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逆練神功
文彥博被文貽慶攙扶著,到了福寧殿的時候。
他的眉頭就皺起來。
因為迎面而來的人,是他現在最討厭的人。
太子少保、彰德軍節度使張方平!
不過,很快文彥博就笑了起來。
因為,文彥博知道,馮京馬上就會奉詔回朝了。
聖旨已經下了。
保寧軍節度使、中太一宮使、判河南府馮京回朝述職。
這是多方力量角力促成的。
這其中,出力最多的當然是文彥博這個太師了。
“太師!”張方平也看到了文彥博,立刻避到一旁,微微欠身行禮,但姿態卻是敷衍的很,只是拱了拱手。
“張節度今日入宮是?”文彥博眯著眼睛問道。
“不瞞太師,吾奉旨來獻《元祐字典》的第三卷……”張方平不軟不硬的回了一句。
他現在很生氣!
因為馮京那頭錦毛鼠馬上就要回朝了。
時間就在太皇太后聖節之前。
一旦馮京回朝,那麼,那頭錦毛鼠一定會試圖和他爭奪《元祐字典》的編纂權。
只是想想,張方平都感覺很噁心。
“這麼快就編纂到第三捲了?”文彥博微笑著:“節度當仔細些,好些把關。”
“這是官家為兩宮慈聖獻禮的大典!也是國朝文教盛事!”
“太師提點,老夫銘記在心!”張方平幾乎是咬著牙齒說著。
“這就好!”文彥博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頷首,用著上司指點下屬的語氣說道:“老夫過些時日,再到《元祐字典》書局之中,拜謁節度……”
“不敢!”張方平低下頭去,一雙老眼好似要吃人。
“老夫在書局之中,敬候太師大駕光臨!”
文彥博微笑著拱手道別。
張方平假笑著拱手送別。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著文彥博的背影,消失在宮闕。
他才惡狠狠的啐了一口:“老匹夫!”
“若韓魏公、富鄭公在,哪輪得到這老匹夫這裡耀武揚威、倚老賣老?”
可惜,現實卻是韓魏公早已駕鶴,富鄭公也已仙逝。
竟讓那老匹夫,竊取了本該屬於韓、富二公的地位。
……
文彥博在進入福寧殿的閤門後,就已經完全將張方平拋在腦後了。
當年,在朝中的時候,張方平便不是他的對手。
何況如今?
敗軍之將,不足掛齒!
在文貽慶的攙扶下,文彥博緩步走入福寧殿的帷幕。
遠遠的,他就看到了,那帷幕盡頭的珠簾內,坐著的小官家的身影。
小官家身邊,還有一個他很熟悉的嬌柔身影。
文彥博心中笑了一聲。
當今這位小官家啊!
還真是拿捏住了他的軟肋呢!
……
“事情便是這樣的……”
“太師以為呢?”
趙煦端坐在坐褥上,將前兩天和曹佾的話,對著文彥博說了一遍。
文彥博自是非常配合:“陛下篤聖人教誨,推恩天下,恩澤萬民,老臣為天下賀之。”
“那東南西北四抵當所,太師比較喜歡哪一個?”趙煦微笑著問道,然後就端起文燻娘煮好的紫蘇飲,慢慢喝起來。
紫蘇的香味,充盈在口腔,蜂蜜的甜味不膩不重剛剛好,清涼的冰沙,則沖淡了這個夏天的悶熱。
文彥博卻是明顯楞了一下。
雖然說,這大宋士大夫們並不羞於談利。
但皇帝赤裸裸的直接和一個元老這樣暗示,多少還是有些誇張了!
錯非,這位小官家早已經證明了他說話做事,都不是任性而為,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同時,他也能對他說的話、做的決定負責。
文彥博恐怕會以為是在和他開玩笑,甚至是在耍他。
但,文彥博的神色還是嚴肅起來。
只見著文彥博起身後,微微彎腰,然後中氣十足的問道:“老臣愚鈍,不知陛下所謂何事?”
“還望陛下明言之!”
趙煦看著文彥博嚴肅的神色,不慌不忙的放下了手裡的紫蘇飲。
在這一刻他甚至有些想笑。
因為文彥博的話,翻譯一下就是:“你不妨把話講的明白些!”
這就讓趙煦瞬間聯想起了一位在現代電視上見過的微操大師了。
所以,他也不生氣。甚至輕笑起來,他知道的,大宋的這些文臣啊。
一個個都是既想做婊子,還想立牌坊的。
包括章惇也是如此!
章惇在紹聖時代,隔三差五,就要找個藉口,唆使別人上書彈劾他自己一次。
每次都要趙煦去挽留、安慰。
有一次,趙煦故意和章惇開了個玩笑,將某人的彈劾奏疏留中。
第二天,老章就急匆匆的遞了帖子乞見,到了御前的神態,更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當時趙煦笑的前僕後仰。
所以,趙煦也不逗文彥博了,免得老登被氣到。
他對身旁的文燻娘道:“甘泉縣君,且去替朕將朕放在內寢案頭上的那幾卷文稿取來。”
文燻娘明顯楞了一下。
顯然,她還沒有習慣‘工作中要稱職務’的社交方式。
過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盈盈一禮:“諾!”
文彥博看著文燻娘,可以自由出入趙煦內寢,甚至不需要趙煦明確說去那裡取文稿。
心中頓時一凜,連忙低下頭去。
士大夫和外戚,在御前可是兩種生物。
士大夫可以和皇帝硬來。
這是職責需要,也是仁廟以來形成的‘祖宗之法’。
但外戚……無論什麼時候,都得認清楚自己的地位。
別說是硬頂天子了。
便是說話都小心選擇措辭,不然一頂‘恃寵而驕’的帽子就要扣上來了。
再不小心,就會被貼上‘跋扈’的標籤,然後就等著朝野圍攻吧。
想當年,溫成張皇后那麼得寵。
但其父兄在御前,卻依舊謹慎小心的像個家僕。
如今,文家既然想要轉型成為外戚。
自不能再抱著士大夫的臭脾氣不放了。
沒過多久,文燻娘就捧著幾沓文書,到了趙煦面前,呈遞了上去。
趙煦接過這些文書,隨手拿起一份,然後遞給文彥博:“太師請看……”
“這是朕今日讀諸位先生們給朕修訂的《三朝寶訓》時,從《重牧宰》、《體大臣》等寶訓、聖言之中抄錄下來的文字……”
“祖宗以聖繼聖,聖德相傳,時用光大!朕小子也,不敢有一日相忘,乃日夜勤讀,不敢鬆懈。”
文彥博連忙起身拜服:“陛下仁孝,老臣為天下賀。”
然後才接過來文燻娘送來的那一沓元書紙。
紙上一字一句,端端正正,確實是當今官家的御筆真跡。
再看內容,也都是仁廟、英廟、先帝對大臣們表示愛護、重用、信任以及寬宥的事蹟。
但,每一個事情所用的文字都很少。
短則二三十字,長則百十字。
只是簡單的記錄著某年某月,某位先帝與某位大臣之間的對話。
只是,文彥博看著看著,眯起了眼睛。
因為這些文字、故事,分開看的話,可能沒什麼。
只是些教導天子,應該重用大臣,應該用道德,來選拔官員,用仁厚來對待大臣,尊重宰執,優遇士大夫等等。
可這些事情連起來,味道就不對了。
就聽著端坐在御座上的小官家道:“三朝寶訓,乃是兩位宰相及諸位先生們,夜以繼日,不辭辛苦,摘取祖宗聖訓、言行,以教朕聽政、問政、理政之學也。”
“左相康國公,在進寶訓於朕時,曾與朕言:人主之所當學者,觀古聖人之所用心,論歷代帝王所以興亡治亂之跡,求立政立事之要,講愛民利物之術,自然日就月新,德及天下!”
“朕於是篤而學之,以求日就月新!”
文彥博聽著,一楞一楞的,條件反射般的道:“陛下聖明!”
趙煦看著,嘴角微微翹起來。
和孔孟的經義一樣,死掉的先帝,同樣不可能再從棺材起來,解釋自己當年的言行了。
而大宋士大夫們,連孔孟兩位聖人,都可以直接溝通,然後宣佈自己已經知道了聖人的‘真意’,參悟了當年‘聖人們’的用心。
自然不可能放過‘先帝們’。
所以,這所謂的《三朝寶訓》,其實就是一部士大夫們出於他們自己利益需求而人為編纂、摘寫的所謂‘祖宗聖訓、寶訓’。
其真實性,不是沒有。
但大體類似現代的《讀者》、《知音》。
上面摘錄的、截取的事蹟、對話,都是被美化過、粉飾過的,甚至有些事情,到底有沒有發生過?還得打一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