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三十四章 賤儒就是矯情(第2頁)

 這次的風力輿論極為古怪,大明筆正們清一色的支持以出身區分進士眷錄。

 朱翊鈞再次變成了黃公子,來到太白樓裡看熱鬧。

 朝廷其實已經做出了決策,不對科舉進行蠻橫干涉,就是不採用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來干涉科舉眷錄結果。

 而是採用自下而上的方式,在教育上進行更多的投入,讓更多的人讀書,讓官場的生態趨於健康。

 民間對於朝廷的決

 策並不清楚。

 「他們討論來討論去,一個看得過去的辦法都沒有。」朱翊鈞到太白樓看熱鬧,聽各色人等討論,聽了半天,都沒聽出讓他眼前一亮的辦法來,這些人的水平的確不如廷臣,廷臣們至少拿出了一個不是最好,投入巨大但能用的辦法來。

 誠然,窮民苦力出身的學子在這個競爭中,一定會處於劣勢之中,但一旦處於劣勢之中的學子,在競爭中勝出,能力一定是極其出眾的,品行就不太好說了,考成法之下的官場的晉升機制,從來不會篩選人渣。

 「陛下這話說的,他們要是有辦法,就不在這裡坐而論道,早就坐到文華殿上了。」王謙笑著回答道,文華殿上不都是好人。

 張居正、王崇古、王國光、萬士和等流,都算不上好人。

 張居正心眼比針還小,眥睚必報;王崇古僭越佞臣,現在還在為朝廷聚斂財貨,是佞臣和女幹臣,是萬曆朝的嚴嵩;王國光出身晉黨,靠著晉黨一步步爬到了文華殿,反手一擊背刺,反殺晉人毫不手軟;萬士和摧眉折腰事權貴,骨頭比柳條還軟;

 總體而言,萬曆十一年的內閣,這四位輔臣,無論哪一個,都是讓人眼前一黑的存在,但這四位輔臣個人品行不去討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強橫。

 大明京師第一闊少和第二闊少,對這種文人扯頭髮的熱鬧場面,非常感興趣。

 「看來今天沒有熱鬧可以看了。」樂子人皇公子頗為失望的說道,這幫人的聚談沒有張力,都很有禮貌的在談綸,而且也都是淺嘗輒止,根本不敢深入談及朝政,一點都沒有嘉靖年間的賤儒們勇敢,嘉靖年間賤儒還敢到皇極門伏闕。

 扯頭髮也不用力扯,十分無趣。

 朱翊鈞剛準備離開,就聽到了一聲大喊。

 「你們這些個賤儒!現在連吃苦耐勞的美名也要霸佔不成!」林輔成的大喊聲從一個角落傳來,其聲音之大,讓整個太白樓都安靜了幾分。

 朱翊鈞停下了腳步,林輔成的戰鬥力,朱翊鈞一向是極為認可的,顯然,林輔成跟人吵了起來,而且吵的非常深入,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

 林輔成撩著袖子,怒火沖天,眼睛裡噴著火,指著面前的一個儒生,大聲的說道:「賤儒就是矯情!」

 「你們支持朝廷以出身區分進士眷錄,不就是為了自訴門第之苦,然後訴說自己如何如何堅韌,走到了會試?!簡直是欺世盜名之徒!」

 朱翊鈞看向了林輔成對面的儒生,張希皋,萬曆二年三甲進士,萬曆七年從廣州電白知縣升轉知府,又三年入京堂,成為了六科廊給事中,這個升轉顯然是不正常的,已經在海瑞海剛峰的監察名單上了。

 「熱鬧這不就來了嗎?」王謙也是一樂,他今天也是來看熱鬧的,朝廷已經有了定策,這種聚談不影響朝廷政令的制定,王崇古上奏疏也不是干涉科舉,他就是為了工兵團營的三級學堂。

 林輔成罵張希皋欺世盜名,這個指責已經是撕破臉了,力度已經十分很強了。

 面對林輔成的幾近於謾罵的攻擊,張希皋漲紅了臉,指著林輔成連點了數下,才大聲的說道:「簡直是有辱斯文!」

 「你有什麼斯文可言!還有辱斯文!」林輔成嗤笑一聲說道:「你們這些個賤儒,有一個算一個,支持以出身區分眷錄,不就是覺得出身底層沒有什麼實力,好拿捏嗎?」

 「大明深受學閥之弊,爾等賤儒今日之舉,看似是支持窮民苦力出身,其實不過是包藏禍心!」

 林輔成反對以出身眷錄進士,理由就是會加劇座師制的泛濫,座師制導致的人身不自由,是林輔成這個自由派鼎力反對之事。

 「林大師這個說法,有些意思。」朱翊鈞對林輔成的觀點表

 示了認可,朝廷對王崇古奏疏的廷議結果,也是類似的看法,粗暴而蠻橫的干涉,不會換來好結果,反而會更糟,破壞會試公平,會導致大明局勢進一步的糜爛。

 張希皋惱羞成怒,大聲的說道:「胡說八道,無端指責!你林輔成,對窮民苦力沒有一點同情之心!朝廷若是能規定出身眷錄名額,是惠及天下寒門子弟,你如此掀起風力輿論,不就是為了自己那點不上臺面的自由主張嗎!」

 「說我是欺世盜名之徒,我看你才是,為了自己那點主張,絲毫沒有禮義廉恥,為了主張而主張,如此惠及寒門的政令,你也反對,是何居心!」

 「你就看不得大明一點好,好不容易有大臣提出了這種不公,你反倒是喋喋不休!」

 張希皋是言官,他的戰鬥力,在不面對皇帝或者威權的時候,得到了釋放,一擊斃命,直撲林輔成的命門,林輔成對大明當下多有批評,連續數篇遊記,無不把血淋淋的事實揭露,刺破了大明新政的鮮花錦簇。

 看不得大明一點好。

 「張希皋不智。」朱翊鈞對著王謙低聲說道:「他是朝廷命官,跑到太白樓跟林輔成搭腔,就是自降身份,還被罵了,更是得不償失,無論日後張希皋說什麼,別人都會說,你被林輔成罵過。」

 作為有官身的言官,應該極力避免出現在這種場合,哪怕是要掀起什麼風力輿論,讓各大雜報的筆正們去做,這才對等,這種親自下場,日後在官場上,他張希皋也不必混了,一句你被林輔成罵過,就足夠他被嗤笑一輩子了。

 王謙笑呵呵的說道:「這不是筆正們罵不過林大師嗎?林大師別的本事不提,罵人那真的是一等一的強。」

 林輔成面對張希皋的反擊,也不惱火,更不著急,反而穩穩的喝了口茶,盡顯大師風采,他看著張希皋笑著問道:「你看,你又急,急什麼呢?」

 「你還說我有辱斯文,堂堂六科廊的言官,跑到街頭巷尾來罵街,有失朝廷體面。」

 張希皋被狠狠的噎了下,他也不想來的,但是不能不來,有任務,鼓譟支持以出身區分眷錄,就是他的任務,結果這剛剛掀起一點點的風浪,就遇到了林輔成。

 林輔成站了起來說道:「說回今天之事,我們也不必再揭別人的短,就說說這以出身眷錄進士,確定名額,真的是惠及寒門嗎?這恐怕不能吧,聽聞張給事中曾經在電白做過知縣,我沒什麼實踐可談,但我知道,此門一開,這寒門子弟恐怕再無出頭之日。」

 「勢要豪右恐怕會蜂擁而至,用各種手段,把寒門兩個字搶奪,甚至是把寒門帶在自己的頭上,進而博取功名,此舉恰恰不能惠及寒門,反而絕了他們的科舉之路,張冠李戴這種事,發生在清丈,發生在冒名優免,甚至發生在度牒之上,難道就不會發生在寒門二字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