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27 章 無聲祝福(第2頁)

 南乙眼神中有光點晃動,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看見秦一隅指了指還在燃燒的蠟燭,又雙手合十,示意讓他對著蠟燭許願。

 許願。

 自從外婆離世,過去的每一年,南乙都只許同一個生日願望。

 他要報仇,要讓所有傷害過他的人變本加厲地感到痛苦,即使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也要將他們咬得血肉模糊。

 但這一刻,這些陰暗的、殘忍的期許,卻並未掠過腦海。

 他無法閉上眼,只能出神般盯著眼前這個人,望著他英俊面孔的每一處細節,他的笑容,他嘴唇上微微凹陷的小孔。

 直到眼睛發酸、發澀,好像要被燭火燻出淚來。

 不可以。

 於是南乙趕在那一刻到來前,吹滅了蠟燭。

 房間重新被黑暗所湮沒。

 “為什麼還要遵守規則?這裡只有我們兩個。”

 南乙垂著眼,試圖打破方才的氣氛,那讓他覺得陌生,沒有安全感。

 “你明明不是怕犯規的人。”

 唯一能說得通的理由,就是秦一隅認為這樣很好玩。

 是不是現在他的反應也很有趣?所以才給他過生日,才一直仰著臉盯著。這個人並不知道他就是那隻小幽靈,假如他知道了,又會怎麼樣?

 正想著,手背被拍了拍,南乙再次抬頭,卻看見秦一隅伸出兩隻手,左手五指併攏,橫在胸前,手背朝外,右手比了一個六的動作,放在左手掌內側,自上往下滑走。

 他的動作很生疏,做得有些慢,皺眉想了想,又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一個空心的圈,從右肩開始,到頭頂,再向左下滑,在空中劃過半圈。

 緊接著,他露出笑容,兩隻手在胸前扇了扇,掌心朝上。

 做完全部的手語,秦一隅衝南乙挑了挑眉。

 [生日快樂。]

 原本就漲得過滿的心臟,在這一刻被一根針狠狠扎中,細小的孔隙裡冒出汩汩的、酸澀的汁液,難以止住。

 記憶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個幼小又痛苦的失聲期,那一年的生日,父母、舅舅、大伯嬸嬸和堂姐,所有人都圍著小小的他,對他打了同樣的手語。

 在失去至親的同時,他也被愛包圍,像一簇過早成熟的芽苞,被命運硬生生地剝去一層,又在家人的呵護下,勉強長大了一歲。

 而今天是他成年的日子。

 指尖微微發麻,南乙的掌心開始發汗。無論自己多麼精於計劃,多麼成算在心,都不曾設想過,在今天這個日子,陪伴他、讓他往事重現的人,會是秦一隅。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都有些啞,一度又變回那個說不出話的小孩。

 “誰教你打的……”

 秦一隅笑了,搖了搖手機,隨後抓起他的一隻手,幫他合攏其他四指,唯獨豎起拇指,半強迫地讓它彎屈了兩下,就好像逼著一個倔脾氣的小孩鞠躬。

 最後討來一句[謝謝]。

 南乙被他逗笑了。

 “反了。”

 他將拇指對準秦一隅的方向,重新屈了兩下。

 “謝謝你。”

 秦一隅似乎還沒玩夠禁言的遊戲,手指戳了戳南乙,比了一個十八。

 這個數字令他恍惚。

 南乙緩慢地眨了眼,盯著秦一隅手指上的玉蘭,聲音輕而恍惚:“原來我今天才成年啊。”

 手機震動了一下。

 [秦一隅:是不是因為年齡填錯,過著過著,自己都分不清了?]

 或許吧。

 黑暗中,秦一隅的眼神中有一簇光,亮得像一把閃著寒光的薄刃,輕而易舉地把南乙的內心劃開了,埋藏在深處的東西開始往外淌,不受他掌控。

 他的人生就像是填錯的出生年份,提早了一年,每一年都在追著更年長一歲的自己,被打趴下,也要爬起來,顫巍巍地向前走著、跑著,提前被套進成年人的殼子,過早地失去了幼稚和魯莽,過早地成熟。

 “有時候……”大約是因為此時此刻的秦一隅不開口,反倒讓他有了想要傾訴的慾望,這很罕有。南乙的嘴唇動了動,很多話濃縮成意味不明的句子,他不覺得秦一隅能聽懂,所以說出來也無所謂了。

 “我感覺自己很割裂,明明拼命地在往前跑,又被過去拉著。”

 秦一隅的視線,從南乙垂著的眉眼,轉到他的嘴唇。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嘗試打開自己,像一枚封閉得極緊的蚌,被撬開的時候,秦一隅都替他覺得痛,而他難得說出口的話也很珍貴,是蚌裡藏著的珍珠。

 於是他低頭,發送了新的消息。

 [秦一隅:你的身體裡好像有兩個人,一個活在過去,一個活在當下。]

 看到這句話的瞬間,南乙很意外,他的思緒甚至暫停了一秒。

 這是個奇妙的夜晚,自己輕而易舉地被秦一隅打開,被他看透了。

 “嗯。”南乙閉了閉眼,聲音很輕,“大部分時候‘他們’很規律,互不打擾,平行地走在兩條路上,但偶爾也會互換。”

 有時候他會突然短路。晃神的一瞬間,過去那個弱小無力的自己突然被塞到現在,很懵懂,而當下這個冷漠無情的自己,回到那次車禍,回到被霸凌的每個瞬間,暴怒,卻無力挽回。

 “那是我最崩潰的時候,邏輯和方向都沒有了,只剩直覺,很混亂,什麼都不受我控制了,就好像……”

 [秦一隅:像什麼?]

 南乙頓了頓,想到了在夢裡會回到過去的他,於是看向了他。

 “像夢遊。”

 作者有話要說

 crazyband小劇場:

 [排練室那一層的洗手間]燈壞了,一閃一閃的,有點嚇人。

 碎蛇三人組裡面有兩個膽小的,於是三人一起結伴上廁所,剛走進去就聽見一聲長長的嘆息。

 三人面面相覷,互相使了個眼色給對方底氣——沒事的沒事的,可能是有人在隔間而已。

 打開水龍頭洗手的時候,他們都沒敢看鏡子,水嘩嘩流淌著,誰知下一秒,隔間裡傳來八音盒的聲音,叮叮咚咚,在忽明忽暗、慘白的燈光襯托下,顯得格外詭異。

 洗手間怎麼會有八音盒啊??

 三人逃一樣跑了。

 回去時還在路上撞到了南乙。

 “怎麼了?”南乙扶住其中一個。

 “洗手間有鬼!”

 南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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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一隅的《南乙暗戀觀察日記》:

 10月23日晴

 [今天南乙把他的衛衣外套給我穿了,還偷偷給我比了表白的手語,我都不用搜就知道這小子什麼意思,太好猜了。不過要不是因為這個,我都差點忘了他會手語這茬,趕緊去網上搜了生日快樂怎麼打,手語真難,躲廁所學了半天才記住,還順道偷偷練了一下卡林巴琴版的生日快樂歌。

 話說回來,幸好昨晚提前預訂了柿子蛋糕,去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口味以後都不做了,成限量版了。不知道他愛不愛吃,不過要是他真的像周淮說的那麼喜歡我,不愛吃肯定也會吃完的。

 寫到這裡怎麼感覺有點奇怪,明明是他喜歡我,為什麼我做這麼多?

 算了,想太多晚上會做噩夢。我要睡個好覺,明天繼續觀察……]

 幽靈同學。

 南乙從沒想過,原來自己早就被發現了,甚至還被賦予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幽靈。這名字還真是恰如其分,躲在陰暗角落見不得陽光的一片陰影,一抹無孔不入又不被看見的魂魄。

 但他從不曾去猜想,原來自己在默默注視著秦一隅的時候,也成為了被觀測者的觀察對象。他並沒有戳穿,好像在玩什麼不為人知的遊戲或試驗。

 他為什麼不回頭?為什麼不揭穿。

 是猜準了只要回頭,我就會消失不見嗎?

 像幽靈一樣。

 好怪的綽號,好奇怪的舉動,但又很符合秦一隅的邏輯。

 這一切都很玄妙,聽到秦一隅說會想起他,南乙的心好像陷下去一塊,聽見他那樣稱呼自己,心臟又充盈得很滿、很漲。

 大約是被風衝昏了頭,他甚至開始幻想,假如當初,秦一隅那天沒去簽約廠牌,而是像所有高三學生那樣參加了畢業典禮,而自己如願以償將校服還給了他,後來又會怎麼樣?

 過去他從不會考慮如此虛無的問題,從不想如果。對南乙而言,這世上最無用的一個詞就是“如果”,這不過是人們對創傷進行自我麻痺的託詞。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傷疤從不會隨時間而淡化,永遠都在持續地灼燒。

 可這一刻,他竟然也會想如果,但所想的卻都與自己無關。

 他只是想知道,在那條自己脫下幽靈偽裝的時間線上,那個世界的秦一隅,有多大的概率能不受傷。

 可以繼續快樂地彈琴嗎?

 他沒法確定從未發生過的事,但很希望會是這樣。

 至於校服,他沒想過秦一隅這麼在意,早知道帶來了。

 南乙想,秘密交換秘密也挺公平。

 等到他集齊五次秦一隅夢遊實錄並且告知給他的時候,向他坦白一部分自己的秘密好了。

 好在每次live演出結束都可以外出,到時候把他心心念唸的校服拿過來,還給他。

 回到瘋樂營已經是正午,大太陽都快把秦一隅的褲子曬乾,快到的時候秦一隅還商量著怎麼溜進去不被發現,但南乙早就有了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剛回到基地大門,攝像頭就已經準備好,幾個戴著粉色音符logo頭套、身穿西服正裝的高大男人圍住兩人。

 “恆星時刻的秦一隅、南乙……”

 秦一隅莫名來了個立正舉手,“到!”

 “你們倆違反了瘋樂營的營規,擅自跑了出去,所以現在需要接受懲罰。”

 南乙皺了皺眉,還沒等他說話,眼前一個頭套男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黑色口罩,不由分說戴在了他的臉上。

 黑口罩上面印著個洋紅色大叉。

 “從現在開始禁言24小時——”

 南乙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早上11點52分。

 “24小時??”同樣被戴上口罩的秦一隅還在大聲講話,“現在都快12點了,明天一早就彩排了大哥!我們不得跟調音老師說話嗎?不跟導播說話嗎?”

 頭套男思考了幾秒,改口道:“那就16小時。”

 南乙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們節目組還真是草率啊。”秦一隅依舊叛逆,“我們還得練歌呢!”

 “唱歌除外。”對方又打了個補丁。

 “從現在開始——”頭套男向攝像機鏡頭展示了一下時間,“對了,車也由我們暫時代為保管,如果再犯規,你們手裡的東西我也會沒收哦。”

 秦一隅本來還想反駁,聽到這話立馬收回了到嘴邊的話,抱緊了自己的小袋子,抿著嘴唇嗯嗯唔唔罵了一句。

 [算你們狠。]

 進去之後,他給南乙發了消息,並搖了搖手機示意讓他看。

 [秦一隅:我要回去換衣服。]

 [小狼崽兒:我也回去一趟,把酸奶放冰箱。]

 回到宿舍,南乙發現,秦一隅也把他一直好好抱著的黑色塑料袋放進了冰箱冷藏區,似乎是怕他看到,還特意守在冰箱門旁邊,直到南乙放好所有的酸奶,他才放心地走開,拿起麥香酥啃起來,一邊吃一邊重重地點頭,衝南乙比了個大拇指。

 等兩人回到排練室,嚴霽和遲之陽還窩在沙發上睡著,不知道怎麼回事,遲之陽睡著睡著就枕到了嚴霽的胸口,還睡得賊香。

 秦一隅回頭衝南乙比了個噓的動作,賊一樣溜進去。

 我們現在本話啊。南乙心道。

 即便如此,他也放輕腳步跟在他後頭,眼睜睜看著秦一隅捏起遲之陽的辮子,用毛絮絮的小尾巴在他鼻子下面掃來掃去。

 於是,遲之陽打著噴嚏驚醒了,嚴霽也被弄醒,沒睜眼,但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他的頭。

 “你們!”他瞪大眼睛,盯著快湊到臉跟前的兩人,嚇得說不出一句整話,“你們倆幹、幹什麼啊?這哪兒來的口罩!”

 南乙聳聳肩,思考了一會兒,乾脆對他打了手語。

 [我們早上跑出去,被節目組抓了,罰禁言一天。]

 秦一隅眼看著他打手語,眼睛都睜大了。

 還能這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遲之陽還沒睡醒,頭髮亂糟糟,眉頭也擰在一起,“啊??有病吧節……”

 他沒說完,被嚴霽捂住了嘴。

 秦一隅也掏出手機快速打下一行字,給嚴霽看。

 [你們怎麼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

 嚴霽伸了個懶腰,扯了扯被自己睡皺的襯衫,“這是調休。”

 秦一隅又打了一行,懟到還躺在沙發上的遲之陽面前。

 [你倆怎麼這麼難捨難分的?還不捨得起床啊?]

 “你在狗唔唔唔!”

 又被嚴霽強行消音了。

 應禁兩名,實禁三名。

 嚴霽露出疲憊的微笑:“怎麼辦,我們隊好像只剩我一個能說話的了,還能繼續排練嗎?”

 不讓秦一隅說話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扭頭,看向南乙,只見他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摘了口罩,背好了琴開始手指練習。

 他平時話就少,這懲罰本來就不太公平,而且這小子還會手語!

 想了一下,秦一隅給南乙發了消息。

 [秦一隅:教我手語。]

 [秦一隅:小狗拜託·jpg]

 [秦一隅:看我]

 於是南乙看過去,只見秦一隅雙手合十,搖晃了好幾下,和表情包裡的小狗一樣。

 終於看過來了。秦一隅很開心。

 沒過一會兒,他便收到南乙的回覆。

 [小狼崽兒:有點難,一時半會兒學不會。]

 [秦一隅:教我幾個基本的唄,你好再見去吃飯之類的]

 [秦一隅:為什麼你會手語?]

 [秦一隅:你別一直對著遲之陽打手語了。]

 南乙讀完最後一條,抬頭看向他,動了動嘴唇,但沒有發出聲音。

 [為什麼?]

 很自然地,秦一隅盯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唇色偏淡,透著些許血色,看上去很柔軟。視線被一張一合的動作勾住,不自覺開始描摹唇形,又被白的、尖利的齒尖吸引,簡單的三個字,讀了好久,彷彿患上識別障礙。

 隔了許久,南乙才收到回覆。

 [秦一隅:不為什麼,晃得我難受。]

 其實這句是假的。

 他還挺喜歡看南乙打手語的,乾脆利落,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就是很好看。

 可能是因為他的手指很好看,又細又長,骨節分明,每次做貝斯點弦的時候尤其好看。

 [秦一隅:你教教我唄,對我也打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