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刺荊軻 作品

第五百四十六章 逆練神功(第2頁)

 

為什麼?

 

因為,經筵官奉旨編纂《三朝寶訓》的時候,循的是仁廟朝的故事。

 

而在仁廟時代的《寶訓》,大量採用了民間流傳的故事。

 

甚至直接參考了石介私修的《三朝聖訓》。

 

有了這個前例,無論是韓絳還是呂公著,不管是範純仁還是呂大防,都在這《三朝寶訓》的編纂過程中,大量採用了符合他們意識形態和立場的民間故事。

 

好多事情,甚至是直接拿著司馬光的《涑水記聞》以及其他舊黨士大夫大臣的私人筆記裡的故事照抄。

 

所以,後來李燾寫《續資治通鑑長篇》的時候,看到那些留下來的各種《寶訓》、《聖訓》的資料,一個頭兩個大。

 

因為他發現,這些《寶訓》、《聖訓》上的好多事情,實錄找不到,國史上也沒有記錄。

 

甚至連年月日都模糊不已,只能勉強靠著談論的君臣來推算大概年月。

 

趙煦當然也不會慣著這些士大夫們。

 

新聞學嘛。

 

搞得好像他不會似的。

 

和尚摸得,貧道自也摸得!

 

“所以,太師,朕這是在循祖宗之法,用祖宗愛民為本,以天下為先,社稷為重的理念,來行祖宗‘重牧宰’、‘體大臣’故事。”

 

說著,他就開始背起來了,他自己摘抄的那些片段。

 

大體上都是仁祖如何、英祖如何、皇考如何。

 

其事蹟也都是,三位先帝,重用、親近並信任大臣,放手施為,最後在這位賢臣、能吏輔佐下,終於將某某地區的叛亂鎮壓或者災荒安定下去。

 

其中,甚至還有文彥博自己的故事。

 

“仁祖慶曆中,貝州兵變,天下震動,仁祖嘆曰:大臣無一人為國了事,日日上殿何用?”

 

“時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為樞密副使,聞而慨然,乃乞見仁祖,奏以貝州之事,述安民平亂之策,進撫賞大軍之言,仁祖乃喜,曰:朕以軍國託付愛卿矣!乃拜宣撫使,出平叛逆……”

 

文彥博聽到這裡的時候,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了。

 

因為這位官家,在逆練‘三朝寶訓’。

 

他直接將三朝寶訓裡那些被精挑細選出來的‘三聖’寶訓、聖訓、事蹟,自我加工了一遍,然後把這些事情自己拼接了起來,形成了一套他自己的邏輯。

 

偏偏,這邏輯還挺通順!

 

甚至,已經佔據了道德制高點。

 

果然!

 

等到這位官家背完了他摘抄的那些故事、事蹟後,就深情的道:“三聖用政,以仁為先,以愛民為本,以利天下為事。”

 

“朕雖年少,猶願效之!”

 

“所以,朕去年才要撲買堤岸司,如今還要開始撲買抵當所。”

 

“但是……”

 

“抵當所終究不比堤岸司……事涉千百萬家……”

 

“若商賈撲買得之,不用仁義,反以剝刻,凌虐百姓,朕心何忍?”

 

“太師,四朝元老,朕之師保,當代朕而出,率民更始!”

 

說著,坐褥上的小官家就已經起身,對著他文彥博,拱手一拜。

 

文彥博眼皮子一跳。

 

這味道……

 

文彥博很熟!

 

因為史記上有過記錄——漢文帝即位後,深感元老軍功勳貴在京,恐有肘腋之患,於是下詔給兩位宰相陳平、周勃說:前遣列侯之國,或辭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

 

於是,誅殺諸呂,扶立文帝的兩位高祖功臣元老,就這樣被一紙輕飄飄的詔書,解除了權力,送回了他們的封國。

 

文帝得以執掌大權。

 

如今,小官家的語氣、用詞、態度,就和史記上的漢文帝語氣、用詞、態度,相差無幾。

 

漢文帝當年是為了掌權。

 

那麼小官家是為了什麼?

 

文彥博一個激靈,旋即反應過來——這是要讓文家交投名狀!

 

也是在逼著他這個老臣表態!

 

更是在試探文家,有沒有幫皇帝幹壞事、髒事的覺悟——是的,大宋外戚們做的壞事,十之八九,其實都是替皇帝在做。

 

文彥博對此,當然清清楚楚,因為他當年和溫成張皇后家走的很近。

 

對張家的那些事情,十分了解。

 

那些年,張家外戚貪財、攬權,到處插手地方上的賺錢營生,惹得天下一片罵聲。

 

真以為是張家人願意?

 

張家就不想學曹家,清清白白做人?

 

沒辦法啊!

 

都是被逼的。

 

文彥博想到這裡,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他重新變成了那個在慶曆、皇佑年間,為了拜相,舔著臉和張堯佐稱兄道弟的文彥博。

 

“陛下聖明,法祖承聖,篤祖宗之教,必可為天下之明主!”文彥博立刻表明自己的態度。

 

然後,他就嘆息一聲:“然而,老臣朽邁,恐難行事矣。”

 

這倒不是他想推脫。

 

實在是他確實不適合做這個事情了。

 

“若陛下不棄,老臣乞以犬子及甫,為陛下效命!”

 

這就是反向試探了。

 

文彥博可不想文家最後落得如同張家一樣的下場——張堯佐當年給仁廟當狗,做了那麼多事情,被天下人圍攻。

 

最後呢?

 

張家在京城,居然連個宅邸都沒有,只能租別人家的房子住!

 

溫成張皇后去世後,張家就連房租都付不起了,只能上書乞求朝廷推恩。

 

仁廟這才下詔,讓有司按月給付房租九十千。

 

換算下來,也就一百二十貫一個月。

 

嘉佑時,這些錢可能還夠張家人在汴京城租一個相對體面的房子。

 

但現在嘛……

 

恐怕只能去新城的邊角地,才能租一個足夠張家幾十口人住的房子了。

 

最讓人寒心的,還是張堯佐的嫡子張山甫,他也是四朝老臣了。

 

一輩子都是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做事。

 

最後官終樞密院都承旨。

 

然而,張山甫致仕的時候,朝廷卻沒有恩蔭其子孫,沒了張山甫的俸祿,張家在汴京城的日子過的越發拮据。

 

後來還是文彥博看不下去,在去年和當時的同知樞密院事安燾說了這個事情,安燾趁著新君即位的時候上書,才給張山甫的子孫爭取了幾個恩蔭官的名額。

 

文彥博怕不怕文家也被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當然怕!

 

所以,他需要得到一些態度上的保障。

 

忐忑中文彥博看到了小官家站起身來,滿臉歡喜的道:“太師若能使文愛卿出面,自是最好不過了!”

 

“朕早就聽說,太師諸子之中,以閤門通事舍文貽慶及故承議郎文及甫最賢,早欲重用!”

 

“奈何太師高風亮節,屢次推辭朕的任命。”

 

“如今太師既首肯,使文君出山,朕心實喜!”

 

“得文君相助,大事可成也!”

 

文彥博聽著趙煦,將他最喜歡的兩個兒子的名字、職務,流利的說出來後。

 

內心頓時歡喜起來。

 

且不管未來如何,就是現在的這個態度,已經值得文家下場了。

 

於是拱手而拜:“陛下愛幸犬子,老臣感激涕零,必教犬子用心王事,為陛下牛馬走。”

 

趙煦微笑著,看向文彥博,問道:“太師現在可以回答朕了吧?”

 

“東南西北四個抵當所,太師喜歡哪一個?”

 

文彥博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拜道:“老臣一切唯陛下之命是從!”

 

“善!”趙煦點頭,便道:“朕明日要出幸開封府,文君可隨駕而行。”

 

“臣謹遵旨意。”

 

……

 

送走文彥博,趙煦摩挲了一雙手,將那些抄錄著三朝寶訓文字的元書紙拿在手上。

 

“燻娘。”趙煦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文燻娘,吩咐道:“明日隨朕一起去開封府吧。”

 

文燻娘當即盈盈一福:“諾!”

 

“準備一下將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明日交給文及甫,讓其轉交就是了。”

 

文燻娘抬起頭,小臉紅彤彤的,瓊鼻一抖一抖:“官家知道了?”

 

趙煦笑起來:“朕若連自己身邊的人在做什麼都不能察覺,何以治天下?”

 

說著,他就瞥了瞥文燻娘身上的穿著。

 

樸素簡單褙子,抹胸用的也只是尋常的絹布,一張小臉不施粉黛。

 

他湊過去嗅了嗅。

 

這次遼使來朝,帶來的國禮之中,有遼國特產的玫瑰香油三十瓶,趙煦賞給了文燻娘一瓶。

 

然而,在文燻娘身上,並沒有聞到玫瑰香油的香味。

 

所以……

 

事實已經呼之欲出了——她賣掉了。

 

至於賣給誰?

 

這還用問嗎?肯定是宮外那些人。

 

大宋是一個商品經濟發達的封建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