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九十七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第2頁)

 


    陛下就是那個不可名狀的怪物!
 


    “這算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嗎?”朱翊鈞看著申時行的奏文,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
 


    張居正俯首說道:“交給臣來做就是,這事其實非常簡單,沒那麼複雜,奴僕們操戈索契,求得不過是身契罷了。”
 


    操戈索契,可是武裝鬥爭,稍有不慎就是天崩地裂,民亂的傳遞極快,很容易引起周圍州縣響應,已經有七家鄉賢縉紳不肯交出賣身契,被破門滅戶了,這種無序的運動,會速度的擴張開來,乾柴碰到了烈火,一點就著,操戈索契的奴僕們,就是乾柴,破門滅戶就是火苗。
 


    沒有人了。
 


    張居正離開了通和宮御書房後,真的是擦了一把冷汗,又一次成功封印了怪物的他,慶幸之餘,略微有些擔憂,他走後,誰來封印呢?
 


    “先生的話朕是認可部分的,不認可先生對申時行的批評,他沒做錯。”
 


    張居正也不是在危言聳聽,眼下操戈索契,矛盾激化到最劇烈的地方,就只有蘇州府,其他多地則是踞坐索契,就是奴僕們聽聞松江府廢了身契之事,立刻就不幹活了,聚集在一起,坐在地上,等待結果。
 


    戚繼光回京了,些許的雜音伴隨著大軍回巢變得安靜了起來,大明皇帝的一道聖旨,突然由通和宮傳至了文淵閣,文淵閣輔臣前往了通和宮御書房和皇帝陛下商議之後,將聖旨下章六部,開始執行。
 


    這本雜報是激化矛盾的核心,根本不是張居正認為的松江府廢除賤奴籍,刺激了蘇州奴僕。
 


    而官廠團造成為工匠,工兵團營成為工兵,已經是江南地區奴僕最後的希望了。
 


    江南奴變,在南衙十四府、浙江、湖廣、江西等多地爆發了操戈索契,就是拿起武器索要身契的奴變。
 


    成為工兵團營的工兵,在奴僕們的眼裡,就是成為陛下的家奴,區別在於,天子家奴能吃飽飯。
 


    即便如此,已經有足夠的誘惑力了。
 


    僅僅嘉定地區就有七萬之眾,他們聚嘯山林、水寨,扯出了‘鏟主僕、貴賤、貧富而平之’的大旗來,橫掃崑山、太倉、嘉定一帶,若是不肯交出地契,下場可想而知。
 


    張居正表示,這件事陛下歇著,他來擺平,要是讓陛下出手,恐怕就擺不平了。
 


    這是贖買?這分明就是明搶!一兩銀子買一畝田,大明皇帝為何不明火執仗的明搶?!
 


    朱翊鈞也沒有進一步激化矛盾的打算了,他手裡的力量還不夠強大,等到工兵團營哪裡都是的那一天,朱翊鈞倒是要看看,誰還敢挾民自重。
 


    這個執行會非常的困難,所以這個聖旨的重點,還是在勸農桑,就是鼓勵地主、鄉賢縉紳,不要讓自己手裡的土地長期荒廢,少收點地租,佃戶們就願意耕種了,如果地主、鄉賢縉紳不肯,那就抄沒,設為官田,召佃租田。
 


    皇帝在緩慢而堅定不移的推動著還田的進行,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方式進行。
 


    “不是,他們這是準備搶陛下的錢?”李樂立刻就有點繃不住了,指著雜報說道:“他們搶誰不好,搶陛下的?這都是陛下省吃儉用省下來的錢,大筆投入後的成果啊,他們想吃就能吃的?”
 


    “陛下,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亂世人不如太平犬,若是民亂四起,則生民凋零哀怨。”張居正鄭重的勸諫道:“真的藉助民亂之力,而不是工兵團營、官廠團造法,受害最大的反而是百姓。”
 


    朱翊鈞見張居正越說越激動,趕忙坐直了身子,笑的陽光燦爛,溫和的說道:“先生莫急,莫急,先生所言甚有理,依先生所言便是。”
 


    “大帆船在六月初一到松江港了,泰西諸多使者,對嘉定奴變紛紛表示驚詫,詢問是否會影響到大帆船海貿。”申時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這事丟人丟到泰西去了。
 


    青史留芳的誘惑,沒有讀書人能夠免俗。
 


    如果說道爺絕望之後,是躲在西苑裡玄修,擺爛,那麼陛下絕望之後,一定會化身為不可名狀的怪物,激化最根本的矛盾,以星星之火掀起燎原之勢,把整個世界燒的一乾二淨,推倒重來!
 


    張居正這麼判斷,不是沒有根據的,他太瞭解陛下了!看看知行合一的踐履之實,看看矛盾說,看看公私論,看看生產圖說,看看階級論的前兩卷,這些都是陛下主導之下做成的,陛下絕望之下,一定會補足後兩卷,一定會這麼做!
 


    一定會!
 


    仁,講的是無等差之人,相互親愛,可是從未做到過。
 


    聖旨的內容重點還是勸農桑。
 


    這份雜報裡主張,將一切官廠煤鋼、毛呢、織造、造船、桐園、馳道、種植園等等,立刻撲賣給民間,因為這些官廠的存在嚴重破壞了貿易的公平,仗著規模優勢強行平抑市場價格,造成了民坊投資血本無歸、民坊不願意投入、市場的交易公平被破壞等等。
 


    由上到下,由下到上,萬物齊一,無貴無賤的思想,是中原的脊樑之一,也是文化內涵之一。
 


    “安置這些奴僕的糧食,南衙遮奢戶共同承擔,不肯認捐,就讓奴僕去他家裡討要身契!”
 


    大明有的是這樣的讀書人。
 


    所以李樂對申時行有些怨氣,他和張居正一樣覺得,申時行廢除賤奴籍的動作太快導致了奴變。
 


    這的的確確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勢要豪右製造出的絕對自由的主張,讓矛盾激化到了如此地步。
 


    洞庭湖畔的法分貴賤,非善法;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
 


    “一幫什麼事都幹不成,只知道添亂的蠢貨!”
 


    朱翊鈞還以為林輔成為了推廣自己的松江學派,所以才刻意誇大了江南奴變的規模和範圍,讀書人不是最喜歡這樣嗎?販賣焦慮之後,才能兜售自己的學說,然後打入思想鋼印。
 


    奴僕們對官廠不瞭解,他們不知道孩子還能上學,不知道還有合理的勞動報酬可以領取,不知道可以自由擇業,不願意在官廠,也可以入民坊。
 


    比如道家老子說: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莊子說,以道觀之,何貴何賤?萬物齊一,孰短孰長?
 


    墨家講: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
 


    法家則講:官不私親,法不遺愛。上下無事,唯法所在;
 


    商鞅作為法家的代表,更加強調律法平等,在變法中明確提出了壹刑,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國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逐漸演化為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將土地荒廢納入考成,各級有司,土地荒廢超過五年,明年再無耕種,則廢除地籍歸公,荒廢三年則由有司溝通地籍贖買,荒廢一年則加賦,這是大明第一次在清丈後,對田畝進行比較精細的管理。
 


    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們自然爆發了極大的不滿,而這種不滿直觀體現在了完全自由學說的興盛,本來在林輔成聯合黎牙實揭露了真實的泰西,再加上凌雲翼一頓老拳之後,完全自由學說陷入了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