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零四章 因人成事休定論,時運相逆人離群(第3頁)

    大明地方絕對不缺錢,因為朝廷和地方是五五分成,地方究竟收了多少,朝廷根本不知道,具體留存比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而這個問題,會隨著罰息這筆錢的留存,成為朝廷的重要抓手。

    央地矛盾自古就存在,這種鬥爭,皇帝的體感不深,甚至感覺不到,但是撕扯的極為厲害,六部尚書都是文華殿的廷臣,他們對國事有著部分的決策權,他們的決策權通過參政議政實現,是在廷議中發表自己的意見,在商議中折中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來,這就對國事的影響。

    利用行政力量去實現。

    “錢到哪裡去了?無外乎兩種結果,賬目上有,但是沒收上來;收上來了,賬目卻沒有。這兩種其實都可以通過六冊一賬收付記賬法得到極大的改變,府庫再哭窮,那必然是有了蠹蟲,那就該海瑞海總憲抓貪了。”張居正十分認真的解釋著這個問題。

    大明的府庫虧空和歷代的府庫虧空完全不同,大明留存的比例實在是太高了,兩宋地方留存甚至不足一成,那兩宋地方窮的當褲襠就十分容易理解了,而且還要養廂軍,就是因為大宋不設田制導致了流民遍地,為了安置流民組編的賊配軍就是廂軍。

    明太祖朱元璋的稅賦設計是有問題的,地方留存比例太高,反而滋生了貪腐橫行,這麼高的留存比例,不應該缺錢,但是府庫還是虧空,這個問題是行政上的問題,大明的吏治逐漸清明,央地矛盾就不用皇帝體感過深,因為那時候戰鬥的就不是陛下一個人了,而是京堂和地方的戰鬥。

    朱翊鈞聽完了張居正的問題,思考了很久說道:“歸根到底還是土地,田策?”

    “陛下聖明。”張居正從來沒有想過讓皇帝變成和朝臣狗斗的天威不可測的君王,嘉靖皇帝那樣雲在青天水在瓶,高深莫測的皇帝,不能解決大明根深蒂固的問題,皇帝也不需要跟朝臣們狗鬥,那是朝臣們的活兒。

    朱翊鈞要做個明君英主,其實就做好一件事就可以,那就是把握大明這條船的方向,這是陛下的職責。

    土地、田策是生產資料,而官廠也是生產資料,大明朝廷有隸屬於朝廷的官廠,而地方也在積極探索這條路,而且頗有成效,根據地方自然稟賦不同,各種頗有地方特色的官廠,也如雨後春筍般的冒出來了。

    比如陝西總督石茂華就做成了大明商賈們夢寐以求的羊毛官廠,雖然沒有精紡毛呢,可是粗放毛呢也足夠蘭州甚至是整個甘肅鎮的度支。

    大明皇帝的路線不歪,京堂就是陛下手裡的利刃,陛下的路線歪了,京堂就是反噬皇權的利刃。

    大明官僚,這個精密的機器,從來都是兩面刃,絕對不是隻有好處,也絕對不是隻有壞處。

    朱翊鈞和張居正聊的起勁兒,張居正絕對是個優秀的太傅,也是個優秀的首輔,呂調陽不行,王崇古也不行,直到周圍變得人聲鼎沸的時候,朱翊鈞才意識到詩會開始了。

    “那站在臺上的人是誰?”朱翊鈞歪著頭詢問來者何人,顯然這位是這次詩會的主講人,聚眾講學是被禁止的,但是這種都是讀書人參與的詩會,卻可以聚集,這並不違反朝廷的法度。

    朝廷是擔心邪祟,不是讓人閉嘴,顯然這些個儒生們對此也十分的瞭解。

    賤儒惹人生厭,尤其是那張嘴,但是朱翊鈞並不想製造韃清的思想禁錮,清風亂翻書都能全家被族誅,那簡直是胡鬧,不利於國朝發展,大思辯,既然有思考,就有辯論,這真理是顛不破的,是不怕討論的。

    “號鯤溟山人,本名黃悅忠,以教書為生,乃是三吳地面的名士,經其教授者,皆為名士,屢有中式,每試出,私-->>
                                         
第其高下,榜發無不合者。”馮保盡心盡力的解釋著站在最中間的那個人的來歷。

    黃悅忠,號鯤溟。

    “他就是黃悅忠呀。”朱翊鈞瞭然,戚繼光來信點名批評了一名賤儒,到了大寧衛還要喝清前龍井的陳興瑞,譚綸才不慣著他,直接給了他一個勞動教育,而陳興瑞正是黃悅忠的首席門徒。

    朱翊鈞也看到了萬曆五年的狀元郎焦竑,和他的師父耿定向,耿定向還在辦學。

    師徒和師徒之間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黃悅忠和孫繼皋師出同門。”馮保想了想,讓陛下更加直觀的瞭解這個人的來路。

    東林黨的奠基人之一,這朱翊鈞立刻知道了他是什麼人,賤儒而已。

    “臣之與君,名異而實同,皆為治人者也。”黃悅忠見大家都安靜了下來,開口說出了這次他要講的內容,詩會就是個思想碰撞的地方。

    焦竑聽聞之後,站了起來說道:“胡言亂語。”

    黃悅忠萬萬沒想到,他這長篇大論,剛剛起了個頭,就被人給打斷了,而且上來就是罵人,說他胡說八道,簡直是簡直了,砸場子也沒這麼砸的。

    “你這是典型的混淆是非,君與臣如何實同?以民觀之,君臣則同,以臣觀之,亦同乎?”焦竑立刻大聲的問道,拋出了一個致命性的問題。

    黃悅忠這一句話就是在詭辯,對於老百姓而言,那的確是一樣的治人者也,可是站在臣子的角度去看這句話,難道君臣也實同嗎?君臣的權利和義務也相同嗎?

    焦竑精通矛盾說,亦精通公私論,公私是一個相對概念,更大的集體是公,更小集體是私,而江山社稷最小的集體單位不是個人,而是戶,每一個家庭構成了一個最小單元的集體。

    這是張居正公私論的核心內容,焦竑非常精通,公私論是矛盾說的衍生性學說,無法將萬物以辯證的角度看待問題,很容易犯黃悅忠這種錯誤。

    焦竑可是皇家格物院有名的槓精,和張嗣文這個好友吵架,甚至能吵到拳腳相向的地步,當然現在也和好了好幾次。

    黃悅忠沉默了片刻說道:“亦同!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則設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亦同!”

    就是說人們設立君王是為了治天下,天下一個人肯定治不了所以設立官去治理,所以官就是皇帝的分身,就是相同的。

    “沒讀過矛盾說?”焦竑疑惑的問道。

    黃悅忠說道:“沒有。”

    “那怪不得。”焦竑恍然大悟,又開口說道:“我是問你,以臣子視君,君臣也是相同的嗎?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嗎?不要回避問題。”

    “相同!”黃悅忠硬著頭皮說道。

    “那你是打算造反啊。”焦竑恍然大悟。

    朱翊鈞直接繃不住笑了出來,連連搖頭,這個焦竑辯經就辯經吧,還給人下套兒,黃悅忠被問的有點懵,這話即便是心裡這麼想,也不能說。

    這不是在挑戰封建帝制的核心,皇權嗎?

    “今日以文會友,以民觀之,臣之與君,名異而實同,黃兄以為如何?”朱翊鈞這好不容易看個熱鬧,給黃悅忠找了個臺階。

    “啊,對對對,以民觀之,君臣名異而實同!”黃悅忠見有了臺階立刻就下來了,而焦竑見黃悅忠承認自己觀點有瑕疵後,也沒有過分追擊,而是腦海裡一直徘徊著一個問題。

    這個聲音,太耳熟了。

    焦竑一抬頭就看到了趙夢祐那若隱若現的半張臉,趙夢祐出現,那剛才那人,毫無疑問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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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