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許願池裡的王八都搖頭
王崇古哼著小曲唱著歌,樂呵呵跟王謙訴說著自己和三娘子唇槍舌戰的過程,王崇古為了錢跟三娘子吵的很兇,每一條都是他基於為自己謀利的角度出發,對任何不利於大明的條款分毫不讓,對於利於自己的條款,則窮追猛打。
他的唇槍舌戰是真的在吵架,與吳兌和三娘子唇槍舌戰是完全不同的。
王崇古笑呵呵的說道:“兒呀,咱大明內外上下,從古至今,都是這樣,總是期盼著出現一個明主來,對於國政的理解,總是盼望著,就是有個人,能把所有人,從那庸俗無望沒有意義的人生里拉出來,一勞永逸解決所有真正的問題,從今往後,再也不必面對人生真正的苦難。”
“哎呀,張居正教得好啊,陛下學的更好,有功真的賞,這生活,美滴很。”
王謙則十分確信的搖頭說道:“沒有人可以把別人從泥潭裡拉出來,並且解決所有的問題,讓人生不會再出現苦難,基於矛盾說,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當一個矛盾沖和之後,會有新的矛盾產生。”
“只有矛盾相繼才能讓萬物無窮之理不斷的發展,事物發展不是事物本身。”
“如果將所有的事兒寄希望於一人,還不如去許願,許願池的王八聽到如此離譜的要求,也會搖頭。”
王崇古聽聞愣了許久才說道:“我現在相信你一定能考中進士了,你肯讀矛盾說,而且肯去理解,為父是很高興的,哪怕是你考不中進士,你也能把自己安頓好,不至於像張四維那樣了。”
王謙繼續說道:“張居正是人,不是神,他做不到以一己之力將天下頹勢逆轉,在朝中有譚綸、王國光作為新法的左膀右臂,在地方有殷正茂、張學顏、凌雲翼、潘季馴、龐尚鵬等等,在軍隊中有戚繼光、李成梁、俞大猷、張元勳、劉顯等人。”
“而這些人的背後,是大明百姓想要安居樂業的共同期許,戚繼光哪怕是無法展布,在北方也是屹立不倒,那不僅僅是張居正在庇護,也是百姓期許。”
“是這些所有人聚集在了一起,一起用力,才撐了起來。”
“而張居正的確是找到、甚至可以說是姑息,才讓他們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甚至包括了父親。”
“啊,這這這,也包括我嗎?哈哈哈。”王崇古一樂,笑的格外開心,他確實是基於利益的角度出發的,但是做的事,的確是有利國朝的,那到時候功臣冊上沒有他的名字,但是奸臣冊上也一定不會有他的名字。
王崇古搖頭說道:“兒呀,你是不是也看了心學,尤其是何心隱那套說辭?看歸看,說歸說,不能信。他自己個都不信,搖唇鼓舌四處招搖撞騙。”
“他說的是對的,的確是萬眾百姓期許,可就像是戰爭一樣,小民決定不了戰爭的開啟和結束,小民同樣無法決定國朝的興衰,他們的期盼對於肉食者而言,就是不可觸碰之事,因為百姓總體的期盼是讓肉食者割肉,或者更明確的說,讓肉食者有良心。”
“可能嗎?”
王謙沉默了許久說道:“確實不大可能。”
王崇古嘆了口氣說道:“我為什麼肯做事?不敢違背聖上的詔命?因為惡人需要惡人磨,想做事,卻不想當惡人,是做不了事的,張居正是個壞事做盡的惡人啊,陛下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惡人。”
“可能天下就缺少這麼一個惡人。”
王崇古作為刑部尚書不信律法,甚至覺得可笑;作為為大明利益奔走之人,不信就事論事,具體事情具體分析;作為廷臣,帝國的決策者之一,他堅信惡人需要惡人磨。
或者說,王崇古堅信的是,批判的武器,不如武器的批判來的直接,這是他的踐履之實,不是被張居正一套組合拳打的疼的深入骨髓,他也跟張四維沒什麼兩樣。
王崇古說起了這次和三娘子的交鋒,他十分確切的說道:“三娘子主張一個長期穩定的供貨價格,而我的主張是一個長期的、穩定而快速增長的供貨數量,這符合陛下的羊吃馬,削弱草原人機動能力的主張,也符合讓官廠不斷擴張壯大的需求。”
“當然咱家也能賺錢。”
“所以,我設計了一套供貨價格,三年平均的供貨數量為基準,比如萬曆二年到萬曆四年的平均供貨量是一萬兩千袋羊毛,那麼在下一個三年裡,就以一萬兩千袋為基準,超過了12000袋,每超過10%,超過部分,羊毛收購價格增長1%,如此循環,下下一個三年,以上一個三年為基準和平均價格為基準,為了這價格增長,草原人會發揮自己的主動能動性了。”
王謙左右看看低聲說道:“父親似乎沒說完。”
王崇古繼續說道:“是的,低於基準的供貨,會有價格處罰,低於基準10%,降價10%,這和增長的漲價是不對等的,但是三娘子答應了,她之所以答應,是因為她承諾了要多放羊,少養馬,對於三娘子,或者說三娘子的擁躉們而言,他們最擔心的是大明突然不收購了。”
“這就是原料供應地,或者說,不具備商品優勢的巨大劣勢,沒有商品優勢就只能陷入無限的被動當中。”
“我以鑄錢為例,雲南地方為了把鑄錢事留在雲南,甚至站出來面對張居正,彈劾張居正為家鄉謀福!雲南就是原料供應,他們不具備銅錢這個商品優勢,雲南最擔心的是什麼?是滇中產銅不行鼓鑄,反而以重價遠購海外。”
“這就是務實的,也是能抓住主要矛盾的具體表現。”
王謙嘆了口氣說道:“明明是務實的做法,卻被人批評了,一說苛責遠人,二說父親唯利是圖,唉。”
“承蒙誇獎,喜不自禁。”王崇古卻毫不在意的說道。
“啊?誇獎?”王謙呆滯的問道。
王崇古笑著說道:“是的,你說不存在那樣一個人,可以拯救他人於水火之中,但是對於大明這一灘爛泥而言,張居正不就是那個在王八池裡許願,王八都搖頭說沒有的不世出的人傑嗎?我對陛下說,有規則比沒規則強。”
“這就是理由,對錯的評判標準,應當是以維護大明國朝,這個最大的公的利益為標準,而非文人墨客的喋喋不休,他們嗓門高他們就對嗎?他們那麼能說,怎麼不去感化俺答汗、土蠻、建奴、紅毛番呢?!”
“父親高明。”王謙真心實意的說道。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王崇古這麼拼命的幹活,在王謙還沒讀明白矛盾說的時候,王崇古已經開始讀公私論了。
朱翊鈞看到王崇古這個階梯羊毛法,說讀書人的心眼兒都髒。
王崇古在計價和計量中引入了負數,而且用制度設計,讓草原陷入了一個困境之中,想要羊毛漲價,就得要多供給羊毛,而且一個週期比一個週期要多,而且要多很多才能夠實現漲價。
在這個制度設計裡,羊毛降價是極為劇烈的,一旦一個週期比過去的週期減少10%,那降價就將過去週期的努力毀之一旦。
這就造成了草原必須多養羊的事實,草原是很貧瘠的,水草總量是固定甚至是逐漸減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