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賤儒就是矯情(第3頁)
「你說是吧,張給事中。」
林輔成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眉頭緊皺,張冠李戴,這四個林輔成是基於他看到的景象,提煉出來的。
保定府的官田被冒名侵佔,那個腰山王氏王篤行,是怎麼從保定府租賃到了七千頃田,那可是七十萬畝!
張冠李戴這種現象,在清丈、冒名優免、租賃官田等等中普遍存在,那朝廷以出身眷錄的結果,就是寒門再不可能科舉了,因為寒門都被頂退了。
「林大師其他咱都明白,這個度牒是個什麼說法?」朱翊鈞疑惑的問道,林輔成肚子里居然還有貨,必須要抖一抖,讓他倒出來。
林輔成一看是王謙和黃公子,趕忙說到:「原來是黃公子、王公子當面,失敬失敬,光顧著跟他分辯了,前幾日聽說有人冒名頂替黃公子在京師行走,人被抓進去了,黃公子沒事吧。」
對於黃公子手眼
通天的事兒,林輔成深有感觸,那可是格物院的五經博士,正五品的官身,就這樣從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身上,五經博士不理庶務,這是格物院創辦之初就定下的規矩,朝堂狗鬥也和五經博士無關。
跳出五行外面,絲毫不染塵緣的五經博士,在官場上也是極為特殊的存在。
林輔成一直不敢承認這個身份,所以都是以光德書坊坊主,逍遙逸聞的筆正活動。
「啊,沒事沒事。」朱翊鈞打了個哈哈,沒有詳細說,冒充別人,被正主找上門這種事,還是不宜公開,他笑著問道:「你說這個度牒是怎麼回事?」
林輔成不再賣弄,趕忙說道:「南北兩宋交際之時,宋徽宗喜歡道門,以教主道君,然後下旨,道士和和尚的度牒可以免賦免勞役自古,之後這度牒比紙鈔要值錢的多。」
「我朝的度牒亦可以免賦免勞役,但景泰元年,景皇帝下旨,將國師楊禪師送到了塞外教化瓦剌人,之後收禁了度牒的發放。」
「之所以要收禁度牒,因為張冠李戴,廟裡的和尚拿不到度牒,而這外面的鄉賢縉紳們,則是人人都有度牒,當真是稀奇古怪,後來收禁之後,這才算是沒有了這種稀奇事兒。」
林輔成沒有詳細說的很清楚,但朱翊鈞還是聽明白了到底是什麼事。
說的是正統年間,明英宗冊封了一個國師,是佛家的楊禪師,土木天變後,景皇帝朱祁鈺把楊禪師送到瓦剌感化瓦剌人去了,邏輯很簡單:如果真的有神鬼存在,那楊禪師必然可以用佛法感化瓦剌人。
那之後,大明對度牒進行了收禁,大明一個寺裡能有一個度牒,就了不得了。
景皇帝朱祁鈺這條收禁度牒的政令一直在被執行,這也是制度僵化的體現,雖然不清楚為何要制定這種奇怪的禁令,但還是執行下去比較好,大抵就是類似於,沒那個能力就不要對屎山代碼進行修改,否則不能運行了,直接抓瞎。
朱祁鈺不算昏聵,甚至能力極強,能給闖下了彌天大禍的明堡宗朱祁鎮擦屁股的人,沒點能力也做不到,但朱祁鈺是個好人,他忽略了政治鬥爭的殘酷性,朱叫門回京後,明明有趕盡殺絕的機會金刀案,卻沒有捨得下手。
好人當不了皇帝。
輔臣不是什麼好人,朱翊鈞也不是什麼好人,萬曆僅僅十一年,就興了數次大獄,掀起了萬曆四大案,張四維案、兗州孔府案、新都楊氏案和徐階案,動輒數百顆人頭滾滾落地,大婚之前,還在午門觀刑,喜歡用殷正茂、凌雲翼、駱秉良這種酷吏,這也是朱翊鈞身上的第一標籤,暴君,而後才是吝嗇。
「你們繼續繼續。」朱翊鈞擺了擺手,他搞清楚了林輔成說的度牒是什麼後,示意林輔成繼續罵人。
朱翊鏐就不喜歡看文人扯頭髮,他喜歡在潞王府學外語。
「張希皋,你說如何避免張冠李戴呢?」林輔成看向了張希皋,詢問張希皋,張希皋可是在地方履任過的,是有實踐經驗的,這種普遍存在的現象,容不得他胡攪蠻纏。
「哼,你一個鄉野村夫,我和你說不著!這是要奏聞天聽的大事,跟你說什麼,你不是說了嗎?我是朝廷命官。」張希皋眉頭一皺,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
這個問題沒法回答,說張冠李戴普遍存在,支持以出身區分眷錄就站不住腳了,如果說不存在,他就是罔顧事實的賤儒,所以張希皋選擇了以官身壓人,他是七品給事中,林輔成連舉人進士都不是。
規則有利的時候談規則,事實有利的時候談事實,賤儒無外如是。
「不就是官身嗎?誰沒有一樣,我還比你大兩級呢,看看這是什麼?」林輔成非但沒有放棄追殺,反而掏出了自己五品五經博士的官身牙牌,將上面的紅綢布
打開,亮了出來。
「嗯?!」張希皋猛走了幾步,劈手奪過了牙牌,看著五經博士的字眼,眼睛瞪大,居然是真正的官身,他張希皋爬了整整九年,才爬到了七品給事中,一個他瞧不起的鄉野村夫,掏出了五品官身出來。
「偽造的!絕對是偽造的!」張希皋憤怒的喊道。
「眾目睽睽之下,我偽造官身,是覺得朝廷的鍘刀不鋒利嗎?你拿來,別給我弄壞了!我就這麼一塊。」林輔成一臉心疼的拿過來了牙牌,確認沒壞之後,再用紅綢布收好,在他心裡,這個牙牌非常珍貴,雖然他從來沒用過。
朱翊鈞樂呵呵的說道:「沒事,壞了咱再給你弄一塊,大將軍府弄個牙牌還是簡單的。」
黃公子囂張跋扈,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清楚了這塊官身牙牌出自大將軍府,如果張希皋有骨鯁正氣,就該指責黃公子託庇豪門,私相授受。
但張希皋沒有,他漲紅了臉一甩袖子,選擇了離開,這種憤然離去代表著認輸,大將軍府,張希皋真的得罪不起,別說他張希皋,滿朝文武都不敢開罪,也不是怕戚繼光,戚繼光回京就是個老好人的脾氣,誰都能欺負,主要是怕皇帝那種當街手刃、不講道理的迴護。
大將軍府的名聲再次被黃公子敗壞了,戚繼光也是樂見其成,他一個掌控十萬大軍的大將軍,名聲太好,對他不利,反倒是囂張跋扈,不被所有人認可,才不會引起忌憚,方方面面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