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第3頁)

 


    “狂妄!”王崇古都被氣笑了,這廝真的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還把大明廷臣全都給罵了。
 


    劉漢儒臉上的嬉笑消失,反而變得嚴肅了起來,看著王崇古說道:“朝廷的明公,難不成以為任何政令,都是沒有代價的嗎?矛盾說講得很清楚啊,一飲一啄,因果循環,要想做成某些事兒,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各地各有不同,但這些代價都是誰在承受呢?”
 


    “以清丈為例,這清丈,大明田畝從四百萬頃到了八百萬頃,朝廷稅賦增多,那誰來支付這些稅賦呢?鄉賢縉紳總是喜歡向下攤派的,得虧是開海補了一口,這些鄉賢縉紳的嘴臉沒有那麼的難看,沒釀出大禍來。”
 


    “沒有什麼政令,是沒有代價的,你們一個個貴為明公,難道在制定政令的時候,就沒對陛下闡明此事嗎?只清丈,不還田,土地還是荒著,那不是坑害百姓?”
 


    “我愧對百姓,文華殿裡排排坐,哪個不愧對百姓!”
 


    劉漢儒是政令的實際執行者,他很清楚,東南沿海的清丈之所以順利,完全是海貿補了一大口,否則朝廷比過去多收的米粱銀,都要由百姓去承擔,這是矛盾說裡講的再明白不過的東西了。
 


    “我知道自己的罪惡,所以一直驚憂不寧,一直在藉著私市的事,大刀闊斧的推行清丈、普查丁口、廢除賤籍,再給我三年就好了。”劉漢儒也不顧王崇古是何等的反應,他把自己為什麼庇佑勢要豪右開設私市說的清楚明白,將福建三都澳私市,描述為矛盾之下妥協的產物罷了。
 


    王崇古也不能對劉漢儒明說,朝廷正在努力推行還田了,事情都得一步步的做。
 


    朱翊鈞在後堂完全聽明白了,這劉漢儒看起來像是個無情的人,甚至對自己都顯得無情,就是我不對,但我也沒錯,這很矛盾。
 


    “險些被你給繞進去了。”王崇古聽了半天,嗤笑了一聲嘲弄的說道:“不過是為自己走捷徑狡辯,讓你說的如此大義凜然,若是朝中沒人庇佑於伱,這番話我倒是信了,分明是為了升轉二字,才劍走偏鋒罷了。”
 


    “清丈、普查丁口、廢除賤籍,就真的要拿私市交換嗎?本來該承受代價的是誰?被你這一換,又變成了誰?任何政令都是有代價的,兼無可兼,並無可並的當下,誰承受代價不言而喻。”
 


    “看你這說法,咱們大明的勢要豪右、鄉賢縉紳,都是大善人,因為開海厚利,暫且放過了窮民苦力,真的是這樣嗎?”
 


    “你這話,看起來沒問題,但細細一想漏洞百出,但凡是能朘剝一絲一毫,都不會放過!不去朘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為再朘剝鬧出民亂首當其衝的就是鄉賢縉紳!”
 


    王崇古年紀大了,差點被這個劉漢儒這副鐵骨錚錚的樣子給晃了,若非最近有個高陽何氏,災不減租鬧到滿門俱滅的地步,王崇古一時間還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所以,你老實交代,你託庇於何人門下,又得了什麼許諾,若是老實交代,未嘗不能留給全屍。”王崇古擺了擺手,氣定神閒的坐下,看著劉漢儒,多了幾分不屑,他不是循吏,循吏不這樣,循吏首先循的是理。
 


    龐尚鵬被這廝騙了也屬實應該,這傢伙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確實很難識破,但還是那句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三都澳私市之事,還是事發了。
 


    劉漢儒這番話裡,最大的漏洞就是還田,他說三年可用私市交還還田,這是假的,王崇古用船引換田,也就換了三百萬畝,三萬頃的官田,整個福建地面四十三萬頃,這幾年,他一畝官田沒換到,他說他要三年時間完成四十三萬頃的還田,根本就是無稽之談,這私市得發展到何等規模?
 


    劉漢儒是在瞧不起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對生產資料重新分配的抵抗力度,和鄉賢縉紳媾和到一起的劉漢儒,根本不可能做成。
 


    劉漢儒的神情裡出現了一些慌亂,他精心準備的話術,自詡天衣無縫,卻被王崇古一語道破。
 


    朱翊鈞在後堂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劉漢儒不再狡辯就是最好的回答,還田要是真的有他說的那麼簡單,朱翊鈞現在不是在這裡三堂會審,而是在後宮裡逍遙快活了。
 


    說大話、說空話誰都會,做事就難了。
 


    “劉漢儒,你託庇於何人?如實招來。”趙夢祐見王崇古坐下,開始了繼續審問。
 


    劉漢儒面如死灰,心灰意冷的說道:“何必呢,交代也是死,不交代也是死,還不如不交代了。”
 


    趙夢祐搖頭說道:“那可不一樣,你交代了你自己死,你不交代,你家裡人知道你打算頑抗到底嗎?想來,他們是不同意你頑抗到底的。”
 


    “你威脅我!不過一爪牙而已,你也敢威脅朝廷命官?!”劉漢儒陡然被激怒,他又不是孤魂野鬼,有家眷,有親人,有祖墳,他這麼死扛下去,家裡人知道指定不同意。
 


    趙夢祐看著卷宗說道:“你不說也沒關係,緹騎辦案,連你家蚯蚓有多少都會查清楚的,也不用折騰的血淋淋的,搞得這鎮撫司衙門陰氣森森,五毒之刑就不用了。”
 


    無口供就不辦案了嗎?大明國朝兩百年,多少沒有口供的案子都辦下來了,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只要把劉漢儒的社會關係調查清楚,對每一個人進行側寫,就能勾勒出他的一生,是誰在庇佑,一清二楚。
 


    審問劉漢儒是因為案情重大,需要走三堂會審的流程而已。
 


    王崇古看著劉漢儒的神情,就直接樂了,對著旁邊的海瑞說道:“當初我就是怕像他這樣,大明朝官,天下真正的體面人,這變成階下囚多不體面啊!我那會兒思前想後,最終回宣府大同補長城的窟窿去了,銀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家裡人沒了,流放了,那才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王次輔人情練達想的通透,懸崖勒馬已然是極其難得了。”海瑞笑著說道,這就是在突破劉漢儒的心理防線,一唱一和的搭臺唱戲,能從劉漢儒這裡突破是最好的,否則緹騎們辦案,那時間最少都是幾個月,甚至是以年計算,最重要的是,會牽連廣眾,人心惶惶。
 


    越是大案要案,越是從速,就是為了將事情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禮部右侍郎陳經邦。”劉漢儒反覆猶豫之間,最終閉著眼睛說道:“他許諾,舉薦我為福建巡撫,那龐尚鵬年老多病,不日就去職了,所以,我才這麼做的。”
 


    “陳經邦是福建人,在家鄉起大厝的銀子就是從私市來的。”
 


    劉漢儒交待了,在家人和後臺之間,他選擇了家人,在大明不存在不交代反而能保全家人的說法,因為三堂會審,陛下會親自過問,朝堂已經有了明確的線索,只要陛下想,就會追查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