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刺荊軻 作品

第553章 文彥博教子(第2頁)

 

“別多想了!”文彥博道:“誰都不是!”

 

“但誰也都是!”

 

“富彥國一生,仕宦數十載,歷任十餘州,更曾兩度宣麻一拜樞密使,可謂是位高權重,權勢滔天!”

 

“然而,其一生做了多少事情,任用、提拔了多少人,就得罪了多少人!”

 

文彥博說到這裡,深深的看了一眼文及甫:“其在,威勢在,地位在,那些人不敢得罪,也不敢聲張,只能蟄伏。”

 

“但其死,一切威脅盡去,所有顧忌全無,上上下下的人,都會默契的動手,默契的打壓!”

 

富彥國活著,我們打不過他,認了!

 

現在富彥國死了,我們還收拾不了他的子孫?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那個時候,沒有人會客氣的。

 

逮著富家人,就往死裡輸出!

 

甚至不排除,有人會以自己能收拾富家人而亢奮——宰相之子是吧?老子打的就是宰相之子!

 

“那,富鄭公的門生故舊們就看著?”文及甫問道。

 

文彥博哈哈大笑起來,為自己的傻兒子的天真而笑。

 

“門生故舊?”

 

“國朝,又不是漢唐!”

 

“國朝士大夫們,連以人為畜都嚴厲反對,又怎會愚忠於某一人?”

 

慶曆興學運動後,思想界百花齊放,士大夫們越發的開始倡導人格、尊嚴。

 

程頤、程顥兄弟怎麼說的?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汝聽說過晏殊家的晏幾道在許州被韓持國羞辱的事情吧?”文彥博問道。

 

文及甫下意識的點點頭。

 

他自然知道這個事情。

 

文彥博嘿嘿的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念起了韓維給晏幾道的迴文:“得新詞盈卷,蓋才有餘而德不足,願郎君捐有餘之才,補不足之德,不勝門下老吏之望!”

 

“韓持國,還是給了晏元獻公幾分薄面的。”

 

“這還算是給面子?”文及甫心中劇震:“那要不給面子,會是怎樣?”可他不敢說出來。

 

只能傻傻的看著自己的老父親。

 

文彥博似乎看懂了文及甫的內心,道:“若遇到那種已經沒有了絲毫舊情的人,說不定,直接就不給迴文,然後囑咐門之後,被刀筆吏凌辱,為內外所欺,甚至為天下所笑!”

 

“若碰到那種奸詐邪徒,更會設下陷阱,將這舊日恩主之子引入歧途,然後以其博一個公正、清廉的名聲!”

 

這種事情,文彥博見多了。

 

大宋文臣士大夫們,讀的是聖人經義,寫的是忠孝仁恕。

 

可做起事來,卻是唯利是圖,狂野奔放。

 

為了能減一年磨勘,有的是人願意甘冒其險。

 

為了能攀上高枝,有的是能不擇手段的人。

 

文彥博仕宦數十年,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人。

 

他太清楚,這個世界上,最險惡的就是人心了。

 

聽著老父親的話,文及甫有些瑟瑟發抖。

 

雖然他都快五十歲了,可因為老父親太厲害了。

 

所以他其實一直沒吃過什麼虧。

 

哪怕當年被蔡確反覆拿捏,可終究蔡確也要看文彥博面子,不敢對他下什麼死手。

 

後來,因為蔡確的侄女嫁給了文家的嫡長子,更是有意的修復關係,甚至主動示好。

 

所以,這個世界的參差,在文及甫眼中是幾乎不存在的。

 

“那韓魏公家……”文及甫想起了另外一個世交之家。

 

“還有范文正公諸子怎麼……”

 

文彥博笑了。

 

“韓稚圭,諡:忠獻!”他提醒著這個傻兒子:“其相三帝扶二主,功在社稷!”

 

“別說是先帝了,就是當今官家,也得承他韓稚圭的情!”

 

韓琦對趙官家,特別是現在當朝的這一脈的功勞,不用多說!

 

這是堪比周公一樣的功臣!

 

趙官家們誰都可以不照顧,但韓琦的子孫必須照顧。

 

“此外,不要忘了當年變法,韓稚圭雖然不支持,但也沒有公開反對過!”

 

“而且,從未阻擾過新法,相州當年甚至還是新法落實最快的州郡之一!”

 

“王介甫也好,如今在朝的李邦直、張邃明,乃至於河東的呂吉甫、廣西的章子厚、揚州的曾子宣,都得承他的情!”

 

“至於范文正公諸子……”

 

“汝只看到了,現在的文正公諸子的顯赫……卻沒有看到,他們當年的艱難!”

 

范仲淹死後,其諸子歷任地方。

 

受過的打擊和限制還少了?

 

“他們現在能顯赫,只不過是因為文正公當年的政敵,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慶曆新政的最後一個大敵王拱辰去年死在了大名府。

 

這是最後一個在慶曆時代,與范仲淹唱對臺戲的重臣了。

 

“同時,也是因為他們的才幹,沒有人能掩蓋!”

 

范仲淹四子。

 

除了長子範純佑已經病逝了之外,剩下三個兒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獨當一面的大才!

 

次子範純仁,當今天子的寵臣、近臣,朝野公認未來可堪宰執的人物。

 

三子範純禮,歷任地方,如今任為京東都路轉運副使,在和熊本搭班子。

 

熊本之後,他已經確定會接任京東都路轉運使。

 

最小的兒子範純粹,也了不起!

 

現在被任用為陝西轉運使,很有可能,會在未來拜為邊帥,執掌沿邊。

 

最有可能的就是就接任趙卨,出任熙河蘭會路經略安撫使。

 

而以上三人,都是自己一刀一槍打出來的。

 

哪一個年輕的時候,沒有被人打壓過、限制過?

 

可他們挺過來了。

 

面對著無數明槍暗箭,他們走到了現在這個地位。

 

於是,在父輩的敵人們死的死,退的退的今天。

 

他們身邊只有好人了。

 

那些文正公昔年任用的門生故吏們也忽然發現了,自己當年受過范文正公的恩惠。

 

一個個都開始和這些‘郎君’攀起交情來了。

 

想到這裡,文彥博就狠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傻兒子。

 

“汝若能有範堯夫(範純仁)……不……哪怕能有範彝叟(範純禮)一半的才幹……老夫哪怕死也能瞑目了!”

 

這才是文彥博憂心的原因。

 

他一撒手一蹬腿。

 

現在看似顯赫的文家,立刻就要烈火烹油,被無數人盯上了。

 

那些在他活著的時候,忌憚他的人,一旦他死了,就會像群狼一樣撲上來。

 

王珪才死了多久?

 

連孝期都沒過。

 

華陽那邊就已經傳出了其子王仲修不孝,在守孝期間和妓女私通的事情。

 

朝廷震怒!

 

王珪生前的政敵,更是一擁而上,只恨不得讓王家族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