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第2頁)

 


    王夭灼這個皇后的位置穩如泰山,因為這些話,也就王夭灼敢跟皇帝說了,即便是最得寵的冉妃,也對國事忌諱莫深,生怕引起陛下的厭惡。
 


    對於俘虜的審問,以及對貨物流向的不斷調查顯示,這件事由多家勢要豪右支持,福建地面官員深入參與姑息,甚至在朝堂上有大員庇佑。
 


    第一本是:松江巡撫申時行、松江水師總兵陳璘的奏疏,他們代表水師,向朝堂上了捷報,大明腹地五大市舶司駐紮水師,完成了對大明海岸線地區海寇的清剿,現在正式開始休整,對船隻進行維修,人員開始休息,增設海防巡檢司,遴選浪裡白條,而後在十月十五日北上,請大明皇帝前往天津衛閱視水師。
 


    劉妃劉夢姝,李妃李錦是萬曆九年十二月末查出了身孕,這有了身孕,不再侍寢,連陛下的面都見不到了,滿肚子的愁怨,也無處訴說,二妃又懼怕李太后,不敢去說,只好找王夭灼訴苦。
 


    這件事,松江巡撫和福建巡撫都十分默契的沒有去查問,因為涉及到了京堂,兩地巡撫都保持了沉默。
 


    對龐尚鵬的處置也已經廷議結束,龐貝鵬用人不明,查問不詳,罰俸一年,考成下下,升戶部左侍郎,回京聽用,看似是升轉,其實是暗降,龐尚鵬年紀大了,而且多病,入京也是養老了。
 


    “堂上官都到了嗎?”朱翊鈞放下了密疏,詢問著三堂會審的人員是否到齊,刑部尚書王崇古、左右侍郎嚴清、舒化,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海瑞、李幼滋、陳炌,大理寺卿陸光祖、大理寺少卿楊巍,以及這次的主審官,左鎮撫司緹帥趙夢祐。
 


    “都到左鎮撫司衙門了,陛下要去嗎?”馮保俯首問道,如果陛下不去,馮保會前往左鎮撫司,陛下這邊,有張宏伺候著就可以了。
 


    “去,擺駕鎮撫司。”朱翊鈞點頭說道。
 


    左鎮撫司衙門就在午門之外,朱翊鈞腿兩步就到了,皇帝來到了衙門口,在眾人見禮之後,走入了後堂。
 


    “去把王次輔喊來。”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
 


    王崇古一臉莫名其妙的走進了後堂,這馬上就要開始三堂會審了,這陛下把他單獨叫到後面,是什麼意思?
 


    “王次輔啊,自萬曆二年以來,你大大小小辦了這麼多差,沒有一件事是讓朕失望的,經邦濟國當之無愧,上一次朕在文華殿問,朝堂上人多,這一次朕在這後堂問,若是你庇佑了劉漢儒等一眾福建官員,朕就不開著三堂會審,這事就到這兒止步了。”朱翊鈞看著王崇古十分平靜的說道。
 


    這是私宥,真的是王崇古,朱翊鈞打算讓他善終了,功過從來不能相抵,但總歸是要論功論貴,王崇古父子,也算是君前得力之人了,新政能走到現在,沒有王崇古走不到這個地步。
 


    “不是。”王崇古聽明白了陛下的問題,笑著說道:“陛下要是沒什麼事,臣就回前面去了。臣雖然是個奸臣佞臣,但私市那點銀子,臣還是看不上的,拼著掉腦袋的事兒,一年連五十萬兩銀子都撈不到,犯不上賺這個喪良心的錢。”
 


    說起這個,王崇古的底氣可太足了!大明第二富,跟你鬧著玩呢?
 


    放著正大光明的銀子不賺,去賺販賣大明丁口,通倭、販賣煙土這些髒錢?
 


    陛下做事是有章法的,再一再二不再三,陛下既然將他召到後堂來見,就是奔著私宥去的,這是聖眷,王崇古又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好賴話還是能聽得懂的。
 


    “王次輔這麼一說,也確實合理。”朱翊鈞笑了笑說道:“還真是。”
 


    “臣告退。”王崇古端著手回到了前堂,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張居正那個鐵石心腸的人,就從萬曆二年起,他王崇古做了多少事兒,他在張居正心裡,還是個該死之人,但總歸結果不算差,陛下願意護著他了。
 


    嚴嵩當年做事肆無忌憚,可沒了聖眷,說倒,就稀裡糊塗的倒了。
 


    馮保從後堂走了出來,甩了甩拂塵,大聲的說道:“奉陛下口諭,開始吧。”
 


    “劉漢儒,嘉靖三十七年中舉,嘉靖三十八年進士三甲五十九名,初任河南滑縣知縣、浚縣知縣,頗有政績,自萬曆元年起領雲中兵憲,整飭宣府大同兵備,佐貳宣大總督王崇古長城鼎建,歷兩年,鼎建大功告成,萬曆四年,因功升轉浙江按察司使,萬曆七年,和舒應龍一同轉任福建。”趙夢祐看著手中的案卷,這是劉漢儒的履歷。
 


    劉漢儒不是晉黨,萬曆元年去大同,是為了監督王崇古堵長城的窟窿。
 


    大明皇帝懷疑王崇古就是那個‘朝中某人’幕後指使,也不是沒理由的,那時候王崇古還是個佞臣,最喜歡乾的事兒就是腐化同僚,那時候他們走在一起,也說得過去。
 


    “正是。”劉漢儒沒有帶鐐銬枷鎖,也不用行跪禮,畢竟還有官身功名在身,他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福建三都澳灣私市,可是浙江仁和夏氏等富戶所設?”趙夢祐翻著卷宗,書證物證人證俱在,南衙緹帥駱秉良辦案十分仔細,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劉漢儒眉頭皺了下,還是開口說道:“是。”
 


    “可是託庇於你?”趙夢祐再問。
 


    “是!”劉漢儒這次回答的聲音極為確信,他的情緒十分的穩定,直視趙夢祐說道:“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大膽!”王崇古一聽,立刻就怒了,作為刑部尚書,這些年,他見了不少案犯,到了三堂會審這個地步,還如此狷狂的真的不多。
 


    “王次輔,好久不見。”劉漢儒還有功夫打招呼,他看著王崇古說道:“我上無愧於君父,無愧於朝廷,更無愧於社稷,下無愧福建地面官員、富紳,只愧百姓,罪該萬死,死罪不赦,但再來一次,我也只能如此。”
 


    王崇古哭笑不得的說道:“你還有理了?”
 


    “不是有理,要是有理就不說自己該死了。”劉漢儒搖了搖頭說道:“朝廷這頭開海,那頭要清丈,還要普查丁口,巡撫催得急,那舒應龍倒是眼一閉揣著明白裝糊塗。我能怎麼辦?只能這樣,用私市換地籍身契,朝廷一拍腦門就定了,我們這些地方官,只能想方設法的執行下去。”
 


    “若不是這次私市被抓了,不出三年,福建就可以完成還田,有人死,有人活,奈何天不假時,還是被發現了,晚一些,還田事結,雖死無悔,可惜,事兒沒做完。”
 


    劉漢儒說出了還田兩個字,他對朝廷想要做什麼,一清二楚。
 


    有人死,自然是被海寇劫掠的沿海漁村;
 


    有人活,自然是擺脫了賤籍的窮民苦力,再加上還田貫徹下去後的人活下去,劉漢儒知道,這是個選擇的問題,他無怨無悔。
 


    “我有點不明白,還請王次輔解惑。”劉漢儒看著王崇古反而提問了起來。
 


    王崇古點頭:“說。”
 


    “咱們大明的明公們都是腦子缺根弦嗎?”劉漢儒嬉笑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