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九十八章 圖窮匕見(第3頁)

    萬士和麵色奇怪的說道:“當時的矛盾是大明新立,急需要萬民所向,也需要休養生息,所以有懷柔遠人、四夷賓服、萬國來朝的目標。”

    “永樂年間亦是如此,彼時靖難征伐,天下無寧,萬里海塘諸國躁動,需耀武揚威,所以才有七下西洋,大明軍容耀天威。”

    “天恆變,地恆變,人恆變,道亦恆變。”

    “嘉靖年間與隆慶年間的開海,矛盾又變,大抵就是譚司馬所言:御之怠嚴,則其值愈厚,而趨之愈眾。私通不得,即掇奪隨之,意正如此。”

    矛盾在變,目標也在變,手段也在變。

    矛盾主導了萬物的循環發展。

    嘉靖年間的嚴格海禁和隆慶年間的開海,符合事物發展的特徵,譚綸在《條陳平倭善後未盡事宜疏》中,說的很明白,海禁越是禁止,則矛盾越深,聚嘯的人就越多,越是不讓私自貿易,則會掇奪生事兒。

    “呀,萬尚書也讀矛盾說?”馮保大感驚奇的問道:“還以為你視其為異端,就是不肯讀呢,這麼看來,萬尚書也讀?”

    “我是個讀書人!”萬士和被這一頓陰陽怪氣,氣的臉色通紅,大聲爭辯道。

    馮保滿是笑意的說道:“啊,對對對,現在有點像了。”

    馮保氣死人不償命,這陰陽怪氣,真的是刀刀入心,萬士和都讀書了,還被罵了一頓。

    什麼話,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像!他萬士和可是堂堂的進士出身!那是千軍萬馬卷出來的大明讀書人!

    這矛盾說這東西,一旦讀了,而且認真理解之後,就像是從糞坑裡爬上岸洗乾淨了,就很難再跳回糞坑了。

    這已經是萬曆二年了,還在搞傳統的法三代儒學,屬實是有些腐朽了!不搞矛盾說,覺得是異端,哪怕是搞點知行合一致良知也行!

    “朝廷去年就剩了十萬銀子,不過也比嘉靖四十年要強得多,那年虧空兩百餘萬銀,最後是嚴閣老去問世廟主上從內帑拿錢,填的這個虧空。”王國光頗為感嘆的說起了往事。

    嚴黨倒臺在嘉靖四十一年,嚴世藩索賄裕王府被嘉靖皇帝知曉。

    而嘉靖四十年,朝廷在宣府大同跟韃靼人打仗,在東南平倭,天下無寧,朝中開銷極大,又收不上來稅,當年虧空了近兩百萬兩,嚴嵩嘉靖四十年入宮請皇帝從內帑支取了這筆錢。

    嘉靖皇帝以為殺了嚴世藩,抄了嚴家,就能把宮裡這個虧空給填補上,結果徐階抄了嚴嵩的家,一直到嘉靖四十四年,就給了嘉靖皇帝十萬兩銀子。

    朱翊鈞聽聞萬士和這個說法,笑著說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世人濱海而居,靠海吃海,朝廷設立都餉館都餉,賺錢嘛,不寒磣。”

    物質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大明朝廷就一個字,窮。

    沒錢沒糧,啥都辦不了,手裡沒把米,叫雞,雞都不應。

    市舶司這件事,算是通過了廷議,具體辦就要讓俞大猷、汪道昆、張誠去做了。

    張居正的進攻暫時告一段落,以顧氏私藏甲冑事,嚴旨南衙還田;以顧章志賄政姑息,對整個顧氏抄家殺雞儆猴;藉著徐璠的提議,議松江市舶司之事。

    當張居正展開進攻時,南衙縉紳該如何應對?

    從北衙到南衙,快馬加鞭要十五日的時間,因為有積雪,所以稍微晚了些,但是朝廷嚴旨,讓南衙地面各權豪之家上交甲冑和弓弩的政令,還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而此時的徐家老宅內,駱秉良挎著刀等在門外。

    徐璠,是被冤枉的,駱秉良清楚而且也蒐集了大堆的人證、物證、書證,來證明徐璠當日並未出現在那個娼家之內。

    徐璠殺人的那天,徐璠在徐家老宅裡跟徐階吵架,之後立刻就睡下了,徐璠可以提供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徐璠心裡有事,而且事涉自己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他哪有心思去尋花問柳。

    駱秉良把一應人證收押送京徐行提問,至於徐璠到底會不會被犯案,這不是駱秉良能夠決定的。

    這是一件栽贓嫁禍的大案,但是朝廷已經有了處置,說是流放邊方軍鎮,但是去的薊州,這是迴護之意。南衙必然會在還田事之中,掀起一場滔天巨浪來,徐璠繼續留在松江府,護不住徐家,更護不住徐階。

    張居正將徐璠送到北面,放在薊鎮,也算是給徐家留下一脈香火,即便是徐家滿門傾覆,也不至於沒有後代,也算是盡了張居正弟子最後一份情誼了。

    徐璠案後,張居正和徐階再見面,那就是真正的敵人了。

    駱秉良挎刀而立,等待著徐璠跟老父親告別。

    徐璠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早已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保住徐家。

    “你到了北面,就聽張居正的話,我這個弟子,心狠手辣,可到底念著一份香火情,說是削你官身,流放,也是保你一命。”徐階放下了茶盞,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事已至此,你我父子,就不必多言了。”

    徐璠站起身來,眉頭緊蹙的說道:“父親,咱們家是不是也藏了甲冑強弩?”

    “有。”徐階嘆了口氣,點頭肯定的回答道,南衙地面的權豪之家,誰家裡還沒點這東西,否則那些個失地佃戶、遊墜傭奴、山林匪寇早就把權豪之家給搶了。

    徐璠擦了擦臉上的淚,感嘆的說道:“朝廷下了嚴旨,要求各家交還甲弩,如何應對?”

    “不交?顧氏馬上就被抄家,殺雞儆猴,不交甲弩,就是死罪;交?朝廷要權豪之家還田,再反抗抗旨不遵,那也是死,連抵抗一下都做不到。”

    “左右等死矣。”

    徐階面色凝重,看著徐璠說道:“這就是鬥爭啊,你死我活。”

    矛盾的本質有著極強的鬥爭性,顯然鬥爭不是請客吃飯,是血淋淋的需要流血的,而朝廷勢大,權豪勢弱。

    徐璠端起手,急切地說道:“父親,認了吧,還了甲弩,和朝廷要點船引,我已經聽到了旨意,朝廷要在松江建市舶司,松江府通衢九省,這可是個好地方,只要稍微經營一二,也比萬室之邑要強上數百倍了,不說萬世不移,至少五代繁衍昌盛。”

    徐階站起身來,走到了徐璠面前,打了打他衣服上的土,好好的打量了一番徐璠說道:“你呀,還是沒看明白,我肯認,有的是人,不讓我認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不是我固執。”

    “到了北邊之後,沒了父親做倚仗,萬事要忍讓,不要招惹麻煩,我和張居正的香火情誼已經斷了,以後的路,你自己走就是了。”

    “若是我死了,你記住了,陛下、張居正、朝廷都不是你的殺父仇人,知道嗎?”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徐階無法清楚明白的表達他的意思,因為他還沒有讀到張居正的公私說,一旦讀到了,就會豁然開朗,他現在只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退路而已。

    真正殺死徐階的是他自己,是南衙地面權豪,徐階無論做與不做,在這場清理南衙兼併田畝的風浪中,他必然處於風口浪尖之上。

    “為什麼呀,朝廷要在松江府設立一市舶司,我們南衙縉紳,不就可以以此出海而去,那白花花的銀子不賺,非要在土裡刨吃的,這是為什麼啊?”徐璠想不明白,為何這些個縉紳,就是不能換一個思路呢?

    徐階笑著說道:“侵佔田畝,可以萬世不移,可是世襲罔替,可是做買賣做不到,做買賣有賺有賠,沒有什麼能比土地更能讓家族繁衍昌盛,不是嗎?”

    徐璠面色五味陳雜的說道:“人又不能長生不老,哪有哪家那戶,可以萬世不移,世襲罔替呢?”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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