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0 章 成何體統(第3頁)
其他人的案几邊都有小太監跪坐在一邊幫忙研墨,他們兩個帶來的被堵在外頭了。八皇子囂張地命令不許放人進來,就是要看兩個質子自己動手。
自己研墨難道是什麼掉身份的事情嗎?讓侍從幫忙也不過是為了省事,寫字的時候沒空磨而已。
不是很懂夏國皇室該講究的時候不講究,不該講究的時候亂講究。
先生進來時,那倆還在鬧騰。
先生嚴肅地輕咳了一聲。
沒有任何作用。
先生:……
刺頭皇子真是難帶。
先生決定無視他們,直接開始講課。
他示意學生們先把三百千和弟子規都背一遍。這些全是基礎蒙書,記不住可不行。
其他像幼學瓊林、增廣賢文、聲律啟蒙這些,字數太多就暫時不背了。
但只是暫時的,這裡頭有些以後還是要背的。尤其是聲律啟蒙,不背這個怎麼學會寫詩?
扶蘇沒張口,他不會呀。
《三字經》宋朝的東西,《百家姓》宋朝的東西,《千字文》南北朝的東西,《弟子規》清朝的東西。
秦朝來的扶蘇感覺到了針對。
雖然太子殿下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他連那些書都沒有。今天來了才領了書本,根本來不及看。
何況就算來得及,他也不可能直接背下來的。他只是個質子,用不著表現得那麼惹眼。
跟夏帝的兒子們一起進學,還得把握好度。不能比他兒子優秀太多,也不能學得太爛被當成扶不上牆的爛泥。
最好是那種中庸的天資,叫夏帝覺得這樣的質子培養出來沒什麼大本事,但不會壞事,聽話老實,本分乖順。
先生看到扶蘇不張口,走了過來。
他和小崽子大眼瞪小眼。
片刻後,先生問他:
“你怎麼不背?”
扶蘇無辜地看著他:
“我不會。”
先生皺了皺眉:
“你不會?九殿下也是剛入學沒多久,他都會,你為何不會?他知道提前學一學,你還不如他上進嗎?”
秦政蹙眉看過來。
公子正是背過一些的,這些蒙書他能花錢買到,所以方才他也在跟著背。倒是忘了阿蘇不會,以前也沒想著教一教兒子。
那可是當過皇帝的大秦太子,用得著再教什麼蒙書?秦政便忽略了這件事,忘了兩界的啟蒙不同。
其實大秦壓根沒什麼統一的蒙書。
阿蘇自小跟著他讀韓非的文章,又愛自己看史書鑽研。他的啟蒙就是各國史書,鑽研的東西一般孩子根本讀不明白。
秦政還記得扶蘇五六歲的時候,將閭問他大兄最近在學什麼,扶蘇回答在學商君變法,給小胖墩聽暈了。
扶蘇可憐巴巴地看著先生:
“可是我沒有書看。”
先生頓了頓,想起來質子的生活條件有多惡劣了。他們不是皇子,沒那麼多資源的。
先生不抱希望地問他:
“你識字嗎?”
扶蘇乖巧回答:
“跟著阿兄學過一點點。”
先生萬萬沒想到,自己要從識字開始教起。他扭頭對上秦政清冷的目光,乾脆決定當個甩手掌櫃。
先生一指秦政:
“那你就繼續跟著他學認字吧。”
先生心想,距離陛下要將秦國質子送回秦國繼位還有好些年。這麼長時間,耽誤一二也無妨。
左右又不打算真的教公子正什麼高深的帝王權術,稍稍學一些能湊合著畢業就成了。
秦政沒有異議,招手讓兒子坐到自己身邊來。
他方才看到九皇子似乎有偷偷幹壞事欺負扶蘇的想法,哪怕明知道扶蘇不可能吃虧,他也不願意兒子單獨坐那麼遠獨自應對。
扶蘇開心地拖著小杌子過來了:
“原來可以坐一起呀!”
他還以為必須一人一張桌子,早知道之前就黏在父親身邊了。
秦政給他塞了一隻小毛筆:
“先從千字文開始學吧。”
學字,自然是《千字文》起最好。
它收錄了一千個不重複的文字,而且文采斐然、對仗工整、朗朗上口。並不是在強行湊字,每一句都有釋義,蘊含了很多歷史典故和人生哲理。
大夏用的是楷書,字形由漢代隸書演變而來。變化不是特別大,不過因為漢隸和秦隸本來就存在一定的差別,扶蘇學起來還是得注意一下。
學過多種文字的人寫字就很容易出現串字的情況,把不同時期的字串在一起寫。關鍵是自己檢查還不容易發現,非常具有隱蔽性。
本界歷史上也是有過古隸書的,如果不小心寫成了古隸,容易引起旁人的懷疑。
一個初學文字的人,為什麼會寫古隸?哪怕他把楷書寫得丟筆畫,也比寫出古隸來得合理。
扶蘇經常粗心犯錯,這方面就得格外注意一下。他聽話地跟著父親練字,將千字文抄寫了一遍。
一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初學者寫字速度並不快,一千個字也夠他們抄很久了。扶蘇要偽裝成初學者,就得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
抄著抄著,抄出幾個簡體字來。
秦政凝視著那幾個簡體字:
“你倒是會省筆畫。”
扶蘇趕緊在旁邊重新寫了一遍,把魚的一橫換成四個點,順便狡辯說自己是抄快了順手。
其實魚的四個點和其他四點火做底的字不太一樣,演變規律不同。它是根據篆書演化來的,篆書的魚下方是個火模樣的魚尾巴。
看起來彷彿都是火,但它的是象形圖案,和火無關。
秦政忽地想起什麼:
“回去之後你多看看草書。”
草書裡有很多簡筆字,後世的簡體字很多都是根據草書裡的簡寫改編的,甚至直接挪用。
秦政不太清楚扶蘇怎麼寫著寫著寫出簡略版本的文字了,可能是習慣性偷懶,不過這不妨礙他給兒子打補丁。
別人問起是草書看多了。這樣還能糊弄寫出古隸的事情,畢竟草書誕生在古隸書流行的時期,很多流傳下來的字帖裡就有那些古體字。
扶蘇好不容易費勁地抄完最後一句,放下筆鬆了口氣。
讓寫字飛快的人慢吞吞的寫,真是一種折磨。這個學不上也罷,他很願意回秦閣當個文盲。
結果前桌的八皇子回頭看了一眼。
他哈哈嘲笑起來:
“寫得真醜!”
扶蘇:。
扶蘇看了一眼刷新出來的大事件。
好巧啊八皇子,你刷出來的是大事件,不是突發事件呢,你完了。
扶蘇還記得他踢過父親的桌子。
呵,敢欺負他阿父。
扶蘇飛快地修改了劇情。
「午後,夏帝前往上書房檢查皇子功課。恰逢八皇子與九皇子拌嘴,饒有興致地聽了半晌。
卻聽九皇子提及母妃最近愁容不展之事,細問才知柔妃孃家在夏淵兩國邊境經商不太順利,遭到了淵國的針對。
夏帝敏銳察覺到了淵國或許將有大動作,決定增派人手潛入淵國探查消息。」
扶蘇將“拌嘴”改成了“互毆”。
順便嘗試一下能不能攪黃了夏帝提前發覺淵國小動作的機會。
做完這些,就快到午膳的點了。
中午的午膳是由膳房統一送來的,既然是一起送的,膳房那邊也就懶得專門為了折辱兩個質子,特意弄個差別待遇出來。
中午他們都忙死了,要負責各宮的飲食。浪費時間折騰這些,萬一耽誤正事就慘了。
關鍵是送餐的食盒都一樣,要是哪天不小心把應該送到質子桌上的餐食送到了皇子桌上,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膳房總管思考過後,認為不能自己給自己找事情。現在打壓質子,也討好不了誰,幹這個沒收益。
於是父子倆跟前擺的午膳倒是很豐盛,兩人已經許久不曾吃到這麼豐盛的膳食了。
扶蘇還說呢:
“他們最好不要在我用膳的時候跑來犯賤。”
不然他一定會忍不住動手。
他只是答應了父親少在突發事件裡動手腳,避免暴露。若是能做到不暴露的話,他也不介意再做點什麼。
可這個世界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八皇子手賤就要去掀他們面前的碗碟,被秦政及時制止了。
扶蘇很多年沒見過熊孩子了。
天底下熊孩子再多,他們的爹孃也不敢讓他們犯到太子殿下跟前。上一回碰見,還是他那群愚蠢的親弟弟,但也沒有哪個弱智到八皇子的程度。
扶蘇緩緩抬手。
秦政立時看了過來。
扶蘇面不改色地改字,秦政看完沒說什麼,只給兒子夾了一筷子羊肉。
八皇子還想囂張,突然聽到身後有動靜。他一回頭,發現一隻大黑蟲從外頭飛進來,一頭撞進他的午膳裡。
好,現在輪到八皇子沒得吃了。
八皇子大怒:
“你們怎麼辦事的?這麼大一隻蟲子不知道攔住?!”
九皇子翻白眼拆臺:
“你攔一個試試?”
然後他們兩個又吵起來了,氣得八皇子忘記了吃飯這件事。
扶蘇歎為觀止:
“夏帝的兒子真是奇葩。”
但這只是個開胃菜,扶蘇之前改的大事件還沒發生呢。到底提前了半個時辰,還要再等一等。
一刻鐘後。
夏帝午膳後決定出來走走,順便看看兒子們進學情況如何。
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吵吵嚷嚷。他頓時皺眉,不太喜歡這種孩子的吵鬧聲。
夏帝正要問這是怎麼了。
就聽見裡面九皇子生氣地說道:
“你居然把飯菜掀到我身上!”
扶蘇只是單純地修改兩人從拌嘴變成互毆,沒成想效果這麼拔群。
兩人吵著吵著火氣就來了,剛開始還好,只是單純吵架。直到小太監來收拾餐盤,準備下午上課,八皇子才猛然驚覺自己沒吃飯。
反觀九皇子,倒是早早就填飽了肚子,和八皇子對罵的時候中氣十足。八皇子一時怒從心起,就伸手掀了桌上的碗碟。
最初想掀的質子餐碟沒掀成,換了個方向在親弟弟身上成功了。
九皇子被氣得不行,他沒受過這等委屈。當即也開始掀餐盤,給八皇子也沾了一身的菜湯。
秦政早在八皇子動手時就果斷抱起兒子遠離了戰場,這才沒有被殃及。
這會兒兩人鬧得越來越兇,滿桌的餐盤都沒有幸免。要不是父子倆躲得夠遠,根本不敢想現在會是個什麼形象。
那幾人的伴讀試圖來勸架,最後收穫了滿頭的菜葉子。一直待在旁邊的小太監們更是悽慘,還被盤子誤傷砸了好幾下。
夏帝都看呆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怒喝出聲:
“住手!都給朕住手!”
兩名皇子這才停下動作,惶恐地看了過來。
夏帝氣得七竅生煙:
“堂堂皇子,成何體統!”
扶蘇湊到父親耳邊:
“沒想到互毆這麼刺激,幸好我沒寫打架。”
他本來想改成打架的,後來想想覺得這個程度還不夠,不一定能破壞掉夏帝發現淵國情報的機緣,乾脆就往嚴重了改。
扶蘇以為頂多就是兩個小孩互相扯頭髮咬人、滾在地上蹬對方肚子,結果他們就地取材,砸了一堆吃剩的午膳。
午膳也就算了,還是吃剩的。
扶蘇往父親懷裡縮了縮。
可怕,他可不想被人撒一身不知道有沒有沾上口水的剩菜。
柔弱的小太子慶幸起來,還好他阿父眼疾手快。果然阿父就是阿父,擁有豐富的人生經驗,總能及時規避危險。
秦政好氣又好笑:
“現在知道害怕了?”
之前改字的時候不知道有多有恃無恐。
扶蘇和父親貼貼:
“是因為有阿父在這裡,我才敢有恃無恐的。”
這倒是實話。
沒爹就得靠自己,某人的行事絕對會妥善很多。比如像提前跑路這種,他自己難道想不到嗎?就是懶得想。
獨自面對危機,扶蘇肯定會把前後一切行動方案都提前設想好,再開始實施。
夏帝進門,質子必須得上去行禮。
但是那一片地上也全是菜湯,秦政十分嫌棄,並不想過去。所以他只是帶著兒子稍微走近了一些,拱手行過禮就立刻拉著小孩退回角落裡了。
夏帝果然沒空管他們。
因為夏帝的發怒,屋子裡跪了一片。
不行跪禮針對的是貴族,可不是底層的僕役。何況夏帝怒火中燒,連兩名皇子都嚇了一跳,下意識跪下去請罪了,宮人們哪兒敢不跪。
父子倆要不是站在角落,絕對十分顯眼。
夏帝狠狠訓斥了一頓兩人。
但是這還並不足以叫他心裡的憤怒平息一二,他從未這麼丟臉過。
叫人知道他兩個兒子打架比拼的不是拳腳功夫,而是像市井潑皮一樣互相扔菜,他還有什麼皇家威儀可言?
一扭頭看見站在旁邊的六皇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夏帝質問道:
“你見弟弟們打架,為何不來勸阻?孝悌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六皇子有些不忿。
他為什麼要來勸阻?這兩人本就瞧不上他,來了更會被欺辱,他才不來。
夏帝見他身上乾乾淨淨的,真是越想越氣。三個兒子沒有一個懂兄友弟恭的道理,實在令他失望。
但夏帝是不會處罰自己兒子的。
他冷聲下令,讓伴讀們代為受罰,抄寫弟子規一百遍。至於三個兒子,也不過是口頭訓斥罷了。
夏帝很清楚,他的兒子們不會敢再幹出這樣的事情了。只要他發過火,這個問題就會被記住,下次再犯錯也不可能犯同樣的錯。
因為他是帝王,不是尋常父親。皇子們承受不起屢教不改後引發的帝王厭棄,他們在君父面前是畏懼的。
秦政的目光掃過熱鬧中心的人們。
這場鬧劇便這樣落下了帷幕。
扶蘇覺得有點可笑,但他什麼都沒說。這裡太安靜了,哪怕小聲交談也會被人聽去。
他不說秦政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無非是嫌棄夏帝雙標。
七皇子鞭撻伴讀,他覺得那樣會離間臣子們對大夏的忠誠,不可放縱。到了他自己這裡,他兒子犯錯,他處罰伴讀,又不覺得臣子會因此有意見了。
他的依仗是什麼呢?
約莫就是儒學給臣子洗腦後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吧。
真的會有臣子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理論嗎?後來那些大一統王朝的臣子,那是沒得選,攏共就一個國家不接受也沒用。
但現在外頭還有三國。
蠻族的國家不肯去,秦國和淵國總可以選吧?
大爭之世,沒有儒學興盛的必要條件。儒家需要安穩無競爭的環境才能進行發育,不然也就只是被各國摒棄的無用之學罷了。
打天下呢,哪有空跟你嘰嘰歪歪?
現在是實用主義發光發熱的時候,精神層面的建設還得往後排。
下午放學回到秦閣後,秦政就在思索這個問題。他得趁著儒學還沒汙染到秦國之前,掐滅這個苗頭。
當代秦王還是拎得清的,知道不能放任儒學坐大。但光他拎得清沒用,就怕底下的貴族為著利益開始推崇這個。
所以,得先給秦王一個新學說。
可能因為這篇小說的作者並不瞭解諸子百家、只知道後世王朝的緣故,當前位面竟然只有一個儒家在蹦躂。
這怎麼行?
秦政提筆開始書寫。
扶蘇探頭一看:
“是韓非的《五蠹》?”
秦政標註上韓非的名字,開始默寫全文。
其實兩個位面情況不同,有些韓非在文章裡提出的問題,在這個位面是不存在的。比如俠以武犯禁,而這裡並沒有遊俠。
但無所謂,只要其他內容足夠言之有物即可。帝王治國本來就不會對某個人的言論全盤接受,一向是擇優而取。
秦王看到這篇文章,只會熟練地忽略裡頭“錯誤”的地方,選他想看的來看。
扶蘇想了想:
“我也來寫一本。”
他是雜家學派的,雜家最大的特點就是雜糅百家之長進行改編。所以他不用默寫別人的文章,自己寫就行。
哪怕拼湊各家觀點,也屬於正常操作。雖然會被諸子百家罵拾人牙慧,但是雜家弟子臉皮厚,無所謂。
扶蘇挑挑揀揀寫了一篇文章出來。
秦政看了看他寫的,又看了看自己默寫的。想了想,乾脆把韓非的文章放到一邊去了。
還是給秦王看阿蘇的文章吧。
扶蘇能切換不同字跡,寫起來不怕露餡。他換了個字體以古隸書寫下一篇論述兵與法結合強國的策論,而後標上了大名“秦扶蘇”。
他以前開馬甲都是用的表字,難得用大名來當馬甲名。主要是這次的姓名裡帶了個“桑”,表字容易叫人聯想。
扶蘇就不同了,之前他去試探過,發現這裡的扶蘇不指桑樹,單純指代兵車上的藩盾。
姜太公的《六韜·軍用》中有一句“武翼大櫓矛戟扶胥七十二具”,說的就是藩盾。
以軍中盾牌為名,寫一篇以戰止戈的伐天下文,很合理。
秦政拿起來通讀了一遍:
“可惜我兒年歲尚小。”
不然可以把扶蘇塞去秦國當相邦。
扶蘇笑吟吟地說:
“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去給阿父當丞相了。”
秦政握住了他的小手:
“好,阿父等著你。”
說罷看向端上來的晚膳,叮囑兒子多吃一些。多吃些才能長得高高壯壯,趁著還沒抽條把身體底子補上。
扶蘇已經努力在改善原主的小貓胃了。
餓了多年餓出來的,並不是那麼容易能改的。不過到底只是神獸之軀模擬出的假虛弱,比起真正用瘦弱身軀一點點養胖,速度要快得多。
秦政很滿意現在的恢復速度。
他拾起帕子給扶蘇擦去嘴角沾到的一點湯汁,同他聊起要怎麼把文章送到秦王桌案前。
送過去不難,要藏住扶蘇的身份比較難。嬴家和秦王綁定太深,不能通過他們的手。
還是得培植自己的勢力才行。
而現在,就有現成的對象。
秦政給嬴家寫了一封信,讓他們去接觸那幾個伴讀的家族。
家中孩子能給皇子做伴讀的,多是夏帝心腹,或者夏帝準備拉攏的高官大才。
夏帝大概是覺得,他肯把人家孩子收入宮中和皇子一道教養,已經非常給對方面子了。對方應該感恩戴德,從此對他忠心耿耿。
上位者多有這樣的毛病,過於自以為是。
心腹或許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和夏帝鬧翻,但心裡必然不痛快。明面上做不了什麼,背地裡給夏帝添堵還是不難的。
他們都不用意氣用事,只要在自己的政敵出頭時搞破壞。既不會損害自己的利益,又打擊了政敵,還報復了夏帝,可謂是一舉三得。
至於這樣會不會讓夏國的整體利益受損……
哈?這是他們需要考慮的嗎?
未來從小接受“忠君愛國”教育長大的儒臣們都多的是隻管黨爭不管家國長遠發展的,指望當前儒學剛興起的夏臣們為了你大夏委屈自己,屬實是想太多了。
扶蘇慢悠悠地說:
“政客,他們爭權奪利多是為了自己,可沒有那麼遠大的理想。”
所以堅持復興大漢的蜀漢陣營才會被稱為理想主義者,得到眾人敬佩。
夏帝的心腹都能離間,夏帝想要拉攏卻還沒拉攏成心腹的大才,那還不是挖牆腳一挖一個準?
不會吧,不會真有皇帝覺得人家大才眼巴巴想要兒子入宮給皇子們當出氣包小奴才吧?
誰家呵護長大的寶貝兒子願意遭這種罪,施恩都施不到點子上。
宮裡的先生要是真那麼優秀,怎麼你夏帝還整日想著拉攏外頭野蠻生長的大才呢?大才人家自己不會教孩子?
嬴家還是很給力的。
他們很快查到了幾個伴讀家中的高官都是什麼性子。
針對夏帝的心腹,那就不能以秦國的名義接觸,人家不會投靠秦國的。他們需要的是讓這些夏人自己內鬥,所以最好假裝成皇子的人前去拉攏。
漸漸長成的皇子企圖培植自己的勢力,誰聽了都不會覺得有問題。
針對還沒站隊的高官,則是另一套操作方法。能拉攏的拉攏,不能的就挑撥關係。
剩下那些對夏帝沒什麼濾鏡卻脾氣孤傲的大才,才是重點。他們怎麼忍得了夏帝的狂妄自大,肯定會心生怨懟。
秦政很快針對性地佈置下了應對之策。
等籠絡到他們,就無需再事事通過嬴家行動了。他們本就有兒子在宮裡,每旬都有回家的機會,可以通過這些伴讀捎帶信件回去。
宮裡反倒不會查伴讀們的行囊。
事情的進展比父子倆預計得還要順利,可見對方積怨已久。
不是沒人想過跳槽,只是不太瞭解別國的情況。尤其是夏國一直在宣揚遲早能一統天下,弄得大家也不敢輕易去別國投效。
萬一去了之後無法力挽狂瀾,反而跟著三國一起沉船,豈不是很虧?
但是如今朝中已經達成了培養秦國質子的共識,質子遲早會成為新一代秦王。在他繼位前,秦國大概率滅不了。
在這個前提下,他們接觸到這位質子的文章,發現這是條潛龍,自然就會倒戈。
扶蘇撐著小臉提他爹代筆:
“我就是個幫阿父寫東西的。”
秦政摟著他坐在自己腿上:
“阿蘇辛苦了。”
他們必然要做兩手準備,秦政不能親自動筆寫,萬一有人告發後拿著文章出來比對字跡,他會很被動。
扶蘇寫就不一樣了,他隨便挑個以前學過的字跡寫,保管怎麼對比都找不出書寫者來。
扶蘇最後選擇了秦稷的筆跡。
他阿父的文章有氣吞山河之勢,歷代秦王裡霸道到這個地步的,只有昭襄王秦稷。
——大秦的府庫裡存有先王們的手書,扶蘇就是跟那個學的。
他總不能選個穩重內斂的字跡,來抄寫這種睥睨天下的文章。風格太割裂了,會讓人看著覺得不對勁。
不過秦稷這傢伙鋒芒過盛,遠不如秦政沉穩。幸而秦國質子才十三歲,十三歲的時候少年輕狂是合理的,以後變得沉穩了也不會顯得奇怪。
秦政聽完頷首:
“你在嘲諷昭襄王。”
扶蘇顧左右而言他:
“好像沒有墨了,阿父你幫我磨一點。”
他們寫東西是屏退了侍從的,研墨也只能自己來。秦政好脾氣地伸手替他又磨了一些,看著他把文章抄完了。
針對不同的大才,要寫不同的文章。
投其所好,才能引起共鳴。
要讓大才覺得公子正是自己的知音,他們兩人的政治主張完美契合,絕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君臣。
這樣,大才們才會更快地投入大秦質子的麾下,並心甘情願地為他奔走,肝腦塗地。
這招秦政屢試不爽。
畢竟大秦群臣就是這麼上套的。
他跟李斯談法,跟王翦談兵,跟尉繚談天下。人才都不懂怎麼籠絡,光靠君威誰搭理你。
扶蘇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阿父。
秦政問他在看什麼。
扶蘇人小鬼大地說:
“在看阿父的人格魅力。”
秦政捏住他終於長肉的小嫩臉:
“從哪裡學來的詞?”
扶蘇無辜地搖頭:
“記不得了。”
文章送出去後,本就心思浮動的大才們更加浮動了。沒過幾天,八皇子的伴讀就悄悄湊了過來,假裝路過往扶蘇手裡塞了張紙條。
越過扶蘇的時候刻意回頭:
“小矮個!”
扶蘇:……
好拙劣的演技。
但是糊弄小孩子足夠了,八皇子對伴讀的行為非常滿意。他覺得這是伴讀站在他這一邊的表現,對方跟他同仇敵愾,一起看不慣別國來的窮酸質子。
扶蘇捏著紙條回到父親身邊,兩人不動聲色地看完就收了起來,準備拿回去燒掉。
時間就這麼靜悄悄地走到了新年。
本朝新年在元月。
兩個月過去,秦政已經發展出了一些獨屬於自己的人脈。嬴家完全沒意識到問題,因為秦政每隔一段時間也會通過嬴家去接觸那些大才。
可實際上,秦政想讓人悄悄送去給秦王的東西,已經通過大才的手往外傳遞了。
父子倆在上書房裡的學習沒什麼變化,依然處在秦政教兒子認字背書的階段。先生樂得不管他們,班裡兩個刺頭就夠他頭疼的了。
上回兩人打架驚動了夏帝,事後先生也被牽連責罰。
本以為皇子們該消停了,結果隔了幾天,這兩人又故態復萌。只不過沒再鬧得那麼難看,小打小鬧也不會有人去向夏帝告發。
這可就苦了先生,每日都是先生在受折磨。
起初他們還想欺負質子,後來就發現沒意思了。尤其是每次欺負過質子之後,沒過多久自己就會倒黴。
兩個皇子年紀小不懂,卻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們沒敢往外亂說,只是默默遠離了危險人物,當父子倆不存在。
最初還有想過告狀什麼的。
結果沒等行動就聽說父皇準備利用這兩個質子掌控其他國家,這是朝廷大事,不能受到影響。
他們就歇了心思,生怕又惹夏帝不高興。耽誤了前朝政事,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父子倆總算迎來了平靜的時光。
這天碧月進來回稟:
“內務司那邊說是過了年後天氣會回暖,不可能再給炭火了。”
宮裡的炭火供應是有限的,許多宮妃都分不到夠用的量,何況是質子。若非秦政使了銀錢,只怕一整個冬天都用不上炭盆。
可臨近開春,花錢也不好使了。
不純粹是內務司在為難人,主要往年過完年就開春了,天氣確實一天比一天暖和。所以宮裡的炭火存量不夠也沒什麼妨礙,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然而今年不知為何,倒春寒來得又早又兇。
宮裡瞬間進入了炭火緊張的狀態,內務司當然要緊著正經主子們發放。免得庫存消耗完了,回頭那邊來討要他們卻給不出。
現在用炭得節省著點,所以像某些不受重視的人,就得為此退讓。
內務司管炭火的總管也不敢在這上頭收錢為質子勻點炭出來,反正各宮娘娘來拿炭也會給錢,他沒損失。
秦政眉頭皺了一瞬:
“閣內還有多少存炭?”
因為要養孩子,秦政在方方面面上都難免多顧慮了一些。
之前他就設想過後面會不會被人刁難,導致炭火不足。所以前面拿錢買炭的時候,並不是卡著夠用的數量買的。
秦政讓人額外買上許多,說是冬日受了寒畏冷。內務司也沒為難,收了錢就給,即便數量略多了些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閣中應該還有剩的。
碧月就說:
“還夠再燒兩旬的。”
秦政微微點頭:
“足夠了。”
碧月聞言有些不解:
“難道寒潮兩旬之後會過去?”
秦政沒有回答,只是擺了擺手。扶蘇倒是告訴她了,說不是寒潮會過去,而是兩旬之後宮裡就不缺炭了。
碧月思索片刻:
“原來如此,奴婢明白了。”
宮裡都發現了炭不夠用,肯定會加派人手去採煤制炭的地方,讓他們多運一些回來。
碧月離開後,扶蘇看向父親:
“嬴家應該會抓住這個機會。”
嬴家是做生意的,宮裡都缺炭,達官顯貴肯定更缺。還有一些商賈富戶,他們同樣是買得起炭的。
現在就看誰能率先把炭運來,趁著風口賺上一筆。
秦政筆走龍蛇給嬴家寫信:
“煤炭多開採於秦地。”
雖然中原也有零星分佈,卻遠不如河東太原那一片密集。那裡是秦國的地盤,也就是後世的山西。
除了秦國之外,其他蠻國手下的蒙古地區也有很多煤炭資源。然而蠻人並未探查和開採,所以各國大都還是從秦地進口煤炭。
秦政打算給嬴家提個醒。
扶蘇也道:
“上天送來的好機會,秦王可要抓住了。”
這是一次絕佳的經濟戰時機。
夏國各地都缺炭,砍樹燒木炭太浪費,夏國有律法不讓濫砍濫伐。那麼為了取暖,就得多進口一些天然煤炭。
以炭為媒介,挑動夏國的經濟市場。雖不至於直接讓所有物價都失衡,卻能造成一定的動盪。
重點是可以先從夏國富戶手裡聚攏一波資金,這些可都是大秦以後打仗的資本。何況削弱了各地富戶貴族,對未也是好事。
只是動作要快,畢竟誰也不知道寒潮什麼時候就會結束。到那個時候,炭就賣不上價了。
扶蘇眼眸一轉:
“不一定。”
他按照父親的字跡在信上多添了幾句。
寒潮能來一次,怎麼不能來第二次第三次?大秦可以往外散播小道消息,傳播焦慮,讓貴族擔心氣候反覆,為此提前囤積煤炭。
秦政看完說道:
“若是寒潮不再返回,明年的炭價就要暴跌了。”
各家手裡都有沒用完的大量陳炭,就不會願意再買。
扶蘇知道父親不懂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聽完也不意外。
他解釋道:
“非也,炭容易吸潮,到了明年冬日就不好用了。”
夏國的大部分地區都溼度高,炭堆放在那裡簡直是個除溼利器。不過貴族們應該不會太高興,高價買來的炭成了這副模樣,簡直虧了個底掉。
受潮的煤炭貴族是不會接著用的。
因為它容易燃燒不充分,產生一氧化碳氣體。古人雖然不懂這些,卻知道受潮的炭不如新炭好,燒起來更危險。
何況貴族本來也不肯將就。
“是以明年可以低價購回那些受潮的炭,再以正常價位賣新炭。”
至於潮炭,並不會被浪費。總有囊中羞澀的寒門願意買一點廉價的潮炭回家用,往年他們就是這麼做的。
好炭有好炭的銷路,劣炭有劣炭的銷路。常年用劣炭的人知道該怎麼用才能保證安全,問題倒是不大。
秦政聽完沒再多問:
“那便如此吧。”
信很快送了出去,嬴家看完信立刻行動起來,前去聯絡秦國各大商會。
宮裡的風向總是最快的,那些侍奉貴主的人精最先察覺到炭荒的問題。實際上外頭還沒鬧出來,真等嬴家自己發現,肯定就晚了。
嬴家的當家人很聰明,直接叫停了優質炭的買賣,只繼續賣供給寒門和百姓的劣炭。
商人們都是很精明的,一看產炭的秦人突然不賣好炭了,立刻也跟著叫停這樁生意。
他們懷疑秦國的炭礦出現了問題,產不出多少好炭,才會省著賣。以後或許會物以稀為貴,把好炭的價格炒高,到時候他們再賣就可以賺得更多。
市場上一下子買不到好炭了,加上寒潮越發嚴重,再傻的人也意識到了局勢的緊張。
越是沒有炭賣,買家出價就越高。買家提高價格想要買炭,正好證明了商戶們的猜測,越發沒人樂意賣了。
嬴家要的就是這個。
多拖延個幾天,等新炭運來,就可以開始高價叫賣,攫取貴族手裡的鉅額資金。
扶蘇看完回信有些驚訝:
“故意減少商品,做高價格?倒是很有頭腦。”
秦政看完則皺眉:
“這招只能用在對外,日後還是要對他們多加限制。”
不限制,下一次就不是單純針對貴族了。底層庶民也會受到影響,損害國家的安穩。
扶蘇深以為然地點頭:
“所以要趁著還未一統天下,多欺負一下這些別國貴族。不然等成了自己人,欺負起來就不能再那麼明目張膽。”
秦政:……
秦政覺得,他家太子當初對付秦國貴族時手段好像也沒隱晦到哪裡去,他怎麼有臉說不能明目張膽的?
作者有話要說
扶蘇:我已經很收斂了呀!阿父汙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