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四十章 利者,人之所欲也
三娘子是逃入大明避難的,她這種和解派在戰爭開始之後,在草原是大明走狗,在大明是以恭順欺誆聖聽,兩面不討好,三娘子乾脆直接選擇了完全投效大明。
但是一入大明,王崇古這個素來的奸臣,居然拿出了一本《請均田役疏》來,王崇古,他真的是太勇了!
“能給我看看這本奏疏嗎?”三娘子好奇這本引起了朝堂軒然大波的奏疏,究竟寫的什麼。
“雜報邸報滿天飛,全都是這本奏疏的內容,我讓人給你拿幾份。”王謙倒沒有隱瞞的意思,瞞也瞞不住,王崇古這本奏疏的熱度甚至壓過了大明徵伐俺答汗,因為筆正們對王崇古這本奏疏,逐字逐句的口誅筆伐。
俺答汗?一個老匹夫罷了,王崇古才是大明江山社稷那個最大的國賊!
三娘子一邊看著邸報雜報,一邊看著王謙,眼神帶著不敢置信,作為和解派的代表人物,三娘子和晉黨的聯繫極為緊密,自從馬芳在嘉靖三十五年攔住了俺答汗再次入寇京畿之後,大明和俺答汗之間的戰爭,就逐漸演變成了宣大方向養寇自重。
三娘子、俺答汗、俺答汗帳下萬戶,都是晉黨養的寇,為了威逼朝廷的寇,但凡是朝廷要對付晉黨,晉黨就放鬆邊防,讓朝廷鬆一下籠頭,一直到張四維被族誅之時,朝廷依舊不能剷除盤大根深的晉黨,留下了王崇古這個人。
現在,王崇古成了忠臣?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之前王崇古做的所有事,其實可以用撈錢去概括,安置流氓疏的官廠團造,可是王崇古的政治資本,毛呢官廠的分紅去年才降到了固定的一萬銀,而開海投資的分紅成了大頭。
之前王崇古是個奸臣,也不算朝臣們罵錯了,因為踐行許諾的過程中,王崇古真的賺瘋了,說他是聚斂奸臣,不冤枉。
三娘子是個聰明人,很快就理解了晉黨在王崇古之下帶領的改變,之所以王崇古變成了一個脫離低級趣味之人,是因為他的低級趣味實在是太多了。
作為朝廷冊封的一品夫人,三娘子對大明的政局非常瞭解,她能架空俺答,建立歸化城,一方面是草原和解派的鼎力支持,最大的原因還是大明朝廷的冊封。
王崇古這本奏疏一共一千四百字,是一篇類似於《安置流氓疏》的雄文,從現象、問題到原因,再到方法,對大明當下困局分析的鞭辟入裡,不是糊弄鬼,而是殺牛鬼蛇神的尖刀。
讓三娘子感到意外的原因,是王崇古的王家,何嘗不是牛鬼蛇神的一份子呢?這把刀能殺牛鬼蛇神,也能殺了王崇古滿門。
張居正對一條鞭法很猶豫,就是全國統一徵銀,而不是有的徵銀、有的徵糧的一條鞭法。
此時的元輔,十分猶豫,因為他知道大明各地發展並不均衡,如若直接徵銀,大明的白銀總數,仍然不能支撐一條鞭法的穩定運行,並且會成為害民惡政,可是不推行一條鞭法,混亂的稅制,也是一把割向百姓的鐮刀。
張居正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全國推行一條鞭法。
歷史上的張居正在萬曆九年全面推行了一條鞭法,因為那個時候,張居正的時間不多了,他很急,萬曆八年十二月的風波,讓張居正意識到了,皇帝對他的厭惡,所以他非常著急的推行了政令。
現在張居正不急,他打算慢慢來。
在這個關鍵時刻,王崇古拿出了《請均田役疏》。
這封奏疏要從嘉靖十一年兵部尚書唐龍說起,唐龍是正德三年進士,外任郯城知縣,嘉靖七年,累官至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兼巡撫鳳陽諸府,嘉靖十一年累進兵部尚書,唐龍是嘉靖新政,財稅改制的重要人物之一。
而唐龍當年就有感江西地方的許多問題,在江西地方試行過一段時間的均田役之法。
隨著道爺住進了西苑不理朝政,嘉靖初年的新政成果全都被清算,那一次的‘均田役’便成了曇花一現。
王崇古在奏疏裡說:
臣無元輔之能,更無總憲之正,竊為刑堂主事碌碌尸位,愧為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述度德量力之心,減尸位素餐之咎,查舊案以聞前人之智,愚人千慮靈光乍現有所得,臣惟恐輔弼失算,亦如聽民怨載道哭聲謖謖,驚慮忐忑,臣聞芻蕘草野皆得獻於君,臣待罪大官竊守職事,不能匡正萬一,愧死無地,故宵蟲哀奏,以期聖上明鑑。
臣謹奏,伏惟陛下臨御登極以來,廢寢忘餐以夜繼朝大類太祖,堅毅勇武不避寒暑大類成祖,及民之美德被庶民大類仁宗,行仁為達親親之誼大類孝宗,英斷夙成智大多略大類世宗,大臣聞君明則附,力除一切弊政,天下翕然,政如通衢,陛下常嘉言良納三思下章諸部,凡涉國事皆慎,大道之行惟賞罰明、仁行達,自古可稱明君英主者莫過於弘毅二字,幸有列祖之庇,大聖人出,則天下明。
這段大概的意思就是王崇古從嘉靖年間的舊案裡找到了唐龍做了均田役之事,覺得有用,所以上諫,而後就是車軲轆的馬屁。
[唐龍的奏疏嘉靖年間]
朱翊鈞覺得是馬屁,輔臣們倒不這麼認為,張居正、王國光等人在浮票上也是這麼寫的。
張居正不認為這一句大聖人的評價,有過分的地方。
陛下登基之後的作為有目共睹,王崇古這些話裡,有一句是假的嗎?奏疏不過夜、聞雞起舞不避寒暑習武、每日操閱軍馬,一個月只有二十四日休沐一日也從來沒有斷絕,支持清丈還田還大力開海,對弟弟極好,萬國美人和祥瑞模型,朱翊鏐都有一份,還有皇叔朱載堉在朝,狂士口不擇言,陛下從不怪罪。
也就是這一段,被大明各大雜報的筆正們口誅筆伐,說王崇古這個奸臣果然是奸臣!陛下才十九歲,就開始妖言蠱惑陛下了!
讀書人罵人,真的非常難聽,以致於素來以奸臣之家標榜的王謙,都為父親鳴不平。
也不怪讀書人這麼罵王崇古,實在是王崇古身份地位超然,這麼一本奏疏實在是把事情說的再明白不過了,明白到讓人害怕的地步。
王崇古在奏疏中說:今天大明天下,名門望族鐘鳴鼎食之家,兼併天下,每到朝廷造冊的時候,就會行賄,減少田畝的登記在魚鱗冊上,這叫飛灑,即便是考成法之下的大明亦是如此。
除了減少田畝登記外,最大的問題,便是隱丁,王崇古稱之為活灑。
有的是暗藏逃絕子戶,這是死寄;有的是分家卻不落戶口,這叫詭寄;有的明明有胳膊有腿卻落成了畸零戶,這叫畸寄;有的功名在身,卻孑然一身,父母兄弟妻子都沒有,這叫不歸;有官身之家居然僅有自己一個壯丁,實在是不好糊弄就過繼一個義子,這叫包納;進士舉人捏造自家傭奴,明明上百人,在冊卻只有一奴僕,這叫捏作;
可是有的百姓之家,明明已經幾近於破滅的地步,可在冊卻是整整齊齊的一家人,這叫空影;明明已經絕望到了墾荒都不得的百姓,家中卻有良田數頃,這叫浮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