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驚鴻 作品

第 223 章 秦王的局


 第223章秦王的局

 下屬們都很不能理解,為什麼那些暗探要自曝身份。哪怕聽說了夏蠻兩國要聯手進攻淵國,也不至於昏了頭做出這樣的選擇。

 還有直接找上鴻臚寺要求參加這次的宴會,也是個很奇葩的操作,正常人無法理解他們的腦回路。

 秦政又不能說這是修改器矇蔽了他們的理智,只能假作不知。回了句此事與他無關,便糊弄了過去。

 確實與他無關,幹壞事的是扶蘇。

 扶蘇還在旁邊偷樂:

 “淵王大概會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派了使臣來夏國的人。”

 秦政沒忍住笑了一聲:

 “你還好意思說。”

 原本只有一隊蠻國使者的話,還不一定會把質子都叫去,可能只會叫上蠻國王子。現在既然淵國使者也來了,總不好把淵國質子藏著,得叫淵人看看他們公子過得如何。

 所以兩國質子都得去,那就不能只留個秦國質子在一邊,要叫不如一起叫。

 來傳訊的小太監提醒:

 “二位公子趕緊換身衣裳吧。”

 秦政起身:“稍等。”

 夏帝不希望他們穿得寒酸,讓人覺得夏國虧待質子。他們得換一身華貴的衣服過去,但也不能太華貴,把剩下的蠻國質子襯托得灰頭土臉。

 秦政特意叫了婢女中那名被皇帝派來的眼線,讓她去取衣裳。

 他自己不能挑,挑得不合適了連累夏國丟臉,夏帝要不高興。挑得太合適了顯得過於聰明,之前立的人設要崩。

 扶蘇笑容不變:

 “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試探。”

 夏帝的疑心病是夠重的。

 等父子倆換好衣服乘車輿抵達目的地時,已經過去兩刻鐘了。好懸趕在開宴前抵達,迅速被引到位置上坐下。

 扶蘇感受到有人在看他。

 扭頭尋過去,就見一隊穿著比他還華麗的人。從外表上看,和夏國人區別不大,不像另一邊的蠻國使團有明顯區別於中原的外貌特徵。

 那隊人似乎有點激動,很想和扶蘇說點什麼。但此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只能努力按捺下去。

 扶蘇收回視線,假裝自己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腦子裡只有吃吃喝喝。

 扶蘇拿起桌上的杯子。

 修改器沒有挑出任何提示,可見杯中的果飲沒有問題。扶蘇端起來喝了一口,又吃了一些洗切好的果點。

 滿殿唯獨他一個敢現在就動筷子,其他人都在耐心等夏帝出場。

 看向扶蘇的火熱視線很快就帶上了一些嫌棄和失望,不過依然充滿期待,還是想要和他私下裡聊一聊。

 扶蘇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群淵國使者並不關心他這位公子過得如何,之所以激動,也不過是想從扶蘇這裡打探一些消息而已。

 因而他們會嫌棄扶蘇上不得檯面,失望於扶蘇不夠聰明、可能無法幫助淵國提供足夠的情報。但那群人沒得選,於是依舊對單獨交談充滿期待。

 這才是正常的,難道還真指望這群人會關心一個不受寵的四公子?

 暗探在夏都活動不是第一天了,前面四年都沒見到有誰嘗試過聯絡公子桑,給這小孩提供一點幫助。

 扶蘇垂眸吃了一顆葡萄。

 有點酸,默默改去吃別的了。

 夏帝駕到時,扶蘇已經吃了小半盤子的水果。夏帝一眼就看到了,不過瞅了瞅小孩的小體格,什麼都沒說。

 當著淵國使者的面,又不是自己兒子,太過苛責容易叫人詬病。到底只是小孩子,他也不好同個孩子計較。

 扶蘇就是故意的。

 麻痺敵人正是要靠這些細枝末節,他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被寵壞了,沒必要太過乖巧。

 宴會上其實沒什麼樂子,就是三國打嘴仗而已。互相陰陽怪氣,表面奉承,其實是在諷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扶蘇充耳不聞,只吃他的。

 今天這次的宴席不是在冬日裡,也不是露天舉辦的,菜餚還沒有徹底涼透,比上次的體驗好得多。

 秦政倒是放下筷子聽了幾耳朵。

 蠻國人站起來敬酒:

 “此前大王過四十歲生辰,我蠻國地處偏遠,不曾提前得到消息,錯過了這等盛事,實在是遺憾。今日敬大王一杯,算是賠禮。”

 夏帝已經稱帝了,但蠻人依舊以“大王”來稱呼他,顯然是不認可這個天子的身份,依然將夏帝當成尋常諸侯。

 夏帝嘴角噙著的笑容冷了一些:

 “哪裡的話,蠻王當初五十大壽朕亦不曾賜下賀禮。今日既然提起,那便順勢補上。”

 說著給太監總管下令,讓人去庫房裡取一件寶物出來,等會兒讓蠻國使者直接帶走。

 蠻人怒目相向。

 夏帝和他們大王同為諸侯,怎能用賞賜這樣的詞語?還不等人拒絕直接安排禮物,坐實了自己比蠻王更高一等的地位!

 等禮物取來,蠻人就更生氣了。

 那是當初一位蠻國賢王最愛的匕首,對方在對戰夏國的戰役上被圍困,乾脆投降了夏國,成為了夏國的將軍。

 雖然後續並沒有撈到機會帶兵攻打蠻國,卻也在夏國都城裡安享晚年,死後這把匕首留在了宮中。

 如今夏帝用它作為賀禮,定然是在暗示蠻國遲早要舉國歸附,像那位賢王一樣成為夏國的附庸。

 第一輪,夏國完勝。

 扶蘇已經飛快填飽了肚子,開始認真看戲。順便在心裡吐槽一下,這個蠻國奇奇怪怪的。

 夏國有王爺他可以理解,畢竟夏帝都稱帝了,王比他低一級。可蠻國的國君自己都還是王呢,怎麼的國內還有個賢王?

 扶蘇湊近阿父問他:

 “蠻國的賢王?”

 秦政低聲回答:

 “許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蠻國勢大,出現了一位稱帝的蠻王,才在國內封了賢王。後來被夏國和秦國聯手擊退,霸業就此沉寂,他兒子便去了帝號。”

 蠻國也曾經出過雄主,可惜實力不夠強勁。單獨打哪一國確實都能贏,面對兩國乃至三國聯手就不行了。

 不知道夏帝為什麼那麼有自信,覺得自己不會步上蠻帝后塵。許是因為成功滅了海國,又或許是稱帝這麼久也沒有被幾國聯合逼著去帝號,才飄了。

 但幾國的安分存在著一定的歷史原因。

 秦國是因為在搞內部改革,騰不出手來。交戰過一次後發現夏國暫時奈何不了自家,乾脆懶得管夏國了。

 蠻國是單純的最近沒有雄主打不過,而且夏帝稱帝還是稱王他們不太在乎,就當夏國在過家家了。

 淵國現任國君不願意主動出頭,聯絡過秦國發現秦國沒興趣管後,乾脆也不管了。反正只要三國全都不認,那就只是夏人自嗨。

 當年蠻國之所以被聯合抵抗,很難說裡頭有沒有民族的緣故。

 蠻國畢竟是唯一的遊牧國家。

 還有一件事,扶蘇也挺好奇的。不過這個問阿父沒用,得去問蠻國王子。

 扶蘇忍住了暫時沒問。

 第二輪打嘴仗開始了,他得去看熱鬧,等下去校場的時候再問吧。

 淵國使者起身:

 “有一件事,困擾我等許久了,不知當問不當問。”

 夏帝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但外交場合又不能勒令人家閉嘴,只能含笑示意外邦友人但說無妨。

 使者就毫不客氣地指出了:

 “我大淵王子如今已經虛歲十一,可他看起來瘦弱矮小,遠不如其他同齡人。便是夏國的尋常庶民,五六歲的年紀也多有比他高壯的。還請大王給個準話,可是虧待了我國王子,莫非是看不起淵王?”

 即便扶蘇現在已經被養的白胖許多了,以前的虧損也沒辦法一下子補齊。何況使者早就知道公子桑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發難時毫不心虛。

 奈何夏帝臉皮厚,他反問道:

 “貴國王子個頭太矮,難道不是你們淵人天生嬌小?閣下也說了,庶民家中的孩子都比他高。連吃不飽飯的庶民都能比他壯實,顯然是他自己的問題。”

 夏帝的反擊就是地圖炮整個淵國人都個子矮,少來碰瓷夏國。而且因為話題當事人是淵國王子,這段話也是在內涵淵王基因不好。

 氣得淵國使者七竅生煙:

 “大王如此無禮,出口便是毫無根據的謠言,也難怪會養出八皇子那等不知禮數的兒子。”

 不待夏帝發怒,他已經飛快告知了被矇在鼓裡的蠻國人。說的正是前幾日八皇子造謠蠻國人不洗頭,還要去扯蠻國王子辮子這件事。

 即便夏帝要撕破臉收拾他們,拖蠻國使者一起下水,也能叫夏帝投鼠忌器。

 如今對方防備的就是兩國聯手。

 倘若夏帝當著蠻人的面處決他們,蠻人回去和蠻王一說,蠻王必然會認定夏帝是殺雞儆猴,越發要和淵國結盟。

 而夏帝要是不管不顧把兩國使者都給幹掉,那更好,一口氣得罪兩國,結盟更是板上釘釘。

 夏帝只能嚥下這口氣。

 不僅如此,還要向蠻國使者解釋他那個不成器的八兒子為何冒犯王子,是否是整個夏國上下都瞧不起蠻人。

 扶蘇就像最初被拿來當筏子的不是自己一樣,又湊到父親身邊小聲嘀嘀咕咕。

 他感慨道:

 “夏國真的好能編謠言,他們是不是給各國都編了不同的說辭?”

 秦政在兒子跟前有問必答:

 “中原國度一向如此,我大秦當年也被編排了許多謠言。”

 扶蘇想起來了,六國被滅後他阿父不知道被他們造了多少謠。

 扶蘇又說:

 “淵國使者竟然知道宮裡發生的事情,他們就這麼說出來了。夏帝必然會警惕起來,將宮中人手篩查一遍。”

 哪怕早就知道宮裡不可能沒有淵國眼線,有沒有鬧到明面上來也是兩碼事。何況這件事夏帝命人封口了,淵國暗探居然這都能打聽到。

 也不知道是上書房的侍從傳出去的,還是當時在朝堂上的文武官員裡有人往外傳遞了消息。

 可不管真相如何,夏帝都會清掃宮中的人手。

 所幸秦政和嬴家拉攏的人都是正常選入宮廷的,後頭才搭上線。雙方的來往不算多,也沒什麼逾矩的地方,應該不會被大量揪出來清理掉。

 後宮妃嬪大概會很生氣。

 她們純屬遭受了無妄之災,家族安插在宮裡的人手能被清理掉一大半,以後想做點什麼就困難了。

 秦政讓兒子少操心旁人:

 “你管好自己就行。”

 扶蘇這操心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遺傳的誰。

 蠻國王子忽然開口打斷:

 “你們在聊什麼?”

 他全程就看到這兩人時不時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在場三個質子,只有他遭受排擠,他有些不太高興。

 蠻國王子一開口,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扶蘇怯怯地往父親身邊縮了縮:

 “我就是問問……”

 蠻國王子皺眉:

 “問什麼?”

 扶蘇老老實實地回答:

 “問什麼時候可以去睡覺。”

 他只是個小崽崽啊,小孩子吃飽了就犯困,到點需要午休,天經地義。

 蠻國王子一噎。

 被這麼一打岔,劍拔弩張的氛圍緩和了一些。大家不再提之前的爭執,好歹把飯平平安安地吃完了。

 吃完之後夏帝提出可以讓扶蘇去偏殿睡午覺,但扶蘇又不肯去了。最後眾人以消食的名義前往校場,準備開始今天的重頭戲。

 兩國使者原本想趁此機會接近各自的王子,蠻人是單純關心王子,淵人卻是想來套話。

 扶蘇乾脆伸手要抱,被父親抱起來之後就趴在他肩頭閉上眼睛假裝犯困,對淵人的靠近愛答不理。

 扶蘇現在的身量抱著不如之前輕鬆,但只抱一會兒倒沒什麼。秦政臉上完全沒有勉強之色,護著小孩大步跟上夏帝的儀仗。

 一直到在校場附近提前安排好的高臺上落座,淵人也沒問出什麼來。等坐好之後就離得遠了,他們只得不甘不願地放棄這次機會。

 看臺上的座位安排叫彼此離得更近了一些。

 扶蘇趁機扭頭看向蠻國王子的方向。

 蠻國王子不明所以:

 “看我做什麼?”

 扶蘇不怕被打地問出了之前疑惑了很長時間的問題。

 他問的是:

 “蠻似乎指代的是南方民族,亦或者形容魯莽粗野。你們怎麼以之為國號,不挑個好點的字呢?”

 蠻國王子:……

 硬了,拳頭硬了。

 秦政默默抱著人往旁邊挪了一位。

 看臺上給他和扶蘇各自準備了一個位置,他們倆這麼靠在一起的話,坐哪裡都是可以的。

 蠻國王子瞪了扶蘇一眼:

 “小屁孩!你懂什麼!”

 扶蘇就知道他是回答不上來了。

 北方國家以蠻為國號實在是太奇怪了,根本就說不通。像是不清楚中原對四方都是什麼稱謂的人張冠李戴,造成的這麼一個烏龍。

 真正的對應,應該是東夷、南蠻、西戎和北狄,同時也可以統稱為四夷。所以蠻國取名夷國還更合理一點,肯定比用蠻字好。

 不過“夷”本身是指手持弓箭漁獵的人,代指東方部族。對應的是西方和北方的“羌”,這是指畜牧為生的人。

 因而起名羌國也是可以的。

 蠻國王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管我們!羌夷蠻狄這些不都是你們中原人對我們四方部族的稱呼?我們為什麼要管你們怎麼起名,我們自己愛叫什麼就叫什麼。”

 秦政立刻護住兒子,不滿:

 “你兇他做什麼?他還是個孩子。”

 蠻國王子:。

 扶蘇偷笑了一下,很快整理好表情,真誠地看著生氣的蠻國王子。

 他提醒對方: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南蠻。”

 淵國正是四夷中的南蠻,撞名字了。所以身為淵國公子的他對此提出疑惑,也不算故意挑事。

 蠻國王子啞口無言。

 他下意識看向秦政的方向。

 秦政也回了一句: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西戎。”

 蠻國王子:……就離譜!

 其實秦國算不上西戎,西戎的範圍還在秦地之外。可架不住本位面的秦國算是西戎,因為這裡的四夷是夏國定的,他們把除了夏國之外的四國都安了個名字。

 大家都是四夷,誰也別笑話誰。

 蠻國王子以前嘲諷人都是拿著萬能公式“你們中原人怎麼怎麼樣”開口的,突然遇到兩個不是中原人的,就束手無策了。

 蠻國王子決定拒絕和他倆聊天。

 他就不該搭淵桑的腔!

 小屁孩就是難搞!

 他討厭所有的小孩!

 扶蘇窩在父親懷裡,眨了眨眼,很快又閉上了,只留一條小縫。

 秦政給他調整了一下姿勢:

 “困了就睡吧。”

 這句話聲音沒有特意壓低,故意叫周圍人聽見。這樣就沒人會去關注扶蘇在他的掩護下做了什麼小動作,他家太子可以盡情地折騰修改器。

 校場上已經開始比試了。

 比試其實玩不出花來,射箭角鬥馬術試劍,論經對弈彈琴繪畫。

 可以看出來蠻國以前吃過被嘲笑文化水平不行的虧,這次特意帶來了國內頂尖級別的人才。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在文鬥上不會落入下風。

 文鬥只要不輸得太慘,武鬥再拿到足夠的優勢,整體上就算是蠻國獲勝了。

 秦政的目光略過幾個參賽者。

 他見蠻國人都神色認真,顯然有備而來。反觀夏國人,眼裡多有驕傲之色,對對手並不是特別重視。

 武將還好點,畢竟深知蠻國天生體格強健,在這方面佔便宜。文臣就不行了,略顯自負了一些。

 秦政只看了一眼,就猜到夏國要輸。

 扶蘇則看著刷新出來的突發事件琢磨要怎麼橫插一槓。

 夏人自己也清楚比試難贏。

 所以他們敢應下這次的比試,肯定有做過兩手準備。不僅是想靠文鬥扳回一城,也考慮過不能在武鬥裡輸得太慘。

 能贏最好,就算不能贏,至少也得是個惜敗,這樣面子上才過得去。

 基於這個原則,夏國在賽制上動了一些手腳。比如挑選出夏國人更擅長的內容進行比試,就像劍和箭。

 劍術與射箭是大夏強項,蠻族稍遜一籌。於是蠻族也不甘示弱,提出要比騎馬和空手的角鬥,這是蠻族的強項。

 一共四個項目,各佔兩個優勢項,很公平。

 夏帝開口就要婉拒:

 “朕覺得很妥。”

 群臣:?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就連做好準備迎接夏帝拒絕的蠻國使者都是一呆,不明白夏帝這回怎麼這麼好說話了。

 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秦政低頭摸了摸兒子的額髮,知道是這個小壞蛋出手了。

 扶蘇:維護競技公平,從我做起。

 夏帝自己毫無所覺:

 “我大夏擅長角鬥和騎術的人恰好身體不適,恐怕不能參加比試。”

 眾人越聽越割裂。

 你自己都說適合的選手參加不了了,前頭又說能比這個,不覺得矛盾嗎?

 蠻國使者確認了一遍:

 “夏王覺得這兩項比試可以進行?”

 夏帝搖頭:

 “是的。”

 所有人:……

 蠻國王子嗤笑了一聲:

 “他們還是儘早給夏帝請個太醫過來看看腦子吧。”

 說完覺得不合適,改口:

 “太醫沒用,還是請個大巫來去去邪祟更好。”

 扶·邪祟·蘇心虛地閉上眼睛裝睡。

 丞相覺得這樣的夏帝很難搞。

 陛下到底是要比那兩項,還是不比。他現在這個樣子,給的準話也叫人不太敢相信。

 蠻人卻已經懂了。

 他們呵呵一聲,在心裡嘲諷夏帝奸詐。

 蠻人不覺得夏帝是中邪了,他們只領會到了兩個關鍵點。第一,夏帝同意他們比試騎馬和角鬥。第二,夏帝說夏國這方面厲害的人今天比不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這不是明擺著耍賴嗎?

 這樣一來比試很公平,並不偏向大夏。

 但他大夏提前說了沒派厲害的人來,輸了也是理所當然。不會被嘲笑,替補打不過敵國主力屬於正常情況。

 萬一爆冷贏了,那就能狠狠打蠻國人的臉。說一句夏國不用出最厲害的人,都能打贏蠻國,蠻國不過如此。

 這兩場無論比還是不比,蠻國都要吃虧,夏國可真是很懂要怎麼噁心別人。

 蠻國使者像吃了蒼蠅似的。

 有人小聲問:

 “還要堅持比這兩項嗎?”

 不比吧,正合夏國的意。夏國本來就不想比,蠻國主動放棄再好不過。

 比吧,等回頭蠻國大比分獲勝,夏國就可以拿這兩項說事。挽尊說是因為兩項出的替補,把大比分拉低了,才導致整體分數比不過蠻國。

 總之他們總能找到藉口。

 蠻國正使臉色難看:

 “換別的比。”

 他們蠻人又不是隻擅長騎馬和角鬥,改作馬背上交戰,依然是他們佔優勢。正好也試一試夏國將領的本事,戰場上狹路相逢,看看誰勝誰負。

 雖然做出了退讓,蠻人還是不依不饒地問起那兩位比試者是得了什麼病,為什麼恰好在今天無法出席。

 夏帝回道:

 “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便秘而已。”

 眾人:……?

 秦政確認他聽見兒子笑了一聲。

 不錯,又是這傢伙乾的好事。

 秦政特意看了一眼原本的文字是什麼——「只是腹瀉而已。」

 夏帝估計本來想說的是吃壞了肚子,食物中毒這種事情確實很適合拿得通。

 這樣就不會出現“蠻國使者不信邪,賽後登門拜訪,發現病人活蹦亂跳”這樣的烏龍,腹瀉恢復快是正常的。

 而蠻國,也確實不能強迫腹瀉的人和他們比試,那樣勝之不武。

 可惜被扶蘇這缺德鬼改成了便秘。

 蠻人氣得胸口起伏,覺得夏帝在戲耍他們。

 由於扶蘇沒有把“兩邊設下賭局”改成“三方”,只改了“雙方前往校場比試”為“三方”。

 在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解釋為淵國人只是過來觀看比試的,並不親自參加。而且淵國人本就是臨時前來,根本沒有做好準備,確實也沒辦法參與進去。

 所以現在淵人可以單純地看戲。

 淵國使者的坐席那邊傳來一陣陣的笑聲,不知道是在嘲笑蠻人被夏帝戲弄,還是在嘲笑夏帝藉口找得太爛。

 丞相焦頭爛額地出來打圓場:

 “陛下許是記錯了,他們是吃壞了肚子腹瀉。如今出不得門,太醫已經前去診治了。”

 蠻人嘲諷道:

 “恐怕不是拉肚子到腿軟,是便秘蹲到了腿軟才不能來比試吧?”

 扶蘇又笑了一聲。

 秦政伸手捂住他的嘴:

 “小點聲。”

 扶蘇漂亮的大眼睛裡盛滿了笑意,他真的忍不住。

 好在旁邊的蠻國王子笑得特別大聲,把他們這點小動靜掩蓋了個嚴嚴實實。

 秦政收回手:

 “你還是別裝睡了。”

 扶蘇靠在父親胸膛上,興致勃勃地看著下方的校場。不裝就不裝吧,反正也沒人會懷疑是他乾的。

 經過這個小插曲後,兩國的武鬥比試順利進行了下去。

 雖說夏帝想搞小動作,真正參加比試的武將卻拉不下臉折騰那些見不得光的小手段。所以比試過程還是很透明的,誰輸誰贏也一目瞭然。

 武鬥最後只有三場比試,三項蠻國都取得了勝利。

 如夏國所願,兩個優勢項目沒有輸得太慘,看起來只是惜敗而已。唯獨蠻國提議的最後一項,輸得有點難看。

 夏帝對這個結果可以接受。

 不要緊,文鬥還有足足四場呢。四場全都勝利,就比武鬥多一場,贏家只會是他大夏。

 蠻國王子不滿地冷哼:

 “耍賴皮。”

 秦政看向他:

 “你們蠻國也可以以牙還牙。”

 比如說哪兩項自家的人也吃壞了肚子上不了,只能遺憾放棄。

 蠻國王子一愣,繼而呵了一聲:

 “我們蠻國才不做這麼丟人的事。”

 本該讚賞他們有氣節的。

 但是扶蘇沒有忍住:

 “是因為現場吃壞肚子是夏國的吃食不乾淨。”

 蠻國王子:……我就說小屁孩難搞吧!

 這都什麼餿主意。

 顯然,這不是什麼好提議,扶蘇就是故意坑人的。食物到底有沒有問題一查就知道了,蠻國要是真這麼玩,鐵定翻車。

 蠻國王子反應過來:

 “這招不成。”

 扶蘇有些遺憾:

 “你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

 蠻國王子捏了捏拳頭,他真的很想打人。他可不講什麼愛護孩童,小兔崽子也說揍就揍。

 秦政及時打斷:

 “不許調皮,比試要開始了。”

 第一輪比的是論經,這是夏國的強項。畢竟已經到了賽點局了,蠻國只要再贏一局就能4:0獲勝,夏國肯定要拿出最穩的項目爭分。

 論經毫無疑問地取得了勝利,因為蠻國根本就不推崇儒學經典。哪怕為了獲勝鑽研過,也比不上人家數十年的深造。

 但是蠻國並不著急。

 接下來還有三局,拿下一局他們就能獲勝。該擔心的不是他們,而是夏國。

 偏偏夏國也這麼想,覺得剩下三個也都是他們的強項,怎麼可能比不過蠻人?論經上的碾壓級勝利叫夏人越發得意,下一局的對弈他們也覺得自己能夠穩拿分。

 蠻人懂什麼下棋!

 夏國派出了他們的國手,蠻人那邊也派出了一個人。

 夏國以往都沒見過這人,對他的本事並不瞭解。問題不大,蠻國的人才一向如此,沒見過才是正常的。

 秦政卻看出了一些不對:

 “那似乎不是蠻人。”

 扶蘇也仔細看了看。

 西北地區的人民相貌上是有一些相似處的,有些區域的人可以假冒蠻國人,中原這裡看過去並不會發現端倪。

 但同為西北人的秦人其實能夠察覺到一些異樣,因為他們見過太多的戎狄了。

 扶蘇也發現了:

 “他好像是個秦人?”

 秦政微微頷首。

 秦人混在蠻人裡面,或許只是自己投效了蠻國,又或許是蠻國在秦地尋摸來了人才。可是,也有一定的概率,是他們和秦王私下裡達成合作了。

 欲想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夏帝好面子,讓他先在外交上失利丟臉,再從軍事上打擊他。

 秦王一直隱於暗處,努力從各個方面針對夏帝。夏帝本人雖然穩得住,卻架不住他多疑又敏感。

 而且夏國本土的驕傲如泡沫一樣一戳就碎,幾十年的安居樂業磨滅了夏人的血性,讓他們沉浸在自己國家十分強大的假象裡。

 一旦這個假象破滅,對夏國人的打擊將會十分巨大。夏帝自己穩得住有什麼用?底下的臣民失去了信心,那就會是天大的災難。

 今日的比試只是個開胃菜罷了。

 扶蘇感受到了有個神隊友的快樂:

 “不知秦王還安排了什麼後手。”

 秦政看著場上的對局沒有說話。

 其實他們坐在這裡看不太清楚下頭的棋局,夏帝那裡倒是有目力極佳的人幫他復刻棋局,其他人也就是跟著看個熱鬧。

 秦政便把關注點放在眾人的反應上。

 最初,夏國人是勝券在握的。

 秦國棋手一直沉穩安靜,每一顆棋子落下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反觀夏國棋手,落子時十分隨意,舉手投足充滿了大家風範。

 夏國對他的表現很滿意。

 夏帝還誇了一句:

 “安大家的境界越發超脫了。”

 夏人追求灑脫飄逸,覺得如果一臉凝重認真地下棋,就顯得自家水平沒比對面高上多少。但如果自家的棋手輕描淡寫地贏下了對手,那就很厲害了,這才是高人風範。

 扶蘇支起耳朵聽了片刻:

 “他們這個喜好……”

 秦政知道他又要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了。

 扶蘇接著說:

 “很容易被方士騙啊!”

 被方士騙過的秦政:……

 扶蘇說著說著還有些遺憾呢:

 “可惜了我年紀小,不然可以裝一裝仙風道骨的真人,看看夏帝願不願意花錢尋仙吃丹藥。”

 秦政捏住他的小胖臉:

 “閉嘴。”

 字字句句都在戳親爹的心窩子,這可真是個好兒子。

 扶蘇無辜地喊疼:

 “我又沒有說阿父,阿父自己對號入座還生氣了。”

 秦政危險地眯起眼。

 扶蘇瞬間認慫:

 “阿父怎麼會和他一樣呢?阿父尋仙是為了治好我的病弱,夏帝那是為了自己長生,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秦政這才放過了他。

 嘀嘀咕咕間,下面的局勢發生了逆轉。穩紮穩打的秦國棋手成功在被壓制的棋局裡反制,取得了上風。

 原本姿態輕鬆的夏國棋手輕鬆不起來了,面色漸漸變得嚴肅,落子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到最後,他落一子還不如對手快。

 對手雖然從開頭就是緩緩落子的,可人家從頭到尾都是這個節奏,明顯沒有被敵人的快慢干擾。

 夏帝的笑容也維持不下去了。

 夏帝突然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其實如果按照之前的正常賽制進行比試的話,現在兩國的交鋒不會是3:1賽點局,而是1:0。

 問就是武鬥和文鬥兩個大局進行交鋒,武鬥輸了所以是1:0。後面文鬥獲勝,那便能挽尊說1:1平,至於小局分,這個不重要。

 可現在,因為夏帝把武鬥的兩個小局給撤掉了,換成了一個。那麼文武就不是四局對四局的公平比試了,大局比分作廢,只能進行小局的對比。

 小局對比和大局對比是不一樣的。

 3:1的壓力絕對比1:0大得多,尤其是後面四局不存在局內勝負的判定。

 以前文鬥算一個大局,無論是0:4獲勝還是1:3獲勝或者2:2平局加試,最後都能贏。夏國人就不會有太大的心理壓力,自己輸了難道其他隊友也會齊齊失利?

 現在不行了,輸一局就是滿盤皆輸。

 夏國棋手也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額頭冷汗直冒。夏國可以丟分,卻絕對不能丟在他的手上,由不得他不鄭重。

 夏國棋手幾乎是卡著每一子計時的上限落下的,不拖到最後一秒不落子。借用這段時間思維瘋狂運轉,研究後續要怎麼佈局才能穩贏。

 秦國棋手卻沒什麼壓力,下到後面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對手看到他臉上的微笑,心理壓力更大了。

 看臺上比棋手還要緊張,夏帝已經笑不出來了。他冷冷看向蠻國的席位,心裡在思索局面為何會變成這樣。

 太奇怪了。

 分明是夏國主動提出更換比試內容的,看似是夏國咎由自取。可夏帝就是覺得不對勁,有一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夏帝努力回憶,終於想到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落入這個圈套的。

 是蠻國提出更換比試內容時。

 當時夏國分明否決了蠻國的兩項強勢項目,蠻國完全可以提出兩個新項目代替它們倆。可蠻國使者沒有,而是假裝生氣地只提出了一個。

 正因為只提了一個,讓小局從4+4變成了3+4,決勝方式就從大局比分變為了小局的七局四勝。

 可惜夏國一方那個時候沒有拒絕。

 秦政低聲說道:

 “夏國當然不會拒絕,他們巴不得比個七局四勝。”

 扶蘇深以為然:

 “以往兩國比試永遠是大比分戰平,然而這次夏國已經不滿足於打個平手了。他們想要獲勝,武鬥少一局就是他們獲勝的最大希望。”

 往年都是四局對四局,就算夏國在武鬥的小分裡咬下一局,也很難對外宣稱自己獲勝了。

 把大比分扭轉為小比分,本就符合夏國人的偏向。蠻國主動減少一場自己的優勢局,更是引得夏人忍不住同意。

 這一同意,就掉進了陷阱裡面。

 蠻國是在利用夏人想佔便宜的貪婪心理佈局,說背後沒有軍師他是不信的。而軍師是誰,很顯然,除了秦王不會有別人。

 算計人心啊……

 秦政目露讚賞:

 “也不知何時能歸國,去會一會此人。”

 場上的兩國對戰已經進入白熱化。

 雙方一時你佔上風,一時我佔上風,看得人十分緊張。非要說誰勝誰負,還真拿不準。

 夏國棋手是國手,水平還是在的。秦國派來的這個明顯不是國手,不然夏人定然可以認出來。

 所以在實力上秦國略遜一籌,但心態上卻是秦國佔優。有的時候比試並不只看實力,心理狀態也很重要,所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夏國棋手大約也是被逼急了,不得不拿出壓箱底的本事。

 終於,夏國落下最後一子。

 夏國棋手長舒一口氣,他以一子險勝了對手,總算沒有在自己手上丟分。雖然勝得不多,說起來有些丟人,可到底是獲勝了。

 在場的夏人也跟著鬆了口氣。

 這會兒他們可沒工夫計較險勝還是大勝了,能贏就行。

 夏帝也沒多說什麼,他知道自家這是中了計,苛責棋手沒有意義。是以夏帝只是叫來下一場要比的畫師,意味深長地提點他不要輕敵。

 夏國棋手之前就是因為輕敵大意,才叫對方有機會對自己形成威脅。如果從一開始他就警惕敵人的話,也不至於落到後頭的狼狽境地。

 畫師頓時緊張起來:

 “陛下放心!”

 秦政見到這一幕微微搖頭。

 夏國一方的士氣已經受到了影響,不用夏帝說,那些比試者也不敢再看輕敵人。

 夏帝本該安撫他們的,叫他們放輕鬆點。偏偏他卻因為懷疑有人會不夠重視,反而強調了一遍不能輕敵。

 這下眾人的心理壓力就更大了。

 之前的對弈渲染出的緊張還沒散去,新的壓力壓了下來。棋手是逃出生天了,其他人還沒有,壓力給到了他們頭上。

 秦政看出畫手過於緊張,或許會在比賽時失誤。

 畫手自己也擔心失誤,落筆時都小心翼翼的。身家性命繫於一身,反倒叫他沒有任何一筆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