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袖手談心性,甚可羞婦人態(第2頁)
這名學子的聲音越來越高,半抬著頭,大聲的問道:“虐?!”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定國安邦,救庶民於水火,虐!在哪裡?”
“戚帥常言:善戰者服上刑,可戚帥知道自己是中國漢人,他要用陛下賜下的天子劍,為大明耕犁,以戰止殤,難道黃大-->>
師是倭人,難道黃大師是北虜?”
“若是黃大師是大明人,這虐一字又從何而來?”
“說得好!”朱翊鈞用力的揮了揮手,為這位生員大聲的叫好,他歪著頭問馮保:“這生員何人?”
馮保還真的不是認識這個人,他找小黃門詢問之後,俯首說道:“前刑部尚書王之誥長子王夢麟,師承吏部尚書萬士和。”
“朕知道了。”朱翊鈞又揮了揮手,以壯聲勢,萬太宰的徒弟,那就不意外了。
王夢麟眉頭緊鎖的說道:“聚斂興利為貪?損公肥私才是貪;魚肉士人為暴?你同情了士人,誰來同情百姓呢?道不同不相為謀,學生不願意破壞黃大師的講學,就先行一步了。”
“王兄稍待,我隨你一起離開。”一位學子選了一道離開,這個人說的內容和他的認知完全不同,話不投機半句多,多說無益。
朱翊鈞對張居正笑著說道:“黃大師似乎有點水土不服了,南衙和北衙的學子共情不同,王夢麟說的也是對的,戚帥東征,安定東南,他們不僅不感謝戚帥和南兵的征戰,反而是放下碗罵娘,多少有些損陰德了。”
“十年過去了,南衙的人已經開始忘記當年倭患的可怕了。”
“儒學生大多數都是這樣的,袖手談心性罷了,甚可羞、婦人態。”張居正也是見怪不怪,袖手談心性,連矛盾說都不讀,談心性也是白談,平日裡揣著手談形而上的心性,到了國家危難的時候,有些還能一死報效君王知遇之恩,有的則是乾脆投了敵。
這種臨事一死報君王,就是沒了別的法子,只能一死了之保住名節,就跟婦人殉夫一樣,是一種恥辱。
至於投敵,貳臣罷了。
張居正是看不上賤儒的,而賤儒自己標榜自己是清流,可是那些個腌臢事兒,少幹了一件嗎?徐階是嘉靖年間清流裡的頂流,可是徐階的惠善堂的醜惡,將徐階這個清流的招牌撕的粉碎。
越來越多的人離開,在詩會現場的,剩下不過寥寥兩三人,黃大師直接尬住了,這到底是講,還是不講?下面還有聽眾,不講不合適,可下面就那麼幾個聽眾,豈不是要白費口舌?
焦竑其實也想走,但是陛下還沒離開,他也沒有動地方,耿定向一直拉自己的弟子,當耿定向看到了遊七的時候,也就完全明白了,陛下在這裡。
張居正在,那皇帝陛下必然在。
黃悅忠開始唸經,說著說著自己都不確信了起來,朱翊鈞聽得厭煩,終究是站起來選擇了離開,黃悅忠的觀點是從君臣名異實同出發,論述自三代之下只有亂世,沒有治世的根本原因,那就是一切的原罪都是皇帝。
可是黃悅忠自己都不忠於自己的想法,整個論述就站不住腳了。
一切原罪都是皇帝這個論點其實是可以展開說的,很有內容,可是黃悅忠不敢言君上過錯,那自然就無從談起了。
朱翊鈞離開後,焦竑跟著耿定向也離開了,詩會不歡而散,剛剛開始便結束了。
馮保在臨行前,細細叮囑了自己的心腹徐爵一番,讓徐爵盯緊點,這詩會之後,這黃悅忠見了誰,說了什麼,都要一字不差的奏聞,仔細盯著,不要除了什麼差池,有備無患。
西土城的格局和北土城完全不同,北土城是京營的大營,左右各五個軍營、還有十二個軍倉、十六個軍備武庫、而每個軍營的附近有軍營家眷的坊市,而軍營和家眷是用鼓樓城牆隔絕,而西土城則是完全的民居,並沒有過多的軍事性質。
整個民坊錯落有致,坊牆和坊門都很是高大,還有惡犬巡邏,與其說是民坊,不如說是高牆監牢。
朱翊鈞走過了西土城的街道,大駕玉輅停在右四胡同。
這個衚衕是前首輔高拱和前刑部尚書王之誥在京師的家,朱-->>
翊鈞停車之後,讓張宏前往宣告皇帝駕到。
沒過多久,兩家開始雞飛狗跳了起來,很快高拱和王之誥就帶著一大家子前來拜見迎駕。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臣等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高拱和王之誥帶著家人行大禮接駕,陛下突然到訪,真的是讓人防不勝防。
高拱和王之誥都是三朝元老,嘉靖皇帝在西苑修仙,隆慶皇帝甚至連廷臣都不接見,只見輔臣,而且話很少,幾乎很少表露自己的意見,大抵會說一句,依元輔所言。
相比較沉睡的皇帝,大明現任的皇帝,那可是活躍多了,每天都會出現在文華殿上,每天都會招搖過市前往北大營操閱軍馬,偶爾也會刷新到永定河畔的永定毛呢官廠,還去過一次天津,那一次是去視察海運漕糧、稅賦以及接了俞大猷回京。
一個不熟悉的大明皇帝,一個很活躍的大明皇帝,看似有很多的可乘之機,可是朝臣們一想到西山宜城伯府,立刻就會想到老祖的手段,進而產生一些疑慮,這真的是可乘之機,還是張居正故意設下的圈套呢?懷疑一旦產生,就會變得忐忑不安。
就像是北虜,即便是打贏了也要顧慮,這真的是自己打贏了,還是戚帥故意使然,誘敵深入?
如此顧慮重重的打仗,基本上就不可能打贏,司馬懿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諸葛亮送他女裝,他都穿上,唾面自乾也不肯出戰。
“免禮免禮。”朱翊鈞下了車駕,滿面春風的說道:“馮大伴,恩賞。”
朱翊鈞來可不是空手來的,他要見高拱和王之誥,這都不是敵人,所以還帶了不少的恩賞,有酒有肉有賜服,大抵就是過來看看,安定人心,給整個西土城的富戶們看看,大明皇帝也不都是暴戾,也有仁善的一面。
只要在京老老實實的,大明皇帝就不會過分的苛責,連高拱,皇帝陛下都選擇了原諒,高拱當年要廢了司禮監,這幾乎等同於廢帝,因為那時候主少國疑,廢司禮監,皇帝就失去了對外廷的控制。
高拱和張居正孰對孰錯?
在原來的歷史線裡,高拱好像是對的,萬曆皇帝這傢伙,大抵不為人君,晏處深宮九重,天下綱紀廢弛,君臣否隔不見,人主君上蓄疑,朝中賢奸雜用,國朝潰敗決裂,再不可振救,所以論明之亡,實亡於萬曆。
可現在看,張居正培養出了一個可以正確履行職責的君王來,高拱就是錯的。
朱翊鈞滿臉笑容非常和煦的問道:“不知新鄭公是否聽聞,戚帥在應昌擊退了意圖收復應昌的土蠻俺答的合兵共擊,又拿下了一個大捷?”
“臣已經聽聞了,少時讀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略有疑惑,為何杜少陵會聽聞劍門關外官軍收復冀北一帶,喜極而泣,涕淚橫流滿衣裳,今日聞將軍塞外大捷,亦有此感。”高拱十分鄭重的俯首說道:“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