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驚鴻 作品

第 220 章 成何體統(第2頁)

 他是雜家學派的,雜家最大的特點就是雜糅百家之長進行改編。所以他不用默寫別人的文章,自己寫就行。

 哪怕拼湊各家觀點,也屬於正常操作。雖然會被諸子百家罵拾人牙慧,但是雜家弟子臉皮厚,無所謂。

 扶蘇挑挑揀揀寫了一篇文章出來。

 秦政看了看他寫的,又看了看自己默寫的。想了想,乾脆把韓非的文章放到一邊去了。

 還是給秦王看阿蘇的文章吧。

 扶蘇能切換不同字跡,寫起來不怕露餡。他換了個字體以古隸書寫下一篇論述兵與法結合強國的策論,而後標上了大名“秦扶蘇”。

 他以前開馬甲都是用的表字,難得用大名來當馬甲名。主要是這次的姓名裡帶了個“桑”,表字容易叫人聯想。

 扶蘇就不同了,之前他去試探過,發現這裡的扶蘇不指桑樹,單純指代兵車上的藩盾。

 姜太公的《六韜·軍用》中有一句“武翼大櫓矛戟扶胥七十二具”,說的就是藩盾。

 以軍中盾牌為名,寫一篇以戰止戈的伐天下文,很合理。

 秦政拿起來通讀了一遍:

 “可惜我兒年歲尚小。”

 不然可以把扶蘇塞去秦國當相邦。

 扶蘇笑吟吟地說:

 “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去給阿父當丞相了。”

 秦政握住了他的小手:

 “好,阿父等著你。”

 說罷看向端上來的晚膳,叮囑兒子多吃一些。多吃些才能長得高高壯壯,趁著還沒抽條把身體底子補上。

 扶蘇已經努力在改善原主的小貓胃了。

 餓了多年餓出來的,並不是那麼容易能改的。不過到底只是神獸之軀模擬出的假虛弱,比起真正用瘦弱身軀一點點養胖,速度要快得多。

 秦政很滿意現在的恢復速度。

 他拾起帕子給扶蘇擦去嘴角沾到的一點湯汁,同他聊起要怎麼把文章送到秦王桌案前。

 送過去不難,要藏住扶蘇的身份比較難。嬴家和秦王綁定太深,不能通過他們的手。

 還是得培植自己的勢力才行。

 而現在,就有現成的對象。

 秦政給嬴家寫了一封信,讓他們去接觸那幾個伴讀的家族。

 家中孩子能給皇子做伴讀的,多是夏帝心腹,或者夏帝準備拉攏的高官大才。

 夏帝大概是覺得,他肯把人家孩子收入宮中和皇子一道教養,已經非常給對方面子了。對方應該感恩戴德,從此對他忠心耿耿。

 上位者多有這樣的毛病,過於自以為是。

 心腹或許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和夏帝鬧翻,但心裡必然不痛快。明面上做不了什麼,背地裡給夏帝添堵還是不難的。

 他們都不用意氣用事,只要在自己的政敵出頭時搞破壞。既不會損害自己的利益,又打擊了政敵,還報復了夏帝,可謂是一舉三得。

 至於這樣會不會讓夏國的整體利益受損……

 哈?這是他們需要考慮的嗎?

 未來從小接受“忠君愛國”教育長大的儒臣們都多的是隻管黨爭不管家國長遠發展的,指望當前儒學剛興起的夏臣們為了你大夏委屈自己,屬實是想太多了。

 扶蘇慢悠悠地說:

 “政客,他們爭權奪利多是為了自己,可沒有那麼遠大的理想。”

 所以堅持復興大漢的蜀漢陣營才會被稱為理想主義者,得到眾人敬佩。

 夏帝的心腹都能離間,夏帝想要拉攏卻還沒拉攏成心腹的大才,那還不是挖牆腳一挖一個準?

 不會吧,不會真有皇帝覺得人家大才眼巴巴想要兒子入宮給皇子們當出氣包小奴才吧?

 誰家呵護長大的寶貝兒子願意遭這種罪,施恩都施不到點子上。

 宮裡的先生要是真那麼優秀,怎麼你夏帝還整日想著拉攏外頭野蠻生長的大才呢?大才人家自己不會教孩子?

 嬴家還是很給力的。

 他們很快查到了幾個伴讀家中的高官都是什麼性子。

 針對夏帝的心腹,那就不能以秦國的名義接觸,人家不會投靠秦國的。他們需要的是讓這些夏人自己內鬥,所以最好假裝成皇子的人前去拉攏。

 漸漸長成的皇子企圖培植自己的勢力,誰聽了都不會覺得有問題。

 針對還沒站隊的高官,則是另一套操作方法。能拉攏的拉攏,不能的就挑撥關係。

 剩下那些對夏帝沒什麼濾鏡卻脾氣孤傲的大才,才是重點。他們怎麼忍得了夏帝的狂妄自大,肯定會心生怨懟。

 秦政很快針對性地佈置下了應對之策。

 等籠絡到他們,就無需再事事通過嬴家行動了。他們本就有兒子在宮裡,每旬都有回家的機會,可以通過這些伴讀捎帶信件回去。

 宮裡反倒不會查伴讀們的行囊。

 事情的進展比父子倆預計得還要順利,可見對方積怨已久。

 不是沒人想過跳槽,只是不太瞭解別國的情況。尤其是夏國一直在宣揚遲早能一統天下,弄得大家也不敢輕易去別國投效。

 萬一去了之後無法力挽狂瀾,反而跟著三國一起沉船,豈不是很虧?

 但是如今朝中已經達成了培養秦國質子的共識,質子遲早會成為新一代秦王。在他繼位前,秦國大概率滅不了。

 在這個前提下,他們接觸到這位質子的文章,發現這是條潛龍,自然就會倒戈。

 扶蘇撐著小臉提他爹代筆:

 “我就是個幫阿父寫東西的。”

 秦政摟著他坐在自己腿上:

 “阿蘇辛苦了。”

 他們必然要做兩手準備,秦政不能親自動筆寫,萬一有人告發後拿著文章出來比對字跡,他會很被動。

 扶蘇寫就不一樣了,他隨便挑個以前學過的字跡寫,保管怎麼對比都找不出書寫者來。

 扶蘇最後選擇了秦稷的筆跡。

 他阿父的文章有氣吞山河之勢,歷代秦王裡霸道到這個地步的,只有昭襄王秦稷。

 ——大秦的府庫裡存有先王們的手書,扶蘇就是跟那個學的。

 他總不能選個穩重內斂的字跡,來抄寫這種睥睨天下的文章。風格太割裂了,會讓人看著覺得不對勁。

 不過秦稷這傢伙鋒芒過盛,遠不如秦政沉穩。幸而秦國質子才十三歲,十三歲的時候少年輕狂是合理的,以後變得沉穩了也不會顯得奇怪。

 秦政聽完頷首:

 “你在嘲諷昭襄王。”

 扶蘇顧左右而言他:

 “好像沒有墨了,阿父你幫我磨一點。”

 他們寫東西是屏退了侍從的,研墨也只能自己來。秦政好脾氣地伸手替他又磨了一些,看著他把文章抄完了。

 針對不同的大才,要寫不同的文章。

 投其所好,才能引起共鳴。

 要讓大才覺得公子正是自己的知音,他們兩人的政治主張完美契合,絕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君臣。

 這樣,大才們才會更快地投入大秦質子的麾下,並心甘情願地為他奔走,肝腦塗地。

 這招秦政屢試不爽。

 畢竟大秦群臣就是這麼上套的。

 他跟李斯談法,跟王翦談兵,跟尉繚談天下。人才都不懂怎麼籠絡,光靠君威誰搭理你。

 扶蘇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阿父。

 秦政問他在看什麼。

 扶蘇人小鬼大地說:

 “在看阿父的人格魅力。”

 秦政捏住他終於長肉的小嫩臉:

 “從哪裡學來的詞?”

 扶蘇無辜地搖頭:

 “記不得了。”

 文章送出去後,本就心思浮動的大才們更加浮動了。沒過幾天,八皇子的伴讀就悄悄湊了過來,假裝路過往扶蘇手裡塞了張紙條。

 越過扶蘇的時候刻意回頭:

 “小矮個!”

 扶蘇:……

 好拙劣的演技。

 但是糊弄小孩子足夠了,八皇子對伴讀的行為非常滿意。他覺得這是伴讀站在他這一邊的表現,對方跟他同仇敵愾,一起看不慣別國來的窮酸質子。

 扶蘇捏著紙條回到父親身邊,兩人不動聲色地看完就收了起來,準備拿回去燒掉。

 時間就這麼靜悄悄地走到了新年。

 本朝新年在元月。

 兩個月過去,秦政已經發展出了一些獨屬於自己的人脈。嬴家完全沒意識到問題,因為秦政每隔一段時間也會通過嬴家去接觸那些大才。

 可實際上,秦政想讓人悄悄送去給秦王的東西,已經通過大才的手往外傳遞了。

 父子倆在上書房裡的學習沒什麼變化,依然處在秦政教兒子認字背書的階段。先生樂得不管他們,班裡兩個刺頭就夠他頭疼的了。

 上回兩人打架驚動了夏帝,事後先生也被牽連責罰。

 本以為皇子們該消停了,結果隔了幾天,這兩人又故態復萌。只不過沒再鬧得那麼難看,小打小鬧也不會有人去向夏帝告發。

 這可就苦了先生,每日都是先生在受折磨。

 起初他們還想欺負質子,後來就發現沒意思了。尤其是每次欺負過質子之後,沒過多久自己就會倒黴。

 兩個皇子年紀小不懂,卻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們沒敢往外亂說,只是默默遠離了危險人物,當父子倆不存在。

 最初還有想過告狀什麼的。

 結果沒等行動就聽說父皇準備利用這兩個質子掌控其他國家,這是朝廷大事,不能受到影響。

 他們就歇了心思,生怕又惹夏帝不高興。耽誤了前朝政事,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父子倆總算迎來了平靜的時光。

 這天碧月進來回稟:

 “內務司那邊說是過了年後天氣會回暖,不可能再給炭火了。”

 宮裡的炭火供應是有限的,許多宮妃都分不到夠用的量,何況是質子。若非秦政使了銀錢,只怕一整個冬天都用不上炭盆。

 可臨近開春,花錢也不好使了。

 不純粹是內務司在為難人,主要往年過完年就開春了,天氣確實一天比一天暖和。所以宮裡的炭火存量不夠也沒什麼妨礙,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然而今年不知為何,倒春寒來得又早又兇。

 宮裡瞬間進入了炭火緊張的狀態,內務司當然要緊著正經主子們發放。免得庫存消耗完了,回頭那邊來討要他們卻給不出。

 現在用炭得節省著點,所以像某些不受重視的人,就得為此退讓。

 內務司管炭火的總管也不敢在這上頭收錢為質子勻點炭出來,反正各宮娘娘來拿炭也會給錢,他沒損失。

 秦政眉頭皺了一瞬:

 “閣內還有多少存炭?”

 因為要養孩子,秦政在方方面面上都難免多顧慮了一些。

 之前他就設想過後面會不會被人刁難,導致炭火不足。所以前面拿錢買炭的時候,並不是卡著夠用的數量買的。

 秦政讓人額外買上許多,說是冬日受了寒畏冷。內務司也沒為難,收了錢就給,即便數量略多了些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閣中應該還有剩的。

 碧月就說:

 “還夠再燒兩旬的。”

 秦政微微點頭:

 “足夠了。”

 碧月聞言有些不解:

 “難道寒潮兩旬之後會過去?”

 秦政沒有回答,只是擺了擺手。扶蘇倒是告訴她了,說不是寒潮會過去,而是兩旬之後宮裡就不缺炭了。

 碧月思索片刻:

 “原來如此,奴婢明白了。”

 宮裡都發現了炭不夠用,肯定會加派人手去採煤制炭的地方,讓他們多運一些回來。

 碧月離開後,扶蘇看向父親:

 “嬴家應該會抓住這個機會。”

 嬴家是做生意的,宮裡都缺炭,達官顯貴肯定更缺。還有一些商賈富戶,他們同樣是買得起炭的。

 現在就看誰能率先把炭運來,趁著風口賺上一筆。

 秦政筆走龍蛇給嬴家寫信:

 “煤炭多開採於秦地。”

 雖然中原也有零星分佈,卻遠不如河東太原那一片密集。那裡是秦國的地盤,也就是後世的山西。

 除了秦國之外,其他蠻國手下的蒙古地區也有很多煤炭資源。然而蠻人並未探查和開採,所以各國大都還是從秦地進口煤炭。

 秦政打算給嬴家提個醒。

 扶蘇也道:

 “上天送來的好機會,秦王可要抓住了。”

 這是一次絕佳的經濟戰時機。

 夏國各地都缺炭,砍樹燒木炭太浪費,夏國有律法不讓濫砍濫伐。那麼為了取暖,就得多進口一些天然煤炭。

 以炭為媒介,挑動夏國的經濟市場。雖不至於直接讓所有物價都失衡,卻能造成一定的動盪。

 重點是可以先從夏國富戶手裡聚攏一波資金,這些可都是大秦以後打仗的資本。何況削弱了各地富戶貴族,對未也是好事。

 只是動作要快,畢竟誰也不知道寒潮什麼時候就會結束。到那個時候,炭就賣不上價了。

 扶蘇眼眸一轉:

 “不一定。”

 他按照父親的字跡在信上多添了幾句。

 寒潮能來一次,怎麼不能來第二次第三次?大秦可以往外散播小道消息,傳播焦慮,讓貴族擔心氣候反覆,為此提前囤積煤炭。

 秦政看完說道:

 “若是寒潮不再返回,明年的炭價就要暴跌了。”

 各家手裡都有沒用完的大量陳炭,就不會願意再買。

 扶蘇知道父親不懂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聽完也不意外。

 他解釋道:

 “非也,炭容易吸潮,到了明年冬日就不好用了。”

 夏國的大部分地區都溼度高,炭堆放在那裡簡直是個除溼利器。不過貴族們應該不會太高興,高價買來的炭成了這副模樣,簡直虧了個底掉。

 受潮的煤炭貴族是不會接著用的。

 因為它容易燃燒不充分,產生一氧化碳氣體。古人雖然不懂這些,卻知道受潮的炭不如新炭好,燒起來更危險。

 何況貴族本來也不肯將就。

 “是以明年可以低價購回那些受潮的炭,再以正常價位賣新炭。”

 至於潮炭,並不會被浪費。總有囊中羞澀的寒門願意買一點廉價的潮炭回家用,往年他們就是這麼做的。

 好炭有好炭的銷路,劣炭有劣炭的銷路。常年用劣炭的人知道該怎麼用才能保證安全,問題倒是不大。

 秦政聽完沒再多問:

 “那便如此吧。”

 信很快送了出去,嬴家看完信立刻行動起來,前去聯絡秦國各大商會。

 宮裡的風向總是最快的,那些侍奉貴主的人精最先察覺到炭荒的問題。實際上外頭還沒鬧出來,真等嬴家自己發現,肯定就晚了。

 嬴家的當家人很聰明,直接叫停了優質炭的買賣,只繼續賣供給寒門和百姓的劣炭。

 商人們都是很精明的,一看產炭的秦人突然不賣好炭了,立刻也跟著叫停這樁生意。

 他們懷疑秦國的炭礦出現了問題,產不出多少好炭,才會省著賣。以後或許會物以稀為貴,把好炭的價格炒高,到時候他們再賣就可以賺得更多。

 市場上一下子買不到好炭了,加上寒潮越發嚴重,再傻的人也意識到了局勢的緊張。

 越是沒有炭賣,買家出價就越高。買家提高價格想要買炭,正好證明了商戶們的猜測,越發沒人樂意賣了。

 嬴家要的就是這個。

 多拖延個幾天,等新炭運來,就可以開始高價叫賣,攫取貴族手裡的鉅額資金。

 扶蘇看完回信有些驚訝:

 “故意減少商品,做高價格?倒是很有頭腦。”

 秦政看完則皺眉:

 “這招只能用在對外,日後還是要對他們多加限制。”

 不限制,下一次就不是單純針對貴族了。底層庶民也會受到影響,損害國家的安穩。

 扶蘇深以為然地點頭:

 “所以要趁著還未一統天下,多欺負一下這些別國貴族。不然等成了自己人,欺負起來就不能再那麼明目張膽。”

 秦政:……

 秦政覺得,他家太子當初對付秦國貴族時手段好像也沒隱晦到哪裡去,他怎麼有臉說不能明目張膽的?

 作者有話要說

 扶蘇:我已經很收斂了呀!阿父汙衊我!

 扶蘇拿起那枚棗子:

 “阿父,你說它會不會已經變得無毒了?”

 秦政微微皺眉:

 “不許玩有毒的東西。”

 扶蘇只好乖乖放下,繼續分析:

 “如果它變得無毒了,那阿父和我的手上是不是也沒沾到毒呢?”

 其實扶蘇懷疑手拿抹了毒的東西,不一定會把毒染到手上。畢竟要看是什麼樣的毒,如果是幹了之後不使勁搓就搓不下來的那種,那就肯定沾不上。

 就和用手接觸打了農藥的果蔬,手上大概率並不會染上農藥一樣。

 秦政制止了兒子的躍躍欲試:

 “無論有沒有毒,你都給我老實點。劇透只說其他人沒中毒,並不是改成了其他人盤子裡的果子沒有毒。”

 這是兩個概念。

 因為盤子裡的冬棗存在有毒的和無毒的,其他人沒中毒,完全可以是因為他們吃到的恰好都是無毒的,而不是盤子裡的冬棗都沒問題。

 扶蘇提出異議:

 “那我要是非要去吃有毒的,為了達成其他人沒中毒的結果,是不是它就會變成無毒的?”

 秦政微微眯眼:

 “秦扶蘇,你再說一遍?”

 扶蘇立刻閉嘴了。

 他爹很少喊他大名的,哪怕喊秦梓桑都沒有喊秦扶蘇那麼具有壓迫感。扶蘇立刻把腦袋往親爹手臂上一埋,開始裝死撒嬌。

 秦政抬手想收拾他。

 想起自己手上可能沾了毒,不好再亂摸了,免得沾得到處都是,只得作罷。

 秦政苦口婆心地同兒子講道理:

 “上頭只寫皇子沒中毒,你是皇子嗎?”

 扶蘇:我不是,我忘了。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扶蘇:

 “那我想辦法讓其他皇子吃下去?”

 秦政:……

 眼看父親又要冷臉,扶蘇再次把腦袋埋過去,承諾絕對不去冒險。

 說話間神像已經抬到夏帝跟前了。

 略有些近視的夏帝根本看不清楚神獸底座上刻了什麼字,也看不清楚神獸的模樣。

 之前那株珊瑚太大不好挪,他就忍住了沒讓人搬過來給他細看。但這會兒的神像要小許多,他就示意小太監們搬近一點。

 夏帝伸手摸了摸:

 “雕得極好,活靈活現的,不知是哪位大家之作?”

 皇后便笑吟吟地解說起來,引著夏帝去看各處細節。匠人頗有些巧思,還在麒麟腳底雕刻了另外四種圖騰,寓意著四海臣服。

 扶蘇聽到左邊那桌坐著的人憤怒地冷哼了一聲。

 他扭頭看過去。

 左邊這人雖穿著中原服飾,相貌卻比較有北方特色。結合他坐的位置,顯然就是蠻國送來的質子了。

 扶蘇之前一直沒見過對方,他和秦政也不怎麼和蠻國質子來往。因為雙方年齡差距有點大,蠻國送來的不是年幼的兒子,而是成年的王子。

 本來兩邊就種族不同不怎麼有共同語言,成年人更沒興趣和兩個小屁孩交往,所以就各過各的了。

 方才宴會全程他都自顧自喝酒,不理會上頭的熱鬧。這會兒突然發聲,應該是不滿夏人將他們蠻國的圖騰雕進去,給夏國圖騰墊腳。

 扶蘇很理解他。

 畢竟他們大秦的圖騰也被墊腳了,幸好這裡的大秦供奉的圖騰不是玄鳥和黑龍。

 夏帝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三名質子,見到蠻國王子麵色難看,更高興了一些。

 無法在戰爭上獲勝的中年老男人是這樣的,只能從一些很無聊的地方找尋快感。

 不像扶蘇,當初直接把趙國王宮裡的鷙鳥圖騰全給它改成了玄鳥。

 拿別人墊腳沒品又無聊,改圖騰就不一樣了,這代表著大秦佔領了趙國,新的時代到來了。

 夏帝又去看了看扶蘇和秦政。

 剛欣賞過蠻國人破防,他還想再看看淵國人和秦國人破防。

 結果扶蘇一臉天真懵懂地看著他,似乎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甚至還好奇地盯著神像看,像是在瞧熱鬧。

 他旁邊的秦政更離譜,根本就沒抬頭關注這邊的動靜。一直垂眸注視著身邊的小孩,不時幫孩子攏攏披風、暖暖小手。

 一個在吃瓜頻道,一個在養娃頻道。

 行吧。

 夏帝可算想起來了,這兩人年紀很小的時候就來了夏國,估計根本不懂圖騰是什麼。

 夏帝失望地收回視線。

 他的手摸過幾個被墊腳的圖騰後,又下意識往下摸了摸,摸到了幾個凸起的刻字。

 皇后注意到這一點,連忙講解:

 “這上頭特意刻了賀我大夏國運昌隆的吉利話,便是這四個字。”

 夏帝微微點頭:

 “有心了。”

 手剛要從字收回來,忽地一頓。不確定地在“大”字上反覆摸了摸,又定睛去看,臉色漸漸變差。

 任誰被罵自家的國家是末代,也不會高興的,這不是詛咒夏國覆滅後就再無復國的機會了嗎?

 原本光用眼睛看還不一定能看見,上手摸可就不同了。夏帝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鬧出來。

 他給了身邊的總管太監一個眼神。

 太監心領神會,立刻示意人把東西抬下去,該進獻下一個禮物了。

 隨後吩咐小徒弟去叫人,把這幾個抬神像的看管起來。還有之前誰接觸過神像,都得一一查清楚。

 夏帝的心情很糟糕。

 但你從他臉上是看不出來的,他依然樂呵呵的,彷彿毫無陰霾。

 合格的君王都是影帝級別的大佬,只有他想不想讓你看出他的情緒,一般人很難揣測他的真實想法。平時不偽裝是覺得沒有必要,真到了偽裝的時候,連枕邊人也會毫無所覺。

 皇后就沒看出哪裡不對,她得意地看了一眼貴妃,覺得貴妃送的禮物不可能比她送的更得聖心。

 夏帝一邊應付接下來的送禮,一邊在心裡琢磨是誰膽大包天在神像上動了這麼個手腳。

 首先排除皇后。

 皇后還沒有那麼蠢,做這些根本沒有好處。何況她是夏國的皇后,夏國覆滅了反而會損害她的利益。

 很顯然,皇后只是單純的御下不嚴,連自己準備的賀禮都保管不好,真是叫他失望。

 夏帝在心裡給皇后打了個叉。

 之前十幾年皇后都做得不錯,這段時間頻頻出問題,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莫非是年齡大了,腦子糊塗了?

 可皇后也才四十不到。

 無論如何,她這樣的情況已經不適合再單獨執掌宮務了。

 先前命貴妃代管顯然是個明智的選擇,貴妃管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沒出。皇后剛解禁拿回了一部分宮權,就又出了狀況,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尤其這尊神像明顯是皇后自己安排人保管的,貴妃可沒插手一點。

 夏帝雖然在心裡這麼想,卻沒有廢后廢太子的念頭。

 管家可以稍微換換,繼承人可不能隨便換。尤其是皇子們漸漸長成了,不能給他們看到奪嫡的希望,不然大夏就要亂了。

 這些都可以容後再議,當前的重點是找出動手的賊子。

 膽敢對大夏的神像動手,還是這麼個操作法子,幕後黑手必然來自三國。

 蠻國沒那個本事,而且蠻國一向不怎麼玩陰謀詭計,更喜歡正面對剛。再加上蠻國王子明顯剛知道這件事,方才還對他怒目相向,看起來非常沒腦子。

 不是蠻國,就算是也與質子無關。

 秦國呢?秦國質子聰明一些,還有錢可以打點宮人。方才不看這邊可能是故意的,怕被人看穿。

 但他年紀太小了,十三歲的孩子真能做到這個地步嗎?而且皇后手底下的人,可不是輕易就能收買的。

 再說了,秦國的作風也沒比蠻國委婉多少,同樣是大開大合的風格。

 不像是秦國,這個先待定。

 最後一個是淵國,淵國人倒是向來詭計多端,夏帝是知道的。

 夏國對四夷存在偏見,其中對南人的偏見就是狡詐陰險。當然,淵國對夏國也存在偏見,覺得夏人狂妄虛偽。

 反正互相都看不慣。

 夏帝在心裡拉踩了一下淵國人,認定淵國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不過他同時也覺得這件事和淵國質子沒什麼關係,就那小孩還不如蠻國質子呢。

 夏帝很快鎖定目標——先查淵國,再查秦國。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夏帝的分析雖然充滿錯誤,結論倒是對的。這件事裡淵國人扶蘇主犯,秦國人秦政從犯,分毫不差。

 可惜他們沒有親自動手,根本不可能查到他們頭上。恐怕查來查去也是一樁懸案,平白叫夏帝驚懼。

 秦政低聲叮囑:

 “阿蘇,你最近低調一些。宮裡發生的怪事太多了,會引起夏帝的注意。”

 恐怕夏帝從御膳那事起心裡就有個疑影了,懷疑是什麼靈異事件。正好當前時代人們很信鬼神,這才沒有細究。

 雖然細究也查不出什麼,但總歸是件麻煩事。

 夏帝估計私底下也搞了些去晦氣的操作,比如請大巫來跳舞,只是沒擺在明面上而已。

 秦政覺得兒子越發跳脫了,太過得意忘形容易暴露自己。以後遇到突發狀況,最好還是少搞小動作。

 扶蘇聽懂了父親的意思:

 “有你我在的場合,總容易出現類似的情況,確實會叫人聯想。”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隻在提前很久刷新出的大事件裡橫插一槓,因為這種是會隔空刷新的,不像偶發事件需要舞到兩人跟前才會跳出來。

 父親認真叮囑,扶蘇還是聽的。

 所以接下來的宮宴他都沒再幹壞事,安安靜靜混到了宴席結束。

 期間,他和父親都觀察到了一件事。

 太子彷彿忘記了皇后的叮囑,沒想起來冬棗不能吃,一連吃了好幾顆。

 他平日裡是不怎麼愛吃冬棗的,所以皇后才把毒下到棗子上。今天鬼使神差吃了幾顆,顯然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干擾。

 但他身邊的侍從沒察覺到異樣。

 皇后為免事情暴露,只叮囑了太子一個人。結果就是沒人知道應該制止太子吃棗子,都認為現在的情況很正常。

 可能太子就是突然想吃了吧。

 一顆棗子上的毒素並不夠,太子因此多吃了幾顆。達到合適的劑量後他就沒再吃了,並把這件事忘了個乾淨。

 可太子能因此中毒,皇后跟前的棗子卻是無毒的。只有皇子們這一批的棗子裡被動了手腳,皇后的是另一批。

 所以要達成皇后也中毒,就得換一種方式實現了。

 宮宴結束也沒看到什麼不對勁的,父子二人沉默地回了秦閣。一直到夜晚,才刷新出了大事件。

 「皇后欲將剩餘毒葯處理掉,避免日後查到她頭上。想著這毒稀釋後毒性會非常微弱,便讓心腹將之倒入御花園的池塘中。

 因藥水當初是偽裝成花露送入宮中的,用的瓶子也與花露類似。宮女拿取時不慎拿錯了花露,反倒將毒葯留在了宮中。

 皇后夜間臨睡前有喝花露飲的習慣,不明真相的小宮女將毒葯瓶取下。見只剩一點,便全部倒入了蜜水中,又開了一罐新的花露加入。

 皇后毫無防備,一飲而盡。」

 花露是一種用花瓣等植物葉片蒸餾得到的汽水,此汽水非彼汽水。常見的比如荷葉、金銀花這些,帶又一定的芳香,且有輕微的療效。

 宮中講究食補,一般不會開藥調理身子。像這種帶點藥效但不是藥的,就有些像後世的保健品,非常受宮中貴人們的追捧。

 皇后睡眠不太好,臨睡前會喝加了花露等多種原材料的蜜飲。

 秦政看完劇透便沒再管。

 不需要他再做什麼了,皇后母子會自食惡果的。

 萬壽過後,夏帝開始備戰。

 同時他還下發了新的口諭,准許秦淵兩國質子前往上書房和皇子們一同進學。

 這是要培養質子的意思,想不得可以接觸一些外面的局勢。

 不過書房中的其他皇子不見得歡迎他們,兩人第一天來進學就遭受了一番“校園霸凌”。

 八皇子輕蔑地看了兩人一樣:

 “真是什麼人都能來上書房了,父皇怎麼會叫你們兩個來同本殿下一道進學?”

 兩人並未和他起衝突。

 那樣只會自己受罰,夏帝當然無腦站他兒子。和個不懂事的小孩打嘴仗毫無意義,要收拾他多的是法子。

 父子倆淡然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他們的座位依然是被安排在了偏僻又冷清的地點,在屋子的最後排。幸而啟蒙班的皇子數量本來也不多,就算坐在後排也不是很遠。

 目前還在上書房進學的是三到九皇子,前三個在隔壁跟著先生學更深奧的內容,只有六到九在這邊。

 其中七皇子被關起來了,九皇子是一個月前剛來的,正好頂了七皇子的位置坐。

 公主不被允許過來學習,只能在母親身邊請女先生教導。

 不過這並不代表全班一共就五個人,因為皇子們還有伴讀。不過每人的伴讀也就兩人,質子沒有伴讀,算下來就是十一個人了。

 在父子倆來之前,這裡是排成三列三行的。他們兩個來後,在最後頭又加了兩張案几。

 扶蘇看了一眼前面。

 三個皇子並非都坐在第一排。

 皇子裡總有學渣存在,學渣顯然不太願意坐在最前頭被先生盯著。

 是以八皇子坐在第二排,他隔壁的九皇子亦然,只有六皇子老老實實坐前頭。而且伴讀們的座次也很混亂,比較隨心所欲。

 要不是堂堂皇子坐最後一排容易被夏帝斥責,他們能挪到第三排去。不過現在第三排不是最後一排了,他們就理直氣壯地和伴讀改了位置。

 現在的座次是這樣的——

 一排:六伴讀、六皇子、六伴讀

 二排:九伴讀、九伴讀、八伴讀

 三排:九皇子、八皇子、八伴讀

 四排:秦扶蘇、秦政

 所以八、九兩位皇子一回頭就能對上父子倆,很方便他們欺負人。

 八皇子就很惡劣地踢了一腳秦政的案几,試圖叫秦政意識到他不好惹,以後秦政的苦日子還長著呢。

 結果沒踢動。

 給皇子們用的案几哪裡那麼容易挪動?質量不好會傷到殿下,內務司恨不得把它們釘死在地上。

 何況八皇子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

 八皇子的臉扭曲了一下,只覺得腳尖疼得厲害。

 秦政根本就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八皇子大怒:

 “你是看不起本殿下嗎?!”

 扶蘇不太明白。

 他歪了歪頭,心道夏國的皇子都這個水平嗎?夏國難道是剛發家,才沒想起來要教皇子們儀態和城府?

 說真的,以前趙國貴族欺負他爹的時候,估計都做不出這種事。他們身邊是有侍從的,不優雅的事情當然是叫侍從去做,而不是親自動手。

 扶蘇哪裡知道這是個小說世界。

 小說裡都能寫出東宮娘娘烙大餅、西宮娘娘卷大蔥、皇帝拿著金鋤頭種地,皇子像個沒文化的小混混有什麼稀奇古怪的?

 惡毒男炮灰不需要優雅,他們只需要足夠惡毒就行了。至於是否太過粗鄙,那不重要。

 旁邊的九皇子哈哈大笑:

 “八哥,你連欺負人都不會!”

 扶蘇扶了扶額。

 好麼,又來一個。

 連反派標準都達不到的兩個小屁孩進行了一番內部互掐。

 八皇子不滿九皇子笑話他,九皇子也是個被寵大的小魔王,壓根不怕。兩人吵吵嚷嚷的,直到六皇子受不了把手邊的鎮紙摔了。

 六皇子冷冷看向他們:

 “鬧夠了沒有?”

 扶蘇以為他們兩個會安靜下來。

 結果兩人對視一眼,又開始吵架。至於六皇子的發火,誰搭理他?

 八皇子不屑地說:

 “一個生母低賤的玩意兒。”

 他和九弟都是妃位所出,哪怕母妃沒有以前受寵了,是妃位就無人敢欺。所以他們不上進也無所謂,不像老六,母親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努力學。

 扶蘇更迷茫了:

 “他們怎麼自己打起來了?”

 秦政把案几上的筆墨整理好:

 “別管他們,把墨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