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五十二章 畫舫一二事(第2頁)

    也就是說,蘇松二府以全國1.76%的田畝,承擔了全國13.69%的稅糧,這也造成了蘇松地區抗稅蔚然成風,和擁有廣泛的民意基礎。

    孫克毅作為既得利益者,他沒辦法說朝廷的壞話,但是駱秉良一笑,孫克毅就知道,駱秉良聽懂了。

    這就足夠了。

    孫克毅繼續說道:“最後便是這嚴徵管了。以前朝廷根本就不稽稅,什麼君子恥於言利,那不就是收多收少全看天意嗎?指望一紙聖旨,就讓天下權豪縉紳,把白花花的銀子交給朝廷,那不是痴人說夢是什麼?”

    “駱千戶稽稅千戶,從前年崑山顧氏,再到去年的蘇州葛氏,今年的廬陵楊氏,這都抄了多少家了,可是這稽稅還是得繼續鬥下去。”

    “只要稍有鬆懈,權豪立刻就逃避稅賦,那是必然的。”

    “沒有刀子逼著,你指望權豪大戶交稅納賦,你指望我們良心發現?良心這個東西,大戶人家哪有這個東西?”

    “我不說別人,就說我自己,我哥不讓我做這個皮肉生意,就是畫舫這買賣,他覺得有傷天和,他是個讀書人,他考舉人考進士,他有道德,但是我沒有,我就是有錢就賺錢,朝廷又不禁止,我有錢不賺不是王八蛋嗎?”

    “但是這買賣,的確有傷天和,而我的確沒什麼道德和良心。”

    “良知?誰有那個東西。”

    孫克毅的這十二個字,道盡了江南地面稅賦的矛盾所在。

    這十二個字,就是孫克毅的心裡話,不客氣的說,若不是松江鎮三千南兵壓陣,他孫克毅也不交稅,百值抽六,不高,但是能不交他就不交,賺一點是一點,利益最大化,才是商人思考問題的方式。

    駱秉良將孫克毅的說辭認真的整理了一遍,才笑著說道:“這畫舫我得上船,徐階搞的這齣兒,必須要防範。”

    “我去勸勸他,我這個仇家頂多逼著他把追欠給交了,剩餘的,我也做不到了。”孫克毅答應了下來,也答應勸勸徐階,別折騰了,鬥又鬥不過張居正,現在的張居正是3.0版本,你這個0.5版本的徐階,是鬥不過的。

    趙五六,是畫舫上的一個傭奴。

    他本是蘇州府吳縣木瀆鎮人,家裡住在木瀆巡檢司旁的壽桃山下,父母生他的時候,加起來歲數五十六,所以叫趙五六,外號狗蛋,取個賤名好養活,三歲的時候沒了娘,五歲的時候沒了爹,爹是被人打死的,是崑山顧氏的家丁動手。

    趙五六也沒想過報仇,人家顧氏,就傭奴就有兩百多人,他趙五六單槍匹馬,拿什麼去報仇?而且顧氏還給了五兩銀子,了結了這樁公案。

    靠著這五兩銀子,趙五六的哥哥,趙四七帶著趙五六活了下來。

    前年顧氏被抄家的時候,顧章志被斬首的消息傳回蘇州府後,趙五六專門買了一罈酒,跪在他爹和他哥的墳頭,哭的涕泗橫流。

    這朝廷忽然轉了性子,對權豪大開殺戒,催命符在江湖的傳聞中,比閻王爺的生死簿還要可怕的多,生死簿誰都沒見過,緹騎們風馳電掣的身影可是不少見。

    緹騎們在江南地面四處稽稅,大戶哀嚎遍野,趙五六也樂得在茶攤兒聽這些事兒。

    趙五六不怕這些個權豪們苛責小民,因為小民早就被朘剝的毛都不剩下一根,再朘剝,那隻能把腦袋給權豪了,這蘇松,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怕是要鬧出大亂子來。

    趙五六聽說俞龍到了松江府開堂口,就打算去投奔,是的在趙五六的認知裡,俞龍到松江府就是開堂口來了,只不過他想當南兵的願望落空了,他的身體素質達不到入伍的要求,兵源這東西,俞帥這兒,也不是什麼人都要。

    趙五六又去了松江造船廠應徵,結果他沒選上,他本就有些瘦弱,搬木料做縴夫,造船廠都不肯要他。

    後來朝廷在南衙設立了官田,招募百姓屯耕,這個營生,趙五六能幹,而且一干就是兩年,託關係找朋友找了個上船的營生,上船賺得多。

    趙五六上畫舫,並不是很怕,他上船幹個苦力,他都二十二了,已經不是滑嫩可口的年紀了,那些個豪客們,也不會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那些個十二三歲的傭奴,才是豪客們的目標。

    有些豪客有龍陽之好,放著瘦馬、高麗姬不玩,非要玩傭奴。

    有些豪客喜歡喝醉酒了打人,趙五六就是捱打的那個,他打小捱打慣了,若是打的不厲害,他就默不作聲,捱了打還能賺錢,船長也會賞個仨瓜倆棗的給他當湯藥費,打的兇狠了,就大喊,會有人拉開,畢竟死了人,船東孫克毅不僅要掉面子,還要拿錢出來平事兒。

    趙五六掂量了手中的銀袋子,若是這次出海順利,回到松江府的時候,他能拿到一兩銀子,算上積攢的銀子,差不多能討個婆娘了,趙五六滿臉的笑容上了船,他在船上負責貨艙搬運。

    “沒見過吧,整個大明就這一條船!”趙五六看到了駱秉良目瞪口呆的模樣,笑了一聲,搭著話,駱秉良的打扮上衣下褲的短褐,虎背熊腰的,看起來像是船上的打手家丁。

    船上有十個家丁,這十個家丁負責船上的安保,雖然倭患已經漸漸平息,可是琉球的倭寇還在盤踞,偶爾也會侵擾海疆,船上有長短兵,還有弓弩,對付倭寇完全夠用了。

    有些個豪客喝醉了酒,也得這些家丁們摁住,防止惹出了什麼亂子,每一個瘦馬、高麗姬都不便宜,這要是打壞了,打死了,客人是要賠錢的。

    “是沒見過。”駱秉良看著巍峨的桅杆,開口說道。

    主要是那些個瘦馬和高麗姬穿著十分清涼,一襲紗衣,站在船頭吹著海風,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令人遐想連篇,好幾個高麗姬乾脆連鞋都不穿。

    和秦淮河畔的玩法不同,秦淮河畔玩的是意境,琴棋花畫,情到深處自然濃,而這畫舫玩的都比較開,主打的就是放縱,下了船不說船上事兒,怎麼開心怎麼來。

    “沒事船開兩天,她們連衣服都不穿,那才是令人大開眼界。”趙五六一副自來熟的樣子說道:“聽口音是北方人?”

    趙五六有他自己的想法,這膀大腰圓駱秉良,一看就是一把好手,若是有豪客喝多了,非要揍他趙五六,或者把他趙五六扔進海里餵魚,這臉熟的駱秉良能幫他一把,那就是菩薩顯靈,佛祖保佑了。

    小人也有生存之道,在船上若是沒有點眼力價兒,遲早有一天被扔進海里餵魚。

    船上是一個極度封閉的空間,船長就是老天爺,船上讓人三更死,五更屍體都被魚給吃完了。

    駱秉良點頭說道:“是,原來在俞龍手下做事,這不是老了,打不動了嗎?就給安排了個差事,我這第一次上船,幫忙介紹下這艘船?”

    趙五六指著船尾處說道:“那邊能釣魚,海釣很是吃力氣,那邊是甲板上吹海風的地方,也是人最多的地方,一層尾巴的地方是船長室,可別亂闖,船長有火銃。”

    “一層中間的位置在水線之上,是客人的房間,二層是船上的水手和舟師們房間,最底下就是我們這些傭奴住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