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27 章 無聲祝福

 幽靈同學。

 南乙從沒想過,原來自己早就被發現了,甚至還被賦予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幽靈。這名字還真是恰如其分,躲在陰暗角落見不得陽光的一片陰影,一抹無孔不入又不被看見的魂魄。

 但他從不曾去猜想,原來自己在默默注視著秦一隅的時候,也成為了被觀測者的觀察對象。他並沒有戳穿,好像在玩什麼不為人知的遊戲或試驗。

 他為什麼不回頭?為什麼不揭穿。

 是猜準了只要回頭,我就會消失不見嗎?

 像幽靈一樣。

 好怪的綽號,好奇怪的舉動,但又很符合秦一隅的邏輯。

 這一切都很玄妙,聽到秦一隅說會想起他,南乙的心好像陷下去一塊,聽見他那樣稱呼自己,心臟又充盈得很滿、很漲。

 大約是被風衝昏了頭,他甚至開始幻想,假如當初,秦一隅那天沒去簽約廠牌,而是像所有高三學生那樣參加了畢業典禮,而自己如願以償將校服還給了他,後來又會怎麼樣?

 過去他從不會考慮如此虛無的問題,從不想如果。對南乙而言,這世上最無用的一個詞就是“如果”,這不過是人們對創傷進行自我麻痺的託詞。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傷疤從不會隨時間而淡化,永遠都在持續地灼燒。

 可這一刻,他竟然也會想如果,但所想的卻都與自己無關。

 他只是想知道,在那條自己脫下幽靈偽裝的時間線上,那個世界的秦一隅,有多大的概率能不受傷。

 可以繼續快樂地彈琴嗎?

 他沒法確定從未發生過的事,但很希望會是這樣。

 至於校服,他沒想過秦一隅這麼在意,早知道帶來了。

 南乙想,秘密交換秘密也挺公平。

 等到他集齊五次秦一隅夢遊實錄並且告知給他的時候,向他坦白一部分自己的秘密好了。

 好在每次live演出結束都可以外出,到時候把他心心念唸的校服拿過來,還給他。

 回到瘋樂營已經是正午,大太陽都快把秦一隅的褲子曬乾,快到的時候秦一隅還商量著怎麼溜進去不被發現,但南乙早就有了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剛回到基地大門,攝像頭就已經準備好,幾個戴著粉色音符logo頭套、身穿西服正裝的高大男人圍住兩人。

 “恆星時刻的秦一隅、南乙……”

 秦一隅莫名來了個立正舉手,“到!”

 “你們倆違反了瘋樂營的營規,擅自跑了出去,所以現在需要接受懲罰。”

 南乙皺了皺眉,還沒等他說話,眼前一個頭套男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黑色口罩,不由分說戴在了他的臉上。

 黑口罩上面印著個洋紅色大叉。

 “從現在開始禁言24小時——”

 南乙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早上11點52分。

 “24小時??”同樣被戴上口罩的秦一隅還在大聲講話,“現在都快12點了,明天一早就彩排了大哥!我們不得跟調音老師說話嗎?不跟導播說話嗎?”

 頭套男思考了幾秒,改口道:“那就16小時。”

 南乙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們節目組還真是草率啊。”秦一隅依舊叛逆,“我們還得練歌呢!”

 “唱歌除外。”對方又打了個補丁。

 “從現在開始——”頭套男向攝像機鏡頭展示了一下時間,“對了,車也由我們暫時代為保管,如果再犯規,你們手裡的東西我也會沒收哦。”

 秦一隅本來還想反駁,聽到這話立馬收回了到嘴邊的話,抱緊了自己的小袋子,抿著嘴唇嗯嗯唔唔罵了一句。

 [算你們狠。]

 進去之後,他給南乙發了消息,並搖了搖手機示意讓他看。

 [秦一隅:我要回去換衣服。]

 [小狼崽兒:我也回去一趟,把酸奶放冰箱。]

 回到宿舍,南乙發現,秦一隅也把他一直好好抱著的黑色塑料袋放進了冰箱冷藏區,似乎是怕他看到,還特意守在冰箱門旁邊,直到南乙放好所有的酸奶,他才放心地走開,拿起麥香酥啃起來,一邊吃一邊重重地點頭,衝南乙比了個大拇指。

 等兩人回到排練室,嚴霽和遲之陽還窩在沙發上睡著,不知道怎麼回事,遲之陽睡著睡著就枕到了嚴霽的胸口,還睡得賊香。

 秦一隅回頭衝南乙比了個噓的動作,賊一樣溜進去。

 我們現在本話啊。南乙心道。

 即便如此,他也放輕腳步跟在他後頭,眼睜睜看著秦一隅捏起遲之陽的辮子,用毛絮絮的小尾巴在他鼻子下面掃來掃去。

 於是,遲之陽打著噴嚏驚醒了,嚴霽也被弄醒,沒睜眼,但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他的頭。

 “你們!”他瞪大眼睛,盯著快湊到臉跟前的兩人,嚇得說不出一句整話,“你們倆幹、幹什麼啊?這哪兒來的口罩!”

 南乙聳聳肩,思考了一會兒,乾脆對他打了手語。

 [我們早上跑出去,被節目組抓了,罰禁言一天。]

 秦一隅眼看著他打手語,眼睛都睜大了。

 還能這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遲之陽還沒睡醒,頭髮亂糟糟,眉頭也擰在一起,“啊??有病吧節……”

 他沒說完,被嚴霽捂住了嘴。

 秦一隅也掏出手機快速打下一行字,給嚴霽看。

 [你們怎麼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

 嚴霽伸了個懶腰,扯了扯被自己睡皺的襯衫,“這是調休。”

 秦一隅又打了一行,懟到還躺在沙發上的遲之陽面前。

 [你倆怎麼這麼難捨難分的?還不捨得起床啊?]

 “你在狗唔唔唔!”

 又被嚴霽強行消音了。

 應禁兩名,實禁三名。

 嚴霽露出疲憊的微笑:“怎麼辦,我們隊好像只剩我一個能說話的了,還能繼續排練嗎?”

 不讓秦一隅說話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扭頭,看向南乙,只見他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摘了口罩,背好了琴開始手指練習。

 他平時話就少,這懲罰本來就不太公平,而且這小子還會手語!

 想了一下,秦一隅給南乙發了消息。

 [秦一隅:教我手語。]

 [秦一隅:小狗拜託·jpg]

 [秦一隅:看我]

 於是南乙看過去,只見秦一隅雙手合十,搖晃了好幾下,和表情包裡的小狗一樣。

 終於看過來了。秦一隅很開心。

 沒過一會兒,他便收到南乙的回覆。

 [小狼崽兒:有點難,一時半會兒學不會。]

 [秦一隅:教我幾個基本的唄,你好再見去吃飯之類的]

 [秦一隅:為什麼你會手語?]

 [秦一隅:你別一直對著遲之陽打手語了。]

 南乙讀完最後一條,抬頭看向他,動了動嘴唇,但沒有發出聲音。

 [為什麼?]

 很自然地,秦一隅盯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唇色偏淡,透著些許血色,看上去很柔軟。視線被一張一合的動作勾住,不自覺開始描摹唇形,又被白的、尖利的齒尖吸引,簡單的三個字,讀了好久,彷彿患上識別障礙。

 隔了許久,南乙才收到回覆。

 [秦一隅:不為什麼,晃得我難受。]

 其實這句是假的。

 他還挺喜歡看南乙打手語的,乾脆利落,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就是很好看。

 可能是因為他的手指很好看,又細又長,骨節分明,每次做貝斯點弦的時候尤其好看。

 [秦一隅:你教教我唄,對我也打一個。]

 手機震了一下,亂跑的思緒拉回。

 [小狼崽兒:看我。]

 不知為何,秦一隅心猛地跳了一下,跟犯病了似的。他抬起頭,看見南乙兩手從貝斯上拿起來,舉起右手,掌心朝上握拳,抬起拳頭,手背向外,敲了一下額頭。

 然後,他用左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在胸前比了一個圓形,再分開。

 秦一隅根本看不懂,只看到南乙做完之後,嘴角抿起笑意,右側的小梨渦和尖牙都沒藏住。

 這什麼意思?怎麼還笑了。

 笑這麼好看。

 他跟著用手比了一下,拳頭敲腦袋還好說,兩手一起比劃圓的時候,他忽然一愣。

 我悟了。

 這和比愛心也太像了吧!

 愛心代表愛,那這個不會是喜歡的意思吧……

 他不會在偷偷給我表白吧!

 可是敲腦袋是什麼意思?

 秦一隅皺著眉反覆琢磨,直到腦中靈光一現,他一拍腦門兒。

 懂了。

 敲腦袋的意思……是“衝昏了頭”吧!

 那連在一起,不就是我喜歡你喜歡到衝昏了頭??

 手語,易如反掌。

 秦一隅搖了搖頭,認定自己就是學習手語的天才,只是因為南乙害羞,不敢教罷了。

 嚴霽一直在從旁觀察秦一隅的一舉一動,他很困惑。

 他湊到遲之陽跟前,壓低聲音問道:“剛剛南乙對他比了什麼?為什麼他這麼開心?”

 遲之陽也是一臉莫名其妙,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開心,可能是抖m吧。”

 嚴霽皺眉:“啊?”

 遲之陽又打了一遍南乙剛剛的手語,“小乙罵他笨蛋,他這麼開心,不是抖m是什麼?”

 然而秦一隅根本沒有聽到真相,他為自己的頂級理解而興奮地哼著小曲兒,哼著哼著又冒出一個天才的想法。

 “唔!”他打了個響指,在手機上啪啪啪打出一行字,傳閱給眾人看。

 [我也想到了一個卡bug的方法,我太牛了!]

 半小時後。

 碎蛇三人吃完飯,打算回去繼續練歌,可路過恆星時刻的排練室時,卻聽見裡面傳來奇怪的動靜。

 於是三人把耳朵貼到門上。

 “為什麼他們練一會兒停下來要唱山歌啊?”

 “這是什麼新的開嗓方式嗎?把要講的話都唱出來。”

 “好像只有秦一隅這麼幹,應該只是他個人的練歌方法吧。”

 “哦,是秦一隅就不奇怪了。”

 排了一下午,吃晚飯的時候,四個人滿臉疲態地坐在餐桌前,誰都不說話,難得地安安靜靜吃飯。

 秦一隅嗓子唱得快冒煙,想吐槽,又忍不住打開手機。

 [怎麼禁言之後反而更費嗓子了……]

 其他三人都笑了,越笑越大聲。路過的樂隊都一臉詫異地側目,但也表示理解。

 寫歌哪有不瘋的。

 儘管排練次數遠少於其他樂隊,但好在他們技術都過硬,加之不能言語溝通,反而減少了說廢話的時間,大大提高了效率。為了舞臺效果,節目組開了兩次會,和他們討論舞美和燈光的佈置,這個的前提就是把整曲先提交給他們,好讓舞美燈光師能根據歌曲氛圍進行佈置。但他們的歌還沒有寫好,這是個大問題。南乙只好在第二次會議前,草擬了一份舞美佈置方案,讓舞美設計師根據他們的要求來。

 由於最開始的靈感和節奏底型都是南乙給的,因此他也承擔了作曲和編曲的工作,他寫歌本就很快,和秦一隅配合起來就更加快,而編曲上,嚴霽也只需要稍作調整,選擇他想要的合成器音效,只花了兩個小時,作曲編曲都已經基本敲定,過了很多遍。

 唯獨詞,秦一隅怎麼都不滿意。

 平日裡他大大咧咧,但對寫歌卻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從整體構思,到獨立的每一句,都反覆推敲。

 他給南乙發消息。

 [秦一隅:我覺得現在的詞是散的。]

 看著一地的草稿紙,南乙不覺得他挑剔,反倒很理解。

 [小狼崽兒:缺一條貫穿始終的線索。]

 [秦一隅:就這意思!但我現在一點思路都沒有。]

 看他這樣,南乙已經做好了死磕的準備,沒想到秦一隅瞟了眼時間,突然站起來拍手,把靠在牆上快睡著的遲之陽都弄醒。

 “幹嘛啊……”遲之陽揉了揉眼睛,“詞捋完了?”

 秦一隅搖搖頭,又雙手合十放在耳邊,打了個睡覺的手勢。

 南乙還覺得古怪,但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凌晨兩點半,他們還是回到了宿舍。白天起話,相互擺了擺手,關門洗澡睡覺。

 “禁言”的時間還沒到,秦一隅好像是玩上癮了,愣是不開口,連回到沒有監控的臥室都對著南乙打手勢,示意他去床上坐著。

 南乙從來都不是愛守規則的人,看他這樣反而覺得有點好笑,於是故意問:“什麼意思?看不懂。”

 一聽這話,秦一隅乾脆直接把他拽到床邊,按著肩膀強行讓他坐下。

 坐下來時,掌根摁到了什麼,南乙回頭一看,是嚴霽的迷你採樣器。

 面對秦一隅的古怪舉動,他一副“我看你究竟要幹什麼”的表情,盯著他匆匆忙忙開門離開,又偏了偏頭,只見他去了廚房,還打開了冰箱。

 忽然間,南乙想到什麼,垂了垂眼,但並不確定。

 篤篤。

 臥室門被敲了兩下。同一時間,一隻手伸到門口的開關。臥室的燈熄滅了。

 南乙循聲抬頭,卻怔在原地。

 昏暗的視野裡,秦一隅的臉被搖晃的燭火點亮,忽明忽暗,神色生動。他端著一塊4磅的小蛋糕,飽滿的白色奶油,頂上一塊橙色的柿子果肉,晶瑩剔透。一支相較而言過高的蠟燭孤獨地佇立著,火苗一跳一跳,被他用手掌小心護住。

 思緒彷彿凝固,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太多,到這一秒,他好像什麼也思考不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秦一隅捧著蛋糕,來到他面前,蹲下來,小心地將它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你……”

 噓——

 秦一隅半蹲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看蛋糕穩住,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是他一大早找音樂老師借的卡林巴琴——箱式、21音、桃花芯木——白天寫歌的時候還用過。

 南乙就這樣愣愣地望著他,看他捧著那一方小小的琴,拇指在山脈般排列的銀色琴鍵上移動、撥弄,清脆而空靈的音符流淌開來。

 是生日快樂歌。

 他這才猛然想起,原來今天是10月24日。

 靜謐的臥室忽然間化作一隻封閉的八音盒,搖曳的燭火是中心,旋轉的不再是踮起腳的芭蕾女孩兒,而是南乙的思緒。

 他想起排練時,秦一隅說的話。

 [這個樂器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夢裡才會出現的音樂。]

 他說得沒錯。

 叮叮咚咚的卡林巴琴,靈動的火舌,奶油香甜的氣息,秦一隅的面孔,原來這些就夠造一個夢。

 直到手指靜止下來,這首歌結束,魔法的效力消失,那隻短暫開啟的八音盒才又緩緩關閉。

 琴被擱在床邊,他抬頭望著南乙,黑沉沉的瞳孔中映著兩簇靈動的火苗,帶著笑,還有一點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