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驚鴻 作品

第 190 章 標題黨(第3頁)

 本來上朝還沒這麼折磨。

 一般來說,別人奏事的時候,自己不一定非得認真聽。尤其是對方奏的事情跟自己這個職位毫無瓜葛時,稍微走個神也沒人會管。

 可架不住九江王喜歡點人回答問題。

 他總能精準地在人群裡點中聽得最起勁的那個,然後猝不及防問出個問題自己對方才奏事的看法。

 能有什麼看法?根本就沒聽!

 就算聽了也不一定有看法,畢竟和自己的部門沒關係。部門和部門之間有壁,就像管財政的其實不太懂刑獄那些事。

 九江王殿下卻一臉不贊同。

 不懂?你怎麼可能不懂?合格的丞相預備役這些都得懂,不能偏科的!

 臣子們:但我們沒打算爬那麼高啊!

 扶蘇於是換了個說辭。

 合格的臣子必須能做到心分二用,不被外物所迷惑。區區八卦都能將他們全部拉過去,以後還怎麼指望你們抵擋住外部誘惑?

 別是隨便來個行賄的,就全軍覆沒了。

 提到行賄這個話題,全場沉默。

 畢竟這個官場確實沒有不偷腥的貓,大家多多少少都收過點賄賂。在九江王眼裡,他們大概就屬於那種沒出息沒堅持的,一勾引就能上套。

 秦政慢悠悠地問道:

 “朕給諸卿發的俸祿莫非不夠用?”

 群臣不敢說話。

 俸祿當然是夠用的,尤其是和前朝比起來。

 前朝那個開國皇帝不知道為什麼是個死摳門,恨不得臣子每個月都當個月光族。而且為了防止官員貪汙,還把這個罪名定得特別苛刻,貪一點都要重刑處罰。

 這就導致大家覺得反正貪一百兩被抓到也是狠狠處罰,貪一千兩一萬兩也是狠狠處罰,那貪少不如貪多。

 所以前朝的貪腐反而更加嚴重。

 本朝太祖吸取教訓,沒敢再玩這一出。雖不至於和很多年前的那些王朝一樣,俸祿豐厚得叫人羨慕,也算是不錯了。

 然而,能多撈點錢,誰不想多撈點?尤其官場風氣就是收禮,大家都收,你不收,顯得你格格不入,會被排擠。

 被排擠還是好的,人家還會防備你。

 因為他們都是犯過錯誤的,在一條船上,不用擔心互相揭發。只有你清清白白,他們肯定怕你把他們供出去。

 群臣忍不住互相使眼色。

 陛下不會還想管這件事吧?前兩天的大朝已經牽扯出兩道大案了,再來一個,朝中承受得住嗎?

 就算是改革也沒有一口氣吃成胖子的道理,很難將所有問題盡數搞定。何況越是牽扯廣的事情越難辦,這是現實問題。

 秦政輕飄飄掃過眾人:

 “既然不缺錢,為何還要貪?”

 沒人敢給出一個回答。

 秦政也懶得再問,起身走了。

 陛下一走,群臣都懵了,這是生氣了拂袖而去嗎?可是陛下看起來好像也沒有怒色,彷彿萬事不沾心。

 以前他們應付的先帝和原主都是那種喜怒比較形於色的帝王,很少有感受到君威莫測的機會。突然來了這麼個讓人拿不準心思的皇帝,直接麻爪了。

 扶蘇倒是還沒走,好整以暇地看著底下那些漸漸有點慌的臣子們。

 橋松熟練地打配合:

 【活該,貪心不足蛇吞象!祖父本來還說想給官員漲俸祿的,現在黃了。漲什麼漲,就你們這群人還想漲俸祿。】

 始皇帝陛下一向以嚴法約束臣民,有人覺得他苛刻,有人覺得還好。畢竟秦法雖然規定得過於細緻,卻言之有物,不是故意為難旁人。

 而隨之一同出現的,是嚴格律法下高額的俸祿。

 後宮級別較低的姬妾都有中兩千石的祿米,何況是級別高的。外朝臣子總不可能比她們還低得多,俸祿水準自然要跟著比肩。

 比如郡守,俸祿就是秩二千石。這是地方官,中央多的是同級和更高級別的官吏,他們的俸祿只會翻倍地漲。

 在這樣的俸祿下,加之重法約束,收賄情況就大大緩解了。

 畢竟大秦的官員可沒有前朝那種“光靠俸祿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貪”的藉口,東窗事發的時候連個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橋松把大秦的俸祿水平數了一遍。

 聽得群臣心嚮往之。

 然後他冷酷地說:

 【不過看起來諸位不配這麼高的俸祿,還是算了。貪吧,繼續貪吧,貪來的錢更多。】

 群臣:嗚嗚嗚!

 貪來的可不見得更多!

 又不是誰都有戶部尚書那個本事,百萬銀錢過手就剩八十萬的。他們這些泯然眾人的小蝦米,又不經手錢財糧餉的,頂多貪個一星半點。

 說實在的,90%的人絞盡腦汁貪墨,到手的錢其實也沒多少。和橋松說的高額俸祿一比,更是不值一提。

 雖然俗話都傳“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但官和官也是不同的。說實在的,地方官其實更方便貪墨。

 因為天高皇帝遠,也因為地方上官員數量沒中央這麼密集。偏他們在地方上權限又極大,對當地富戶來說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即便是底層小吏也能撈到不少油水。

 中央這邊就不一樣了,看起來中央好像更受重視,實際上是更受掣肘。

 像是兵部這種衙門,在不打仗的太平日子裡,尚書一類的還能找到機會大撈一筆,底下郎中和吏員就別想了。

 這麼算下來,他們覺得自己虧了。

 就連貪得多的也覺得虧本。

 道理很簡單,俸祿是合理合法的收入,用的時候不用提心吊膽擔心哪天被清算。而且它穩定,只要當官,就一直有。

 大部分人其實還是求穩的,正常情況下誰沒事喜歡觸犯律法呢?可以的話,沒人想當法外狂徒。

 扶蘇掃了一眼,見群臣面露懊惱,還算是滿意。

 誘餌已經放出去了,就看魚兒什麼時候上鉤。他們固然不能把朝中蛀蟲都一口氣清理出去,卻可以趁機掌握所有蛀蟲的把柄。

 這樣等以後有人能頂替他們了,隨時都可以撤換,就不用現場再蒐羅證據。

 扶蘇起身:

 “諸位卿家好自為之吧。”

 後殿的齊月萱已經被這個變故驚呆了:

 【什麼情況?怎麼突然談到行賄了?皇帝是不是被氣跑了?】

 系統糾結了一下:

 【可能是,我看官員都跟死了爹一樣面色難看,估計真的是被嚇著了。】

 齊月萱罵了一句活該:

 【貪官不得好死!】

 作為納稅人,她以前就看不慣拿著納稅人的錢自己享受的傢伙。古代這樣的情況好像更囂張,而且官吏更不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裡。

 齊月萱哼哼一聲:

 【要是我能把貪官名冊交出去就好了,我這裡可以保證一個不落的都查出來。】

 群臣依然緘默。

 他們這會兒可沒心情擔憂這個了,反正就算女聲不提供幫助,他們也八成逃不過。只能慶幸法不責眾,不至於真被全數清算,約莫也就那些貪得多的需要警惕。

 橋松眯起眼細細觀察了一下群臣。

 等朝會散去後,他私下裡見了其中一些人。

 表面上是為這自己手頭的幾件事情,過去找他們對接的。實際上碰面後,橋松仗著周圍沒有其他的官吏,就開始暢所欲言。

 橋松故意在心裡說:

 【我聽聞佘大人以前是個好官,特別清廉。只是身在官場不得不隨波逐流,也不知道他去向祖父自首的話,祖父會不會看在他的往日功績上從輕發落。】

 佘大人渾身一顫。

 他以前是個好官啊……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這些年雖然他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但對某些人和事視而不見,也是常有的情況。因為他管不了,他只能袖手旁觀。

 漸漸的,他也覺得自己已經墮落了,沒想到長沙王殿下還記得曾經的他。

 但佘大人什麼都沒說,假裝沒有聽見這些。畢竟他早就習慣了維持現狀,不可能橋松一句話就說動他,讓他起了自首的心思。

 橋松也不急,又去找了別人。

 第二位是個沒什麼野心的尋常小官,為了合群才被迫同流合汙的。

 橋松如法炮製:

 【可惜了,這樣的人如果生在清流官場上,肯定就不會踏錯一步了。如今日日擔驚受怕,想來日子也不好過。】

 小官苦笑了一下。

 大家都說法不責眾,可是這件事不是絕對的。萬一皇帝想抓一些人立威,又不願意去動高官,他們這些底層小吏絕對會成為棄卒第一個遭殃。

 提心吊膽的日子不好過。

 橋松臨走前狀似無意地想到:

 【等恩科結束,選出來的新一代進士,肯定會被祖父他們特意關注,不敢受賄。一代代新鮮血液注入大秦,以後的官場風氣肯定就沒這麼糟糕了。】

 小官卻覺得渾身發冷。

 以後官場清正了,可是那和他有什麼關係呢?即便他可以熬到那個時候,過往做過的事情也會成為案底,遲早有清算的那日。

 他命怎麼這麼差?偏偏早了十年入朝。

 橋松接著又去找了幾個不同情況的官員,最後找到幾個野心勃勃的六部侍郎、鴻臚寺少卿、國子監祭酒等。

 並不是所有高官都是鉅貪。

 有人眼皮子淺,便會有人目光長遠,愛惜羽毛,不願意給自己染一身髒。

 也會有人家裡不缺錢財,便只貪一點好融入群體,敲門磚給過之後就不伸手了。

 還有人則為人圓滑聰明,表面上是貪了不少錢財,私下裡想法子把賬補了回去。無論是補回庫中,還是用施粥等方式布惠於民,都把賬給平了。

 像這些人,他們是不怕清算的。

 真要算,也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還會顯得他們在一眾同僚裡頭出淤泥而不染,不僅有腦子,還有氣節。

 皇帝定然喜歡這種聰明的臣子。

 橋松去轉了一圈回侍郎、少卿、祭酒他們輪流進宮去了。想來應該就是去“自首”,順便供出其他同僚的。

 重點供出自己的上司,這樣自己不就可以往上升一升了?

 也不需要陛下直接把上司貶官,只需小小懲罰一下對方。哪怕是兩人職位對調,對自首的幾人來講也是賺了——他們可是升了官、立了功、解決了隱患、還在皇帝跟前露了臉呢!

 這筆買賣簡直不要太划算。

 橋松感慨:

 “他們也太急切了,一個兩個趕著過來,這不是把我暴露了嗎?”

 他才去和他們聊過,他們就一個個都去自首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攛掇的,那幾人的長官肯定要記恨他的。

 雖然確實是他攛掇的。

 橋松湊到祖父身邊求安慰:

 “我要被記恨了,祖父,怎麼辦?”

 扶蘇對父親說:

 “阿父你別理他,他就是戲多。”

 橋松伸手扯了扯祖父的衣袖,學他爹撒嬌。上回學他爹裝無辜翻車了,但是撒嬌應該不會翻車。

 秦政果然吃這套,便道:

 “你可以再去找他們的上官聊一聊。”

 給上官們通風報信,這樣就知道那些下屬進宮是來幹什麼的,不至於降職的時候才恍然驚覺。

 這樣一橋松也不是故意的,他又不知道自己的心聲會洩露。

 橋松哪裡想不到這個解決辦法?他就是故意想找機會讓祖父心疼他,扶蘇早就看透了自己兒子。

 橋松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

 “還是祖父英明。”

 於是得了聖旨的太孫殿下又出去挑撥離間了,這次是跑去上官們跟前嘖嘖兩聲,在心裡說幾句【你們要大難臨頭了,誰誰誰已經為了立功贖罪跑去宮裡告發你們了】。

 聽得幾人瞬間警覺。

 不能坐以待斃!他們也得進宮去自首!

 既然已經被人揭發,那繼續苟著也沒用了。還不如斷尾求生,順便也試著立個功減個刑。

 就這樣,在橋松的挑撥下,越來越多的人為了前途或者自保跑去自首。而自首,就得給出點誠意來。

 所以貪墨不多的,回家東拼西湊把錢補上了,一併送歸國庫。

 歸還時嘴裡說著“前些年日子艱難,問國庫預支了一些俸銀”,如今週轉開來了,自然得補上。

 本朝也開放過自國庫借錢的福利,是為了造福那些一時缺錢急用的官吏。後來自然成為了官員們撈錢的手段,不過被前頭某位皇帝清理過後,大家就乖乖還錢了。

 後來再也沒人閒得沒事去國庫借錢,把好好一個優惠政策弄得面目全非。

 如今跑去借錢的人不多,因為經過之前的事情,現在已經規定了借錢的上限。根本借不出來多少,確實只能應急。

 這群人歸還贓款時找的這個藉口實在太爛了,還的錢數遠遠超過可借額度的上限,別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是還的借款,其實就是遮羞布。

 總不能直接跑去跟人說,這是我貪汙的,現在還給國庫吧?當官的人還是要點臉面的,能粉飾太平的時候自然要粉飾太平。

 就是有一點不好。

 一人乾笑著:

 “張卿今日也來還錢啊?”

 另一人也擠出個笑:

 “好巧,最近還錢的人有點多。”

 “是呢是呢。”

 “……”

 尷尬的氣氛在人群中蔓延,所有人都知道彼此是幹什麼來的。

 負責收錢的人是扶蘇特意指派的。

 他笑眯眯地問:

 “您幾位今日還錢,可算上利息了?最近銀莊的利息是……您只要給這麼多利息就成。”

 眾人:……

 眾人只好再去咬緊牙關,把利息也籌集出來補上。

 等到忙忙碌碌兩個多月下來。

 他們回神一算,好像朝中上下無一倖免。貪多貪少的都把錢還了,還不上的就拿物品宅院抵押。

 原本最初是某幾個人想趁機往上爬,其他人努力自救。可惜越牽扯越多,越多的人想要自救。

 到最後少有漏網之魚,哪怕底層小吏沒被牽扯到,他們也怕大佬都還了錢自己不還會被抓出去收拾掉。

 總之,誰也沒撈到好,但誰也沒太吃虧。除了錢沒了、把柄落在了皇帝手裡,好像一切如常。

 群臣忍不住開始回憶——我們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回憶起來了。

 是長沙王殿下引導的!

 自長沙王心聲洩露以來,快四個月了。群臣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這傢伙真的不知道他的心聲會洩露嗎?

 他別不是故意的吧?!

 橋松得意地嘲諷:

 【不會吧不會吧?你們不會現在才發現我知道心聲洩露的秘密吧?你們真以為自己裝得很好嗎?這都哪裡來的自信?】

 群臣自閉了。

 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腦子可能不太夠。

 以前都聽說朝中人精多,如今看來,當君上過於精明的時候,再人精的臣子也不夠看。

 他們還是太嫩了。

 實歲八十多的橋松完全不覺得自己是老狐狸在欺負小年輕。

 朝中大部分臣子其實都不老,頂多四五十。僅剩的老臣不是年紀大了生理退化、思維變僵硬了,就是年輕的時候其實也不怎麼聰明、純靠熬資歷熬上來的。

 總之在祖孫三個面前都像是小綿羊。

 原本還想掙扎的臣子決定躺平。

 不需要靠什麼女聲的吃瓜,他們也能輕而易舉地把臣子的老底全部揭掉,這種才是最可怕的。

 只知道利用金手指的人沒那麼恐怖,沒有金手指還能一直立於不敗之地的,才是真正的狠人,叫人敬畏。

 群臣有點相信長沙王口中【我祖父前世可是千古一帝!】了,尋常皇帝確實沒這個本事。

 可能是這次佈局把他們嚇狠了。

 隔了幾天有人主動來自首,交代了其他的罪名。

 這方面的事情秦政還沒開始查呢,也騰不出手來,準備以後慢慢查的。但是有人自首總比負隅頑抗強,秦政記下此事,讓他回去當值了。

 自首的這些,升官是別想的。

 畢竟自首隻是自首,又不是贖罪。該罰的都得罰,頂多不用罰得那麼重了。

 除卻升官之外,加薪也沒他們的份。

 新入朝的官員按照新版俸祿領錢,他們嘛,照著舊版領吧,反正也夠花。

 另外就是以後再犯錯的話,罪加一等,數罪併罰。不犯錯呢,就可以多拖幾年,直到朝中有替代他們的人出現,他們就可以收拾收拾辭官回家了。

 當然,能辭官的也都是貪墨較少的,或者情節不太惡劣,比如被迫隨波逐流那種。

 隨著朝中的積弊一點點被解決,局勢重新迴歸平穩。

 今年夏季好運地沒有出現暴雨。

 連續好幾年風調雨順了,但誰都知道這是一時的。明年可能就會遇到災厄,所以各地的基礎建設都修得如火如荼。

 馬尚書為了全國堤壩的加固一事忙得焦頭爛額,每日都不敢多休息一個時辰,生怕皇帝覺得他偷懶。

 效果也是顯著的,工程幹得又好又快。

 關鍵是,真的很省錢。

 秦政父子打算回頭再把老馬挪去幹別的,長城馳道這些也得修。哪怕國庫錢多,也不妨礙他們想多省點錢。

 沒錢怎麼打仗,去平定吐蕃呢?

 西羌高原現在好像是被個叫吐蕃的佔領了。

 有統一的勢力其實是件好事,這樣只要搞定了吐蕃,就能把整個高原納入囊中,非常省事。

 所以即便父子倆聽說了最近西域那頭也在搞統一,他們還是沒管。似乎是有幾大勢力打得火熱,不知道誰能滅誰,但反正都一樣。

 橋松唯一擔憂的是:

 “朝中好像沒什麼厲害的大將?”

 秦政批著奏摺頭也不抬:

 “將領總是不缺的,只看你能否發掘出來。”

 橋松表示他不擅長這個。

 畢竟他到死用的都是他爹留給他的班底,他爹則用的是他祖父留給他爹的班底。大秦武將存在嚴重的世家傳承情況,新武將基本都是他祖父在位時發跡的。

 雖然,這也和扶蘇、橋松在位的二十多年裡都沒什麼大型戰事有關。之前的將領就足夠應付了,新將領本身也沒幾個立功嶄露頭角的機會。

 祖父太能幹就是這麼煩惱,沒給兒孫留下發揮的空間。

 扶蘇撐著下巴和兒子割席:

 “我跟你不一樣,韓信章邯這幾個是我發掘的。”

 橋松哼了一聲:

 “我吃虧在出生太晚,出生早我也有機會的!”

 扶蘇點頭:

 “你現在就出生早,機會擺在你面前,去軍營挑人吧。”

 橋松:……感覺好像又被套路了?

 橋松不情不願地出門,走了幾步才意識到,他好不容易忙完所有事情可以休息了,結果他爹又見縫插針給他安排事情幹。

 拉磨的驢都沒有這麼使喚的吧!

 自己不高興的時候,就要多拖幾個人下水,一起不高興。這個真理橋松是跟他爹學的,並對此非常認同。

 所以橋松叫上了太尉:

 “你是管武官任免的,所以你一定能發掘出絕世將才的對吧?”

 太尉:……

 天曉得為什麼本朝有三省六部之後還有個太尉。

 畢竟唐宋雖然同時有這兩者,但那會兒的太尉已經是個說著好聽的虛銜了,根本不能插手武官任免。

 可見本朝就是個縫合怪。

 秦政早看這種亂糟糟的官制不順眼了,之所以沒有立刻就改,只是在思考怎麼改更合適。他要結合後世的先進經驗,雜糅出一個最適合當前朝堂的新官制,不急於一時。

 因為還沒來得及改,所以可憐的太尉就這麼被抓了壯丁。

 這還沒完。

 第二天上朝的時候,橋松還特意叮囑隔壁宮室的食堂,說今天做一點香味比較濃的菜餚。

 橋松眼也不眨地說:

 “秋收已過,天氣漸涼,已經到了吃鍋子的季節。今日早晨風大,群臣趕早來上朝定是已經被吹傻了,不知回去要有多少受寒著涼。等下散朝讓他們來吃點辣鍋或者羊肉鍋暖暖身,也算是陛下體恤了。”

 於是已經培養出在早朝前一刻鐘“踩點”來上朝的群臣們,一靠近大殿就聞到了噴香的火鍋味。

 群臣:過分了吧!

 自從有了食堂,好多人早上乾脆不在家裡吃了。

 一來可以省錢,畢竟最近他們大出血挺狠的;二來早晨真的沒胃口,但是上完朝卻正好飢腸轆轆,適合用膳;三是宮中飲食美味又營養,不吃就虧了。

 這就導致大家都是餓著肚子來上朝的。

 然後一頓火鍋的香氣,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慾。但偏偏踩點上班的大家沒空去吃火鍋了,只能等散朝。

 踏入大殿,聽到了女聲的發瘋: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大清早在隔壁煮火鍋?!我都吃過早飯了,可我還是好餓!能不能溜號去食堂再吃一頓啊?食堂接不接待宮廷女官?】

 群臣心裡有了點慰藉,還好,不是隻有他們受不了。

 可惜很快慰藉就沒了。

 女聲笑嘻嘻:

 【哇塞,隔壁居然送了熱湯來孝敬我。湯裡還有幾個丸子,好好吃啊。嗚嗚嗚,等會兒散朝我去問問能不能蹭個飯。】

 群臣:可惡!憑什麼她能先吃?!

 太子殿下緩步走上高臺。

 當然是因為他也不想一直聽女主唸叨,所以讓人給她和侍官送了一碗,假裝這是食堂送給她們這兩個宮廷官吏的孝敬。

 橋松辦事就是不靠譜,想坑人也不做得完善一些,害得他和阿父被迫聽了女主的一堆碎碎念。

 橋松不管這個,他自顧自想著:

 【今天我可是特意安排的暖身鍋子,等下群臣吃了驅寒,一定會非常感激我的。】

 群臣:原來是你小子乾的壞事!

 他們還以為又是九江王呢。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橋松大約是反正已經暴露了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聲會被人聽到這件事,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整個場面就是“我知道我的心聲你們都能聽見,但我就是要故意說這些話,因為我拿準了你們不好對著我提心聲的事情”。

 他爹扶蘇對此的點評是——給他一個聊天軟件的朋友圈,他能在上頭陰陽怪氣一整年。

 橋松現在就是把心聲當朋友圈用。

 群臣簡直有苦難言。

 今天的朝會就是在火鍋的香氣裡開完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裡是美食廣場,毫無朝宮該有的端正肅穆的氣氛。

 秦政大約是見慣了太子的騷操作,這次遇到太孫開始搞騷操作,也熟練地將之忽略掉了。

 陛下都沒說什麼,朝臣自然也不能說什麼。倒也有幾個老臣蠢蠢欲動,想站出來批判一句成何體統。

 但本朝到底不是以忠言直諫見長的。

 每個朝代都有每個朝代的獨特畫風,就像有的朝代的臣子很愛搞撞柱死諫,也喜歡指著皇帝的鼻子各種批評。

 本朝不行。

 因為前朝有幾個會發瘋搞大逃殺的皇帝,臣子們被折騰得沒了脾氣。

 到了本朝,皇帝們已經習慣了言官這麼乖巧懂事只彈劾臣子不彈劾皇帝的現狀了,捏死了那些想故態復萌的苗頭。

 於是秦政現在就可以坐享其成。

 偶爾有人鼓起勇氣想說點什麼,對上他的視線又會很從心地縮回去。

 算了,活著不好嗎?

 這天下朝之後,大家去食堂怒吃三大碗涮羊肉。第二天不少人都上火了,大約是補過頭了。

 平穩的朝堂有些無聊。

 所以齊月萱又開始翻八卦了:

 【中書舍人深夜啼哭為哪般?】

 群臣豎起耳朵,是啊,為哪般呢?

 【這個沒意思,看過了,下一個。】

 群臣:別啊,我們沒看過,你說說唄!

 大家希冀地看向中書舍人本人,希望他能答疑解惑一下。

 中書舍人嘴角一抽。

 他不就是昨晚口腔潰瘍了,他夫人非說潰瘍要挑破了才好得快,結果疼得他鬼哭狼嚎,這和深夜啼哭有半文錢關係嗎?

 【考功令史上班摸魚,竟是因為——】

 群臣:是因為什麼!

 對了,上班摸魚是什麼意思來著?好像是當值的時候偷懶?應該沒記錯。

 秦政的目光投射過來:上班摸魚?

 秦橋松超大聲:

 【上班摸魚!他居然上班摸魚?他憑什麼上班摸魚!他以為他是大秦太子嗎?本太孫都沒有資格摸魚!】

 扶蘇:……

 別以為孤沒聽出來你在趁機踩你親爹一腳。

 考功令史冤枉死了。

 他是吏部考功司的負責人,考功司做的事情就是對各部官員進行績效考核。

 他一個管績效的要是自己上班都摸魚,那他別幹了。自己都不乾淨,憑什麼抓別人小辮子?

 好在這次齊月萱沒有跳過:

 【我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考功令史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保證他每天當值的時候都精神奕奕的,絕對沒有白拿一分錢俸祿。

 【某年某月某日,考功令史家的不著調兒子難得孝順一次,替親孃來給親爹送厚衣裳。】

 【恰逢考功令史去別部調取卷宗,孝順兒子一時興起,披上父親的官服,堂而皇之坐到工位上,感受了一把當官的感覺。】

 【結果等了半天,親爹還沒回來,乾脆趴在桌案上睡著了。有下屬路過以為是自家長官,趕緊前來叫醒。】

 【孝順兒子怕露餡,醒出門摔了一跤,臉上有紅印,待紅印消去再抬頭,並非是在睡覺。】

 唸到這裡,齊月萱吐槽了一句:

 【下屬就沒發現那不是他家上官嗎?聲音都不對吧?】

 系統:【可能發現了,但是沒在意。】

 齊月萱:【差評,標題黨!】

 系統:【每天有趣的瓜就那麼點,不搞個標題黨,都提不起興趣來看了。】

 齊月萱:【也是。】

 考功令史:……

 考功令史在心裡震聲吶喊。

 你們為了新奇有趣故意誇大事實,自己是開心了,不知道他差點被陛下治罪嗎?誰不知道當今陛下最見不得人偷懶,恨不得個個都跟他一樣是工作狂?

 可惡的女聲,可惡的小瓜。

 ——群臣至今不知道那女聲是誰,小瓜又是什麼東西。

 丞相也想罵可惡,上回關於先帝真愛的那個八卦,給他也帶來了不少影響。雖然沒人敢在他面前提,但偶爾總會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丞相以前都是光風霽月的,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如果可以,他寧願不要別人的同情,他只想繼續當那個京城排名前五的風流文士。

 【來點大瓜吧,這些小瓜不好吃,有沒有塌房的那種瓜?】

 群臣:塌房又是何意?

 【九江王人設這麼完美,塌起來一定特別精彩吧!】

 群臣:哦哦!懂了!

 就是名聲好的人原形畢露,叫人知道了他醜陋的真面目是吧?

 扶蘇的笑容微微收斂。

 不是,他形象好就活該成為第一個祭天的倒黴蛋嗎?

 幸好他沒有什麼能塌房的地方。

 齊月萱也很快放過了他:

 【不行,這幾個月九江王天天給我發獎金,財神爺還是別塌房了。萬一塌房之後心情不好,再也不發獎金了怎麼辦?】

 她這幾個月都攢了十幾萬了。

 那可是十幾萬啊!天曉得她以前努力工作好幾年也沒攢下這個錢!

 可惜回不到現代,要是能帶著攢下的家底回現代,她現在手頭存款肯定更多。畢竟她因為知道自己回不去,這段日子游戲氪金和點外賣花掉了好多,不然能有二十萬。

 齊月萱突然發散思維:

 【小瓜,我是不是應該剋制一點,別花太多了?萬一以後沒有收入,這些錢就是我最後的存款了。】

 系統覺得有道理:

 【那你不點外賣不氪金了?】

 齊月萱糾結了一下:

 【少氪點吧,外賣還是要點的。要不我以後每天都給財神爺上柱香,保佑我財源滾滾?】

 系統:【你說的財神爺是哪個?】

 齊月萱:【我這個身份也不好私底下供奉九江王的吧?那就只能供正經財神了。】

 系統:【但是你這個身份供財神好像也不太合適?】

 齊月萱和系統同時陷入了沉默。

 扶蘇:……

 扶蘇真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和財神比肩,女主要供他,別最後被他沾染成非酋吧?

 齊月萱重整旗鼓:

 【算了,繼續吃瓜。來個塌房的大瓜,九江王不行,那就換一個,還有誰風評好來著?】

 系統細數了一下:

 【大學士季宿,國子監博士蘇桐,清遠侯世子陸景博,對了,還有丞相顧之禾。】

 被點到名的只有兩位在場。

 季大學士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但他很快想到自己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除了有時候愛拍皇帝馬屁了一些,以前還被迫給先帝寫過幾篇歌頌的文章,也沒什麼黑歷史了。

 顧丞相則是恨不得親手捂住那人的嘴,怎麼又有他?名聲好就活該被霍霍嗎?

 丞相痛定思痛。

 一定是因為他平時不夠大方,他要是和九江王一樣天天散財,他們就不好意思嘴他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區區丞相敢天天給後殿的侍官賞錢嗎?他以為他是什麼?那可是皇帝的近侍!

 太難了。

 齊月萱果不其然先挑了丞相,無他,因為這是熟人,上次扒過。

 齊月萱隨手翻了翻:

 【好像也沒什麼大瓜啊,都是縱容親屬囂張跋扈這些小問題,最近幾個月也收斂了。】

 丞相:……可是你這麼說出來,就顯得他們根本不是小問題了。

 【哦,他有個侄子上回犯事了,家裡人去找肖父行過賄,肖父幫忙把證據給毀了。但這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皇帝都已經罰過了,有沒有新瓜?】

 丞相稍稍鬆一口氣,看樣子是沒點別的什麼內幕了。

 【等一下!】

 丞相的心重新提了起來。

 【我的媽耶!上回那個先帝真愛……】

 丞相:!!!

 不會吧?這還有後續的?先帝真愛不是都討論完了嗎?

 【……居然是丞相的競爭對手中書侍郎編的謠言,就為了髒丞相一把!】

 丞相險些被她的大喘氣憋死。

 好哇,終於讓他知道是誰幹的了。

 他還以為是那個小瓜胡說的,結果背後居然還有個罪魁禍首。

 【他這麼抹黑丞相,還是因為當今是個直男癌,討厭同性戀。他覺得只要讓丞相沾上這種桃色新聞,皇帝一定會厭棄丞相,扶他上位。】

 中書侍郎是中書省的副官。

 在唐宋時期,宰相是不止一個的。中書省的長官中書令是宰相,副官中書侍郎也屬於宰相的行列。

 宰相和丞相不同。

 宰相是一個群體,輔助帝王掌管國事的最高長官們都能稱之為宰相。丞相卻是一個實打實的官職,一般只有一到兩人擔任。

 本朝是雜糅後的官制,同時擁有正兒八經的正副丞相——或者說左右丞相——和三省六部。

 唐朝其實也是有丞相的。

 但唐朝的丞相是尚書省的左右僕射,類似於皇帝的秘書處首領,根本不是秦漢的正經丞相。本朝的丞相則是真正的丞相,權利極大,整個中書省和尚書省都屬於丞相的下屬部門。

 現在副丞相位置是空著的,最有機會爭奪副相之位的是中書令,而中書令之後,就是中書侍郎了。

 侍郎想把丞相拉下馬,這樣正副丞相就都沒有了,他和中書令可以一起上位。

 橋松發出靈魂質問:

 【分析得很好,但他有沒有想過,或許祖父會乾脆藉機把兩個丞相之位都徹底廢除呢?】

 都有中書令和中書侍郎了,還要什麼丞相啊?

 丞相權利太大,三省六部都分權了,那肯定要分得徹底點,乾脆不設丞相了才是較好的選擇。

 中書侍郎本人被問得啞口無言。

 殿中獨留齊月萱的感慨:

 【我以為朝堂政鬥都是高大上的,各種我等普通人看不懂的陰謀手段互相坑害。結果真實的權謀政鬥,居然是偷偷給競爭對手寫同性小說,讓直男皇帝厭惡他?】

 系統深有同感:

 【就和真實的商戰是深夜潛入對方公司用開水燙死他們的發財樹一樣,離譜中透露著癲狂。】

 群臣忍不住在心裡反駁。

 不是的!他們正常的權謀沒有那麼癲!中書侍郎屬於不正常的那種人!不要以偏概全!

 瓜分享到這裡。

 橋松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啊,誰告訴中書侍郎我祖父厭惡男風之好的?】

 先秦哪有幾個完全接受不了同性戀,厭惡到看一眼就難受的君王?哪怕自己對男人沒興趣,類似的事情見多了,早就習以為常了,根本沒有閒工夫去厭惡排斥好吧?

 春秋時期還有一些區域在實行上古的走婚制呢,野合生子這種都屬於正常情況。

 雖然最出名的“野合而生”的孔子父母並不是真正的野合,只是說他的父母身份差距過大、他們的結合被認定為不受上流社會接納。

 但這個時期真正的野合同樣不少。

 到了戰國也沒好到哪裡去,楚國公子聽一首漁夫唱給自己的情歌就能當場和人睡覺,秦國太后可以在朝堂上公然聊房事,風氣可比後頭那些朝代開放多了。

 反而是越往後的時期,大家就越封建,蹦出來不少特別崆峒的皇帝。

 橋松搖頭感慨了一句:

 【你們這些後世人,真是太古板了,還不如我呢!以後要多跟我學一學,思想開放一些。】

 群臣心情複雜。

 古板不是用來形容先人的嗎?

 被先人罵成老古板,真是個獨特的體驗。

 作者有話要說

 橋松:你們太封建了!

 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