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疏泉日永花初放,幽院人來鳥不驚(第3頁)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金安。”譚綸帶著家人行禮,朱翊鈞扶住了譚綸,很早很早以前,朱翊鈞就免了譚綸私下奏對的跪禮,但顯然,譚綸忘了,他的病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記憶力。
朱翊鈞從譚綸眼神裡看到了陌生和渾濁,顯然他對皇帝的記憶有了些偏差,或許在他印象裡,皇帝還是個有些虛胖的孩子,而不是現在春秋鼎盛孔武有力的青年。
朱翊鈞看到這個陌生的時候,心如同被人攥著狠狠地揪了一把,帝師反覆告訴朱翊鈞,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陛下十歲登極,這一生會面臨無數次這樣的場面,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離去的生死離別。
大明官員能爬到和皇帝每日見面的地位,最小的也要五十歲了。
但每一次,朱翊鈞還是會悲傷,想要捉住什麼卻抓不住,想要留下卻留不住,這種離別也在時時刻刻的提醒朱翊鈞,他是人君,人間君王。
“免禮免禮。”朱翊鈞扶起了譚綸,笑著說道:“大司馬,咱們大明軍出塞了,戚帥帶著去的,你且安心養病,朝廷的事兒,不必擔憂。”
“能打贏嗎?”譚綸頗為擔心的說道:“這韃子仗著兵快馬快,總是一擊不-->>
中則遠遁,出塞作戰,還是太過冒險了。”
譚綸絮絮叨叨了自己的擔心,朱翊鈞沒有任何的急切,耐心的聽譚綸說著話,這些話對於現在的大明而言並不適用,但朱翊鈞還是一句一句的記著。
“陛下都長這麼大了。”譚綸看著劍眉星目、滿面英氣的君王,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那高老倌,總是說陛下不為人君,就該讓他看看現在的陛下。”
“新鄭公聽到你這麼說他,會不樂意的。”朱翊鈞笑著搭話。
“我就是見了他,我也這麼說。”譚綸坐在凳子上,覺得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是奏對臣子坐答,熟悉的是,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譚綸顯然忘記了,高拱已經離世了。
“大司馬,這兵部尚書一職位,梁夢龍、劉應節、曾省吾,大司馬以為應該選誰?”朱翊鈞問起了譚綸的想法,譚綸的確病了,但這些人譚綸一早就認識,朱翊鈞要參考下他的意見。
“梁夢龍,他最為合適,劉應節不太行,曾省吾也可以。”譚綸不是失憶,是記憶產生了錯亂,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非常瞭解,早就寫好了致仕的奏疏和備用的人選。
劉應節剛剛被啟用,不適合直接擔任兵部尚書,曾省吾有戰功在身,履歷和資質都足夠了。
朱翊鈞和譚綸說了很久的話,他這是探望,譚綸的話失去了往日的邏輯連貫性,總是東一下西一下,偶爾還會說起當初的平倭,朱翊鈞看著時辰,也看到了譚綸的倦色,才選擇了離開。
“大司馬病情如何了?”朱翊鈞問起了李時珍和陳實功。
“大司馬醒了之後,一會兒說熱,一會兒說冷,被子掀了蓋,蓋了掀,前天開始手腳變得不協調起來,而且變得喜怒無常,有間歇性的不能視物。”李時珍如實回答了這個問題,譚綸的病根太深了,即便是大醫官也不能根治,隆慶元年,土蠻汗入寇,譚綸連續七日沒怎麼閤眼,就有些面癱,這是中風的前兆。
十三日這次昏迷,就是典型的中風了,運動支配、語言、認知、情感等等多個功能開始喪失控制,那不是譚綸的本願,但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
“還有…多久?”朱翊鈞深吸了口氣,抿了下嘴唇問道。
“短則三個月,長則一年。”陳實功如實回答了這個問題,譚綸的身體不僅僅是中風,還有積疾,平倭身先士卒的舊傷,造成了他的病藥石難醫。
“照顧好大司馬。”朱翊鈞離開了全浙會館。
譚綸離任後,同樣會搬出全浙會館,朱翊鈞早就在大將軍府的隔壁,為譚綸營造了家宅,不大,就比琉球王府要大一些。
當天下午,朱翊鈞的聖旨傳到了內閣,而後馮保帶著兩個六科廊的給事中,前往了全浙會館宣旨。
馮保看著已經拉開的聖旨,快速的瀏覽了一遍,大聲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大司馬譚綸鞠躬盡瘁,擘畫運量公兵之間,節制諸酋股掌之上。”
“公為子孝、為臣忠、為兄友、為弟恭、臨民有寬有嚴,馭將有恩有威。與人交久而益敬,功利絕口不談。器量足以包天下,精誠足以孚天下,廉潔足以服天下,學識足以周天下。又有實才略實事功付天下,敬業三朝流名萬古。”
“長劍埋獄,光猶在天。蛟龍還瀆,液猶在田。”
“加官太子太保,贈西城大功坊宅院一座,令長子世襲錦衣衛指揮、次子世襲國子監監正。”
“累朝成憲,布德施惠,詔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加官太子太保,卸任兵部尚書,贈宅院一處,恩蔭長子譚河圖世襲錦衣衛指揮,次子譚洛書世襲國子監監正,比較特殊的是,在這之外,朱翊鈞還專門弄了個戲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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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馬一生的譚綸,平身沒有什麼其他的愛好,唯獨喜歡聽戲,雅好音律,酷愛戲曲,朱翊鈞專門弄了個戲班子給他,為大明忙碌奔波了一生,該想想自己了。
朱翊鈞沒有責怪大醫官的想法,在原來的歷史上,譚綸在萬曆五年時就已經撒手人寰,大醫官們精湛的醫術讓他又清清醒醒的過了四年,親眼看到了大明收復大寧衛,看到了大明軍出塞意圖收復河套。
朱翊鈞並沒有因為譚綸生病,就催促戚繼光加速進軍,如果譚綸清楚,一定會阻止這樣的亂命,復套是激進派最大的主張,譚綸自己都不願意讓復套出現任何的意外。
曾省吾走馬上任,從兵部左侍郎升任了兵部尚書,成為了兵部的堂上官,曾省吾、梁夢龍都是張黨,譚綸到離任之前,都沒有考慮過浙黨的利益,他這個浙黨,從一開始是為胡宗憲平反而組建,胡宗憲平反之後,浙黨就更加鬆散了。
劉應節剛剛起復,哪怕是皇帝詔命讓他空降,他也掌控不了兵部,對前線戰事不利。
唯一可惜的是,曾省吾不是個激進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