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反擊

 如果初戀這件事不一定以真心的笑容和淚水為定義,那麼陳望月的,發生在15歲。

 那年秋天她簽了升學協議,進入一所寄宿制的私立高中就讀。

 學校在距離家鄉數百公里之外的省城,還有極其嚴格的進出入管理制度,足夠讓她免於舅舅舅母的騷擾。

 只要專注於學業,保持年級前五的成績,就能按時拿到補貼,不必再為學費和生活費發愁。這就是陳望月眼裡的康莊大道。

 她在新學校度過了平穩又安心的一個月,僅僅是一個月。

 最開始打破平靜生活的,是一部手機。

 學校明令禁止使用手機平板筆記本電腦等設備,帶到學校也必須上交,只有週五晚被允許使用半個小時和家人聯繫。

 陳望月沒有這個需求,那時她唯一還保持聯繫的,是為自己同舅舅舅母據理力爭,保住自己中考機會的中學班主任。

 月考排名出來了,她以近乎全科滿分的成績佔據第一,甩第二名快二十分,她欣喜地去向班主任申請領取手機。

 被表弟淘汰才到了她手中,唯一娛樂功能是貪吃蛇遊戲和俄羅斯方塊的老人機,陳望月已經覺得滿足,如果不是維持接打電話和發短信的功能,她連每個月9元的套餐話費都不想交。

 就在她字斟句酌地編輯短信,思考著如何向老師報喜的時候,同學異樣的打量落在她和她手裡那部外殼掉漆的二手老人機上。

 相同制式的校服掩蓋了很多東西,有的人開始意識到,那個總是被各科老師誇獎,看起來無所不能,漂亮又高挑的班長,其實依靠學校的助學金生活。

 “終於能說了,我一開始就覺得她口音很怪啊。”

 “我在食堂碰見過她,只點最便宜的米飯和素菜,還跟我們說是喜歡吃。”

 “她舍友跟我說她連套專門的睡衣都沒有,運動鞋開膠了粘一下繼續穿。”

 “咦,那不是髒死了……”

 諸如此類的閒言碎語口耳相傳,如果只是單純的歧視和排擠,陳望月並不放在心上,寄人籬下,她過早意識到貧窮的事實,而當一個人習慣貧窮太久,其實很難再為他人的眼光困擾。

 曾經親近她的同學在流言下紛紛和她保持距離,陳望月依舊埋頭學習,一個人上課吃飯,泡圖書館,考第一名。

 然而惡意之所以為惡意,是因為它並非是一種無視就能自動消失的東西。

 對一個人好需要很多理由,對一個人壞,可能只是因為年輕,因為天真且無聊。

 起初是發現收作業時許多同學不再像從前那樣自覺放到她桌上,她不得不一個個問過去,當她走到桌邊,最後排的男生會捂住鼻子,問旁邊,“你聞到味了嗎?”

 “什麼味道,窮酸味啊?”

 在鬨堂大笑裡,陳望月蹲下身,撿起被扔到地上的作業本。

 再然後,走路時總會被莫名其妙地撞一下,上體育課時籃球總是不小心砸到她身上。

 伴隨著毫無誠意的抱歉。

 沒有人會覺得抱歉。

 陳望月的補助從哪裡來,難道不是從他們家裡交的學費和贊助費中來?她欠大家的!

 這是少年們不宣於口的隱秘共識。

 在這樣一所極致追求升學率的私立高中,繁重的課業間隙,能有一個人承接那些因青春期的天性被壓抑而生出的煩悶和疲憊,真是再好不過了。

 陳望月就這樣成為心照不宣的出氣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