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四十章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在大明的律法中,化外人,也就是夷狄,在律法上,也是人的範疇,只不過是和大明的賤籍是相同的社會地位。

    當萬士和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朱翊鈞忽然想到了一個小的細節,確定了這一律法的實踐。

    每當國朝有大典禮的時候,都會大宴賜席,比如大軍凱旋、皇帝婚喪、皇帝誕辰等等,都有大宴賜席,大明官廠上,五品官和四品官是個分水嶺,有些人在五品的位置上,待上一輩子都有可能跨越不了這條鴻溝。

    在大宴賜席上,大明京堂百官齊聚一堂,這個時候,四品及以上,都可以坐著吃飯,而四品以下,則只有站著吃飯的份兒。

    而外番的使者,則只有站著吃飯的份兒。

    值得注意的便是,外番使者會被邀請參加大宴賜席,並且可以吃飯。

    所以,化外人,在律法上,的確是人,並且律法、禮法,都是付諸於實踐之中。

    在西土城闊少們玩死了胡姬這個案子之中,處置就變得簡單了起來,闊少們要繳納足夠的罰款,同時還要到邊方去吃沙子,應昌、遼東、長崎、琉球、呂宋,總歸是要選一個才是。

    剩下的案子就比較簡單了,京城闊少和西土城闊少們之間的戰鬥,就是普通的鬥毆,按治安事件處理就是,之所以可以簡單處理,是因為沒有死人,案子讓順天府衙門判罰就是了,若是死了人,那就不是簡單的鬥毆了,人死為大。

    很快刑部尚書王崇古就給出了參考意見,順天府丞王一鶚有了指導意見,就很容易做事了。

    張居正寫好了浮票,得到了陛下的硃批之後,又摸出一本奏疏,看了片刻,略顯為難的說道:“五城兵馬司駙馬都尉李和,抓捕了一對新婚夫婦,理由是這對新婚夫婦僭越,用鳳冠霞帔。”

    大理寺卿陸光祖面色疑惑的問道:“這事兒,民不舉官不究,這是有人檢舉了?”

    王崇古無奈的說道:“恩,女方有婚約在身,是指腹為婚,約定之家、家道中落,女方選擇了改嫁,被退了婚的男子心有怨恨,故此報案,五城兵馬司聞訊,只能出馬了。”

    家道中落,對方不肯嫁就不嫁了便是,這跑到五城兵馬司報官,就是上了秤,五城兵馬司只能去拿人了。

    “不對吧。”萬士和眉頭緊蹙的說道:“稍待片刻,容我緩思。”

    萬士和是回憶了很久,搖頭說道:“這並不是僭越,其實從開闢之初,就有人僭越用鳳冠霞帔,奏聞太祖高皇帝,高皇帝並未責罰,雖無明文,但太祖寶訓有云:凡新婦必用冠帔,以示其為妻而非妾也。”

    “夫家新郎成婚之時,可以帶烏紗冠,非官身不可帶烏紗,唯新婚不禁,也是一樣的道理,嫁娶人生大事而已。”

    “陛下,臣以為,此新夫新婦並無僭越的地方。”

    萬士和認為,這對新人用了鳳冠霞帔也不算違制,因為朱元璋說了,新婦要用冠帔來表明正妻的身份,至於這個冠帔是什麼樣式的,並無明文規定。

    朱翊鈞聽萬士和如此說,便點頭說道:“多大點事,刑部知道,趕緊放人,五城兵馬司要是閒的沒事幹,就抓點細作去!”

    “內帑太監崔敏,下了朝去內帑支取十兩銀子,算作是朕的賀禮,人家大喜之日,五城兵馬司也是添亂。”

    朱翊鈞做出了決定,大明僭越成風,差這麼一點嗎?

    那王崇古在隆慶年間,甚至用金字給女兒寫誥命,也沒見哪個人敢斤斤計較,拖到萬曆元年,被張居正給辦了,僭越這個政治工具,主要防範是朝中文武,能夠直接威脅到皇帝本身,威脅到皇權的人,才是僭越大罪適用對象。

    用繁瑣的禮儀和嚴格的衣食住行規矩,進而確定君臣有別。

    王崇古僭越,差點被張居正給打死,新婦僭越,被皇帝-->>
                                         
輕輕放過。

    “臣遵旨。”王崇古俯首領命。

    雖然坊間總是傳言,朱元璋的馬皇后曾經下旨,無論貧窮富賤,新婦可著鳳冠霞帔,但萬士和把自己看過的書都翻了一遍,沒有找到這處明文,但是皇明祖訓裡,的確有類似,新婦用冠帔,正妻非妾室。

    王崇古領命,是因為僭越之罪,是非刑之正,不在大明律,而在大誥之中,非刑之正,就是皇帝親自定性、判罰的案子。

    張居正鬆了口氣,他沒說太多,其實坊間對這件事議論紛紛,陛下的決定,讓這件事快速的平息了下去。

    “陛下,下雪了。”張宏趁著廷議的間隙,低聲提醒著陛下。

    朱翊鈞看向了窗外,笑容滿面的說道:“瑞雪兆豐年。”

    嘉靖四十三年,那年冬天沒有下雪,道爺甚至停了修仙大事,從西苑裡走了出去,到社稷壇求雪,可一直到大年初一,天空仍然沒有任何一絲的雪花。

    過冬沒有大雪,意味著來年土地乾旱、意味著蝗蟲卵沒有被凍死、意味著歉收,還意味著春天必然有大瘟,意味著道爺在政治中陷入了絕對被動當中,大年初二,道爺只好下旨,宣佈修省以息天人之怒。

    萬曆十一年春,京師大旱,向來不喜歡動彈的萬曆皇帝,也不得不走出皇宮,步行了將近二十里地,到達南郊天壇求雨。

    萬曆皇帝的腿,至少在萬曆十一年之前,都沒有任何的問題,萬曆十一年的求雨,是萬曆皇帝最後一次出宮,再到下一次出宮,是躺在棺材裡。

    窗外飄著雨夾雪,廷議結束的時候,已經從雨夾雪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廷臣們離開的時候,都披上了今歲皇帝發的精紡毛呢大氅,御賜之物自然珍貴,今年新發的賜服除了大氅,還有帽子,帽子上甚至帶著一個耳暖。

    為了配合這個帽子和耳暖,朱翊鈞甚至親自下了一封聖旨,朝覲外官及舉人監生,許戴耳暖入朝。

    張居正、戚繼光和俞大猷的大氅,是對襟蟒紋,是規格最高的賜服,比別的對襟飛魚紋,看起來更加貴氣數分。

    “大司寇留步。”張居正示意王崇古留下,不叫這個次輔,這個次輔一溜煙又去刑部坐班,再去找,就又去了西山煤局或者永定毛呢廠了。

    王崇古跟著張居正來到了文淵閣,這是王崇古入閣後,第二次來文淵閣,上一次來還是皇帝任命次輔當日,他到文淵閣報了個到,就再沒來過。

    “元輔先生何事?”王崇古喝了口熱茶,便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他還有事,這下雪了,他要親自到西山煤局一趟,這一趟來回就是八十多里地,陛下早就下過聖旨,若是督辦官務,可酌情缺席廷議,但王崇古還是有點恭順之心,從未缺席過。

    王崇古也是怕,怕自己缺席廷議,第二天因為左腳踏入皇宮,被直接摁在地上,人頭落地。

    “次輔何時入閣辦事?”張居正疑惑的問道,這王崇古入閣一年半,一次都沒到文淵閣做過事,作為元輔,張居正自然要過問。

    王崇古搖頭說道:“元輔,次輔在側,兩位閣臣幫襯,我就不過來添亂了。”

    金裝腰帶重,錦縫耳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