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章 秦王的局(第2頁)
但繪畫是不出錯就能贏的嗎?
顯然不是。
扶蘇是繪畫大家,他很快斷言:
“夏國這局肯定會輸。”
秦政雖然自己不會畫,卻也懂得欣賞。他看著被送上來的兩幅畫,認同了兒子的觀點。
夏國畫手為了求穩,畫出來的東西就失了一份意境,多了幾絲匠氣。
這樣的畫拿出畫得沒有出錯,所以不好苛責畫師。畢竟意境這些也不能強求,沒有靈感的時候你總不能逼著人家創作出驚世佳作。
負責平判勝負的臣子硬著頭皮說:
“這兩幅畫,蠻國那幅要略勝一籌。”
說是略勝一籌都算是委婉了。
秦政父子二人默契地保持沉默,沒有再針對蠻國畫師的來歷進行討論。
夏帝面無表情:
“所以蠻國已經拿下了四局?”
臣子不敢回話。
夏帝深吸一口氣:
“不過是小打小鬧的比試而已,也沒什麼要緊的。這樣的比試代表不了什麼,諸卿以為呢?”
臣子趕緊附和:
“陛下所言甚是!”
蠻國王子又嗤笑了一聲。
自己能贏的時候大肆渲染比賽結果有多重要,贏不了了就開始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了,真沒意思。
蠻國卻不想放過他:
“這比試確實不算什麼,夏國的諸位也不必有什麼壓力。接下來還有一場,不如一併比完。我蠻國人才為此精心準備了一番,也不好叫他們空跑一趟。”
夏人頓時一僵。
輸都輸了還要比,這比羞辱更叫人惱火。他們卻不能拒絕這個提議,因為最後那局能贏的話,對外也能說是4:3惜敗。
總比4:2只啃下兩分要好吧?
夏帝想到這裡,便點頭答應下來。
他知道蠻人不懷好意,可他沒得選。只能寄希望於最後這場音律能夠獲勝,不然5:2反而會拉大差距。
夏國上了一位男性琴師。
夏帝皮笑肉不笑:
“最後一局雖是比音律,卻也不好比不同的樂器,那樣不容易分辨孰優孰劣。不如都比琴,蠻國貴使應當會彈琴吧?”
琴是傳播非常廣泛的樂器了,而且屬於比較正統的樂器。提出比琴不算難為人,要是夏帝說比個小眾樂器,那才叫為了獲勝臉都不要了。
蠻國接受了這個說辭:
“可以,就比琴。”
蠻國的琴師出列,是一位女性琴師。
夏國人頓時臉色不好,因為夏國在打壓女性。像這樣的比試,哪怕有女子能表現地比男子更好,他們也是不會讓女子上的。
蠻國選女子上來比是什麼意思?看不起他們?還是想用女子來挽尊?
扶蘇聽見有人低聲嘲諷:
“女子若是輸了,便可拿她的性別說事。蠻國不會對外宣稱女琴師無法獲勝很正常,這場的輸贏不代表什麼吧?”
扶蘇立刻反唇相譏:
“那要是你們輸給了女子,豈不是顯得更加沒用?”
女子不如男的思想到底是怎麼起來的?莫名其妙,誰規定的彈琴上頭女子天然就不如男子了?
來自先秦的太子殿下無法理解。
先秦各國也多是暗中打壓女子權柄的事情,但他們為什麼要打壓女子?還不是因為女子太厲害了,不打壓的話有些廢物男人就出不了頭?
如果女子沒本事,根本就不用費勁打壓,放任自流不就完了?承認對手厲害是什麼很丟臉的事嗎?
那個夏國人被扶蘇一噎。
他瞪向小屁孩:
“你!”
扶蘇仗著年紀小瞪了回去,反正他的態度也代表不了任何勢力。夏國不服也只能憋著,沒辦法跟他個小孩子計較。
夏國人只能罵罵咧咧:
“跟你有什麼關係?輪得到你替她出頭?”
扶蘇心說可太有關係了。
那是名秦國女子,雖然是在替蠻國奪取比試的勝利,但實際上是他們秦人在和夏人比。
夏國人想要汙衊秦國人,那就不行。
秦政按住了活潑好動的兒子:
“好了,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
夏國人:?
不是應該他不和這小孩一般見識嗎?他又沒有得罪小孩,是小孩莫名其妙懟了他一通!
扶蘇哼了一聲:
“好,那我不理他了。”
秦政覺得有些好笑,輕聲說道:
“你之前還嫌棄這種比試沒有半點意義,現在倒是在乎輸贏了。”
扶蘇理直氣壯:
“別國比這個當然和我沒關係了。”
秦國比就不一樣,反正他大秦就是不能輸的。何況這還事關秦王的佈局,那就更輸不得了。
秦政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放心,輸不了。”
秦王只會比他們更瞭解夏國人是個什麼嘴臉,深知派個女琴師過來要是贏不了的話,會被夏人嘲諷成什麼模樣。
所以秦王既能選中她,必定是她有什麼過人之處,能力壓一眾女琴師和男琴師,成為大秦能夠派出的最佳戰力。
她自己心裡應該也很清楚,不管是為了秦國還是為了替廣大女性出一口惡氣,她都必須要贏。
女琴師落落大方地與對手見過禮,便挺直脊背坐好。不僅技術上不能落後於人,氣勢上更不能輸。
男琴師提出要兩人同彈一首曲子,而且同時起手彈奏。這樣一來,雙聲道對比,就可以將孰優孰劣展現得淋漓盡致。
女琴師沒有意見:
“請閣下選曲子吧。”
她是有備而來的。
之前在秦國培訓的時候,秦王曾經將這位對手的資料給她看過。對方最擅長哪一首曲子、其次是哪些曲子,這些她都著重練習過。
秦王早就料到了夏國會怎麼比,所以秦王給她提供了充足的場外支援,就是為了叫她今日技驚四座。
果不其然,對方選中了他自己最拿手的曲子。那是一首夏國大家所作,名為《山河》,氣勢恢弘大氣,盡顯大國氣象。
夏國一向愛這麼彰顯自己。
但今日夏國的自信心遭受到了打擊,本就不夠沉穩從容。再彈這個曲子,不一定能彈出它的恢弘氣勢。
反觀女琴師,她在來之前和秦王見過幾面,也曾交談過幾回。她見識過這位大王睥睨天下的模樣,認為自己能夠在曲子裡重現出當時的感覺。
她們大秦,從不比夏國差。
一起手,眾人就聽出了差距來。
男琴師的琴音裡帶著一絲緊張帶來的滯澀,雖然很快就消失了,卻也破壞了整體的感覺。
反觀他隔壁的女琴師,姿態從容淡然,琴音裡滿是大氣磅礴的感覺。聽眾彷彿看見了巍峨高山、奔騰江河,磅礴的氣勢撲面而來。
男琴師選這首曲子,其實帶了一點私心。他覺得女子秀氣拘謹,肯定彈不出山河的壯麗。
可惜他失策了。
在場只有三人當過君王,秦政、扶蘇和夏帝。其他人還沉浸在曲風意境裡的時候,他們三個已經察覺出了異樣。
扶蘇輕聲說:
“她確實很會彈,也很懂如何討巧。這個視角,應當是秦王的視角。”
女琴師並不是從自己的視角詮釋山河的,她確實只是個沒見識過太多大場面的尋常琴師。如果只從自己的角度來彈,那就只能靠著以往觀摩過的高山大川來展現山河的壯闊。
但她選了另一個角度,通過觀摩秦王的舉止來詮釋秦王眼中的江山。她想象著自家大王欣賞這些時會是怎樣的心態,於是彈出了這麼一首曲子。
三位君王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正身著冕服站在高樓上,眺望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川。那是他們的國土,是屬於他們的霸業。
——如果沒有旁邊的雜音就更好了。
說實話,另一個人彈得有些多餘。聽著很“礙耳”,很想讓他住手。
這人就是單純的在彈山水,沒有體現出山河版圖的感覺,確實遜色太多了。
男琴師自己估計也發現了端倪,他越想彈好就越彈不好。意識到自己的境界差距之後,難免被對手影響,忍不住朝對方的意境上靠去。
可他彈不來這樣的,反而一錯手彈劈了一個音。
眾人立刻皺眉。
本來你彈的就不夠好聽,現在還彈錯了破壞氣氛。幸而女琴師不受影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裡頭。
男琴師默默停下了手。
他知道,他已經輸了。再彈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而且很有可能會頻繁彈錯,更加丟人,還不如及時止損。
沒了他的琴音干擾,眾人終於可以專心聽女琴師奏樂。直到一曲終了,眾人也久久不曾回神。
女琴師默默等待了片刻,就果斷起身抱著琴行了一禮,退回了蠻國使者之中。
場中眾人這才驚醒,有些尷尬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扶蘇在曲子結束的第一時間就回神了,他聽過的仙樂多不勝數,這首雖然名列前茅,但也不至於讓他失神。
扶蘇靠在父親懷裡:
“真好聽,可惜前半段有雜音。”
秦政深以為然:
“不知她日後可還能再彈出今日的意境。”
既是秦國琴師,未來總有聽她再次彈奏的機會。自家的人才,就是這麼任性。
扶蘇取出一個小銀錁子:
“賞。”
身後和嬴家有來往的小太監頓時接了過去,悄悄退後,從後方的通道前往蠻國使者的坐席,將那枚銀錁子交給琴師。
女琴師有些驚訝:
“是公子桑賞我的?”
她拿起來一看,卻見上頭印刻了一個“正”字,顯然是秦國的公子正準備的銀錁子。
女琴師頓時彎起了唇角:
“替我多謝公子。”
這是借賞銀的法子告知她們,公子已經知道她們的身份了,在讚賞她們幹得不錯。
夏國人可不知道這些貓膩。
他們只以為小孩不懂事,把能代替國家出戰的琴師當成了教坊司裡的普通琴師打賞。
他們等著看笑話,淵桑這一舉動肯定會惹得對方不高興,覺得被看輕了。
結果女琴師竟然不介意。
女琴師:胡扯!這分明是公子見我獲勝才給的獎賞!
熱鬧沒看成,夏國人有些失望。
今日的比試已經圓滿結束了,蠻國人覺得很圓滿。
夏帝即便很不高興也沒轍,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告別了使臣,自己一甩袖子離開了。
他走了,在場就沒了君主。
大家都鬆快了一些,兩個使團皆湧了過話。
蠻人仗著人高馬大把淵人擠開,囂張地霸佔了一大片區域,把秦政父子也給堵在了人群裡。
他們假裝只是要去和蠻國王子交談,沒注意到、或者說不在意有沒有牽連到其他質子困在人群裡出不去。
可實際上幾個秦國來的使臣悄悄靠近了秦政,有些激動地和公子搭話。面上倒不顯,彷彿只是在和彼此聊天而已。
他們是來代替秦王問候公子的。
秦政不動聲色地頷首:
“我在夏宮中一切都好,請父王安心。”
扶蘇跟在父親身邊抬頭張望。
女琴師低頭衝他微笑:
“見過公子桑。”
扶蘇仗著人小不起眼,遞給她一個東西。她立刻把手收進袖子裡,隨著蠻國使團離開了。
淵國人這才能湊近:
“公子——”
結果定睛一看,小孩已經靠在公子正的腿上睡著了。
淵國人:……
秦政把孩子抱起來:
“抱歉,失陪。”
說著就帶小孩回到車輿上,朝著秦閣而去。
一上車扶蘇就“醒”了:
“我好像沒發揮出什麼作用。”
他後面看戲看得太高興,忘了用修改器了。本來說要給兩國拱火的,現在倒是不好拱了,怕壞了秦王的計劃。
秦政卻道:
“你把淵國人弄進來,已經拱火得很徹底了。”
計劃能施行得如此順利,也少不得有淵國人存在的緣故。
原本只有兩國在場,夏國壓力還沒那麼大。多了個淵國人,那才是真的只能贏不能輸。
何況淵人出去之後必然大肆宣揚。
他們之前本就是做暗探的,消息渠道廣泛,比之真正的使者能做的事情更多。
蠻國那些使者還真不一定能把今天的事情在夏都傳播得沸沸揚揚,少不得要秦王動用其他人手。
現在倒是免了,秦王也不必擔憂自己搞小動作,會被夏帝揪到小辮子。淵國人主動蹦出之後也會百思不得其解。
——淵國人沒毛病吧?
沒見過這麼上趕著來幫忙的,從淵人最初進宮起,這事就很魔幻。
秦政說道:
“秦王或許會懷疑淵國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秦蠻聯手要坑夏帝,特意進來看戲的。”
只不過為了看這場戲搭進去一隊暗探,怎麼看怎麼顯得淵王腦子不行,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扶蘇沒事人一樣翻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在父親腿上。
這件事和他沒有關係,他是無辜噠!
父子倆回到家中。
秦閣裡已經有不少書信送來了,使團來一趟不容易,也幫秦王帶了些東西來。以蠻國給蠻國王子送禮的名義,捎帶著也給另外兩位質子送了點東西。
夏國人只認真檢查了送給蠻國王子的禮物,懷疑蠻國是不是想加塞什麼書信,教唆蠻國王子私底下探尋夏國機密。
對於送給秦淵兩國質子的東西,就隨便翻了翻,沒有細看。碧星從裡面夾層取出了幾封信件,遞給秦政。
秦政展開一看,發現是有關蠻國的重要情報。難怪借禮物的名義給他,應該是幾位參賽者和蠻國使團待在一起的時候剛打探到的機密。
交給秦政一方面是讓秦政瞭解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拜託公子把消息遞出去。
他們還要做戲跟著使團回蠻國,短時間內找不到機會給秦王傳訊。蠻國也防備他們呢,走公子的迂迴路線比較好。
蠻國人並不知道公子正這個看似被放棄了的質子,其實才是秦國認定的儲君。所以對兩邊的來往不是特別設防,就給了秦人鑽空子的機會。
秦政把信件給兒子看一遍,利用兒子過目不忘的本事把所有細節都記住,再轉手遞交給碧星:
“你去安排。”
碧星沉默地福了福身,帶著東西去給宮外的嬴家送信了。
扶蘇等父親忙完才說:
“秦王這些年忙著在關中和巴蜀興修水利,聽說又去征伐了西方和北方的一些戎狄部族。”
秦政知道兒子在暗示什麼:
“他在復刻大秦一統天下前的準備,卻沒有著急拿出商鞅變法來推行。”
扶蘇懷疑其實已經開始了:
“先推行不起眼的變法內容,麻痺敵人。其他的可以暫緩,尤其是能讓大秦軍事實力大增的二十等爵,不能著急。”
要是叫夏帝知道秦國搞了軍功爵制,立刻就會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保不齊要撕票質子,秦王明顯不願意這種情況出現。
秦政緩緩開口:
“太子以為,那位秦王是誰?”
扶蘇想了想:
“能耐下性子慢慢發展,而不是迫不及待出來打仗的,應該是獻公、孝公或者孝文王吧。”
其他秦君都有點過於武德充沛,時不時就要出去打一打人、欺負一下週邊。
但前兩者時代離得太遠了,怕是不知道都江堰鄭國渠這些東西。可孝文王應該也不知道鄭國渠,鄭國渠是秦王政元年開始修建的。
秦政頷首:
“或許,他們也有奇遇呢?”
他們父子能有修改器,秦政前世能以魂體狀態見證扶蘇是怎麼當秦二世的,其他先王為何不會有同樣的經歷?
說不準就是哪位先王在大秦以魂體晃悠了多年,見證了鄭國渠的落成。
這件事不著急,遲早會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
扶蘇:其他人天天打架,不可能忍得住的
政哥:有理
秦駟秦稷秦子楚:???
第223章秦王的局
下屬們都很不能理解,為什麼那些暗探要自曝身份。哪怕聽說了夏蠻兩國要聯手進攻淵國,也不至於昏了頭做出這樣的選擇。
還有直接找上鴻臚寺要求參加這次的宴會,也是個很奇葩的操作,正常人無法理解他們的腦回路。
秦政又不能說這是修改器矇蔽了他們的理智,只能假作不知。回了句此事與他無關,便糊弄了過去。
確實與他無關,幹壞事的是扶蘇。
扶蘇還在旁邊偷樂:
“淵王大概會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派了使臣來夏國的人。”
秦政沒忍住笑了一聲:
“你還好意思說。”
原本只有一隊蠻國使者的話,還不一定會把質子都叫去,可能只會叫上蠻國王子。現在既然淵國使者也來了,總不好把淵國質子藏著,得叫淵人看看他們公子過得如何。
所以兩國質子都得去,那就不能只留個秦國質子在一邊,要叫不如一起叫。
來傳訊的小太監提醒:
“二位公子趕緊換身衣裳吧。”
秦政起身:“稍等。”
夏帝不希望他們穿得寒酸,讓人覺得夏國虧待質子。他們得換一身華貴的衣服過去,但也不能太華貴,把剩下的蠻國質子襯托得灰頭土臉。
秦政特意叫了婢女中那名被皇帝派來的眼線,讓她去取衣裳。
他自己不能挑,挑得不合適了連累夏國丟臉,夏帝要不高興。挑得太合適了顯得過於聰明,之前立的人設要崩。
扶蘇笑容不變:
“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試探。”
夏帝的疑心病是夠重的。
等父子倆換好衣服乘車輿抵達目的地時,已經過去兩刻鐘了。好懸趕在開宴前抵達,迅速被引到位置上坐下。
扶蘇感受到有人在看他。
扭頭尋過去,就見一隊穿著比他還華麗的人。從外表上看,和夏國人區別不大,不像另一邊的蠻國使團有明顯區別於中原的外貌特徵。
那隊人似乎有點激動,很想和扶蘇說點什麼。但此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只能努力按捺下去。
扶蘇收回視線,假裝自己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腦子裡只有吃吃喝喝。
扶蘇拿起桌上的杯子。
修改器沒有挑出任何提示,可見杯中的果飲沒有問題。扶蘇端起來喝了一口,又吃了一些洗切好的果點。
滿殿唯獨他一個敢現在就動筷子,其他人都在耐心等夏帝出場。
看向扶蘇的火熱視線很快就帶上了一些嫌棄和失望,不過依然充滿期待,還是想要和他私下裡聊一聊。
扶蘇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群淵國使者並不關心他這位公子過得如何,之所以激動,也不過是想從扶蘇這裡打探一些消息而已。
因而他們會嫌棄扶蘇上不得檯面,失望於扶蘇不夠聰明、可能無法幫助淵國提供足夠的情報。但那群人沒得選,於是依舊對單獨交談充滿期待。
這才是正常的,難道還真指望這群人會關心一個不受寵的四公子?
暗探在夏都活動不是第一天了,前面四年都沒見到有誰嘗試過聯絡公子桑,給這小孩提供一點幫助。
扶蘇垂眸吃了一顆葡萄。
有點酸,默默改去吃別的了。
夏帝駕到時,扶蘇已經吃了小半盤子的水果。夏帝一眼就看到了,不過瞅了瞅小孩的小體格,什麼都沒說。
當著淵國使者的面,又不是自己兒子,太過苛責容易叫人詬病。到底只是小孩子,他也不好同個孩子計較。
扶蘇就是故意的。
麻痺敵人正是要靠這些細枝末節,他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被寵壞了,沒必要太過乖巧。
宴會上其實沒什麼樂子,就是三國打嘴仗而已。互相陰陽怪氣,表面奉承,其實是在諷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扶蘇充耳不聞,只吃他的。
今天這次的宴席不是在冬日裡,也不是露天舉辦的,菜餚還沒有徹底涼透,比上次的體驗好得多。
秦政倒是放下筷子聽了幾耳朵。
蠻國人站起來敬酒:
“此前大王過四十歲生辰,我蠻國地處偏遠,不曾提前得到消息,錯過了這等盛事,實在是遺憾。今日敬大王一杯,算是賠禮。”
夏帝已經稱帝了,但蠻人依舊以“大王”來稱呼他,顯然是不認可這個天子的身份,依然將夏帝當成尋常諸侯。
夏帝嘴角噙著的笑容冷了一些:
“哪裡的話,蠻王當初五十大壽朕亦不曾賜下賀禮。今日既然提起,那便順勢補上。”
說著給太監總管下令,讓人去庫房裡取一件寶物出來,等會兒讓蠻國使者直接帶走。
蠻人怒目相向。
夏帝和他們大王同為諸侯,怎能用賞賜這樣的詞語?還不等人拒絕直接安排禮物,坐實了自己比蠻王更高一等的地位!
等禮物取來,蠻人就更生氣了。
那是當初一位蠻國賢王最愛的匕首,對方在對戰夏國的戰役上被圍困,乾脆投降了夏國,成為了夏國的將軍。
雖然後續並沒有撈到機會帶兵攻打蠻國,卻也在夏國都城裡安享晚年,死後這把匕首留在了宮中。
如今夏帝用它作為賀禮,定然是在暗示蠻國遲早要舉國歸附,像那位賢王一樣成為夏國的附庸。
第一輪,夏國完勝。
扶蘇已經飛快填飽了肚子,開始認真看戲。順便在心裡吐槽一下,這個蠻國奇奇怪怪的。
夏國有王爺他可以理解,畢竟夏帝都稱帝了,王比他低一級。可蠻國的國君自己都還是王呢,怎麼的國內還有個賢王?
扶蘇湊近阿父問他:
“蠻國的賢王?”
秦政低聲回答:
“許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蠻國勢大,出現了一位稱帝的蠻王,才在國內封了賢王。後來被夏國和秦國聯手擊退,霸業就此沉寂,他兒子便去了帝號。”
蠻國也曾經出過雄主,可惜實力不夠強勁。單獨打哪一國確實都能贏,面對兩國乃至三國聯手就不行了。
不知道夏帝為什麼那麼有自信,覺得自己不會步上蠻帝后塵。許是因為成功滅了海國,又或許是稱帝這麼久也沒有被幾國聯合逼著去帝號,才飄了。
但幾國的安分存在著一定的歷史原因。
秦國是因為在搞內部改革,騰不出手來。交戰過一次後發現夏國暫時奈何不了自家,乾脆懶得管夏國了。
蠻國是單純的最近沒有雄主打不過,而且夏帝稱帝還是稱王他們不太在乎,就當夏國在過家家了。
淵國現任國君不願意主動出頭,聯絡過秦國發現秦國沒興趣管後,乾脆也不管了。反正只要三國全都不認,那就只是夏人自嗨。
當年蠻國之所以被聯合抵抗,很難說裡頭有沒有民族的緣故。
蠻國畢竟是唯一的遊牧國家。
還有一件事,扶蘇也挺好奇的。不過這個問阿父沒用,得去問蠻國王子。
扶蘇忍住了暫時沒問。
第二輪打嘴仗開始了,他得去看熱鬧,等下去校場的時候再問吧。
淵國使者起身:
“有一件事,困擾我等許久了,不知當問不當問。”
夏帝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但外交場合又不能勒令人家閉嘴,只能含笑示意外邦友人但說無妨。
使者就毫不客氣地指出了:
“我大淵王子如今已經虛歲十一,可他看起來瘦弱矮小,遠不如其他同齡人。便是夏國的尋常庶民,五六歲的年紀也多有比他高壯的。還請大王給個準話,可是虧待了我國王子,莫非是看不起淵王?”
即便扶蘇現在已經被養的白胖許多了,以前的虧損也沒辦法一下子補齊。何況使者早就知道公子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發難時毫不心虛。
奈何夏帝臉皮厚,他反問道:
“貴國王子個頭太矮,難道不是你們淵人天生嬌小?閣下也說了,庶民家中的孩子都比他高。連吃不飽飯的庶民都能比他壯實,顯然是他自己的問題。”
夏帝的反擊就是地圖炮整個淵國人都個子矮,少來碰瓷夏國。而且因為話題當事人是淵國王子,這段話也是在內涵淵王基因不好。
氣得淵國使者七竅生煙:
“大王如此無禮,出口便是毫無根據的謠言,也難怪會養出八皇子那等不知禮數的兒子。”
不待夏帝發怒,他已經飛快告知了被矇在鼓裡的蠻國人。說的正是前幾日八皇子造謠蠻國人不洗頭,還要去扯蠻國王子辮子這件事。
即便夏帝要撕破臉收拾他們,拖蠻國使者一起下水,也能叫夏帝投鼠忌器。
如今對方防備的就是兩國聯手。
倘若夏帝當著蠻人的面處決他們,蠻人回去和蠻王一說,蠻王必然會認定夏帝是殺雞儆猴,越發要和淵國結盟。
而夏帝要是不管不顧把兩國使者都給幹掉,那更好,一口氣得罪兩國,結盟更是板上釘釘。
夏帝只能嚥下這口氣。
不僅如此,還要向蠻國使者解釋他那個不成器的八兒子為何冒犯王子,是否是整個夏國上下都瞧不起蠻人。
扶蘇就像最初被拿來當筏子的不是自己一樣,又湊到父親身邊小聲嘀嘀咕咕。
他感慨道:
“夏國真的好能編謠言,他們是不是給各國都編了不同的說辭?”
秦政在兒子跟前有問必答:
“中原國度一向如此,我大秦當年也被編排了許多謠言。”
扶蘇想起來了,六國被滅後他阿父不知道被他們造了多少謠。
扶蘇又說:
“淵國使者竟然知道宮裡發生的事情,他們就這麼說出來了。夏帝必然會警惕起來,將宮中人手篩查一遍。”
哪怕早就知道宮裡不可能沒有淵國眼線,有沒有鬧到明面上來也是兩碼事。何況這件事夏帝命人封口了,淵國暗探居然這都能打聽到。
也不知道是上書房的侍從傳出去的,還是當時在朝堂上的文武官員裡有人往外傳遞了消息。
可不管真相如何,夏帝都會清掃宮中的人手。
所幸秦政和嬴家拉攏的人都是正常選入宮廷的,後頭才搭上線。雙方的來往不算多,也沒什麼逾矩的地方,應該不會被大量揪出來清理掉。
後宮妃嬪大概會很生氣。
她們純屬遭受了無妄之災,家族安插在宮裡的人手能被清理掉一大半,以後想做點什麼就困難了。
秦政讓兒子少操心旁人:
“你管好自己就行。”
扶蘇這操心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遺傳的誰。
蠻國王子忽然開口打斷:
“你們在聊什麼?”
他全程就看到這兩人時不時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在場三個質子,只有他遭受排擠,他有些不太高興。
蠻國王子一開口,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扶蘇怯怯地往父親身邊縮了縮:
“我就是問問……”
蠻國王子皺眉:
“問什麼?”
扶蘇老老實實地回答:
“問什麼時候可以去睡覺。”
他只是個小崽崽啊,小孩子吃飽了就犯困,到點需要午休,天經地義。
蠻國王子一噎。
被這麼一打岔,劍拔弩張的氛圍緩和了一些。大家不再提之前的爭執,好歹把飯平平安安地吃完了。
吃完之後夏帝提出可以讓扶蘇去偏殿睡午覺,但扶蘇又不肯去了。最後眾人以消食的名義前往校場,準備開始今天的重頭戲。
兩國使者原本想趁此機會接近各自的王子,蠻人是單純關心王子,淵人卻是想來套話。
扶蘇乾脆伸手要抱,被父親抱起來之後就趴在他肩頭閉上眼睛假裝犯困,對淵人的靠近愛答不理。
扶蘇現在的身量抱著不如之前輕鬆,但只抱一會兒倒沒什麼。秦政臉上完全沒有勉強之色,護著小孩大步跟上夏帝的儀仗。
一直到在校場附近提前安排好的高臺上落座,淵人也沒問出什麼來。等坐好之後就離得遠了,他們只得不甘不願地放棄這次機會。
看臺上的座位安排叫彼此離得更近了一些。
扶蘇趁機扭頭看向蠻國王子的方向。
蠻國王子不明所以:
“看我做什麼?”
扶蘇不怕被打地問出了之前疑惑了很長時間的問題。
他問的是:
“蠻似乎指代的是南方民族,亦或者形容魯莽粗野。你們怎麼以之為國號,不挑個好點的字呢?”
蠻國王子:……
硬了,拳頭硬了。
秦政默默抱著人往旁邊挪了一位。
看臺上給他和扶蘇各自準備了一個位置,他們倆這麼靠在一起的話,坐哪裡都是可以的。
蠻國王子瞪了扶蘇一眼:
“小屁孩!你懂什麼!”
扶蘇就知道他是回答不上來了。
北方國家以蠻為國號實在是太奇怪了,根本就說不通。像是不清楚中原對四方都是什麼稱謂的人張冠李戴,造成的這麼一個烏龍。
真正的對應,應該是東夷、南蠻、西戎和北狄,同時也可以統稱為四夷。所以蠻國取名夷國還更合理一點,肯定比用蠻字好。
不過“夷”本身是指手持弓箭漁獵的人,代指東方部族。對應的是西方和北方的“羌”,這是指畜牧為生的人。
因而起名羌國也是可以的。
蠻國王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管我們!羌夷蠻狄這些不都是你們中原人對我們四方部族的稱呼?我們為什麼要管你們怎麼起名,我們自己愛叫什麼就叫什麼。”
秦政立刻護住兒子,不滿:
“你兇他做什麼?他還是個孩子。”
蠻國王子:。
扶蘇偷笑了一下,很快整理好表情,真誠地看著生氣的蠻國王子。
他提醒對方: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南蠻。”
淵國正是四夷中的南蠻,撞名字了。所以身為淵國公子的他對此提出疑惑,也不算故意挑事。
蠻國王子啞口無言。
他下意識看向秦政的方向。
秦政也回了一句: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西戎。”
蠻國王子:……就離譜!
其實秦國算不上西戎,西戎的範圍還在秦地之外。可架不住本位面的秦國算是西戎,因為這裡的四夷是夏國定的,他們把除了夏國之外的四國都安了個名字。
大家都是四夷,誰也別笑話誰。
蠻國王子以前嘲諷人都是拿著萬能公式“你們中原人怎麼怎麼樣”開口的,突然遇到兩個不是中原人的,就束手無策了。
蠻國王子決定拒絕和他倆聊天。
他就不該搭淵桑的腔!
小屁孩就是難搞!
他討厭所有的小孩!
扶蘇窩在父親懷裡,眨了眨眼,很快又閉上了,只留一條小縫。
秦政給他調整了一下姿勢:
“困了就睡吧。”
這句話聲音沒有特意壓低,故意叫周圍人聽見。這樣就沒人會去關注扶蘇在他的掩護下做了什麼小動作,他家太子可以盡情地折騰修改器。
校場上已經開始比試了。
比試其實玩不出花來,射箭角鬥馬術試劍,論經對弈彈琴繪畫。
可以看出來蠻國以前吃過被嘲笑文化水平不行的虧,這次特意帶來了國內頂尖級別的人才。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在文鬥上不會落入下風。
文鬥只要不輸得太慘,武鬥再拿到足夠的優勢,整體上就算是蠻國獲勝了。
秦政的目光略過幾個參賽者。
他見蠻國人都神色認真,顯然有備而來。反觀夏國人,眼裡多有驕傲之色,對對手並不是特別重視。
武將還好點,畢竟深知蠻國天生體格強健,在這方面佔便宜。文臣就不行了,略顯自負了一些。
秦政只看了一眼,就猜到夏國要輸。
扶蘇則看著刷新出來的突發事件琢磨要怎麼橫插一槓。
夏人自己也清楚比試難贏。
所以他們敢應下這次的比試,肯定有做過兩手準備。不僅是想靠文鬥扳回一城,也考慮過不能在武鬥裡輸得太慘。
能贏最好,就算不能贏,至少也得是個惜敗,這樣面子上才過得去。
基於這個原則,夏國在賽制上動了一些手腳。比如挑選出夏國人更擅長的內容進行比試,就像劍和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