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休要略過不提(第2頁)

    要說後世的山澤野修,講求一個自力更生的各路散仙,好像也該與白景在內這一小撮“遠古道士”認祖歸宗?


    白景眯眼而笑,望向前邊五言的背影。

 

    畢竟是朋友,你的道號就不要了。


    婦人似有察覺,轉頭朝貂帽少女嫣然一笑。
 


    謝狗氣壞了,以心聲埋怨道:“小陌小陌,瞅瞅,她那眼神表情真欠揍,是不是罵我狗改不了吃屎?”


    小陌也不偏袒謝狗,說道:“誰讓你殺心這麼重,如那宗族之間的械鬥,不止棍棒鋤頭,都亮刀子了。”

 

    謝狗眼神複雜,說道:“火龍真人沒有誆人。合了道,十四境,真能體察天道循環啊。走在道上,我行我素。”


    小陌突然眉頭緊皺,視線越過無言,望向自家公子的開山大弟子,裴錢。
 


    謝狗悄悄說道:“放心。”

 

    裴錢幾次想要轉頭看向後邊的景象,她顯然都忍住了。


    很久之前,久到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昔年逃亡路上,有個面黃肌瘦黑炭似的累贅,拖油瓶,不遠不近跟著她的爹孃。

 

    路過某些既收肉也賣肉的攤子,就離著腳步放緩的爹孃他們遠一些,等到過了那些砧板血汙凝結成塊的攤子,就可以湊近一些。


    劉羨陽突然說道:“裴錢,如今還抄書嗎?”
 


    正在想事、準確說來是將忘卻往事一一記起的裴錢回過神,說道:“習慣成自然,還是會經常抄書。”

 

    劉羨陽笑問道:“聽陳平安說你珍藏有一部板栗集?”


    裴錢神色尷尬,“小時候鬧著玩的。”


    老秀才捻鬚慢行,也在想些往事。剛剛察覺到裴錢的心境變化,所幸劉羨陽就已經開口言語,將裴錢的心神拉回原處。
 


    “老大劍仙,劍術高是真的高。可要說跟老大劍仙談事情,費勁也是真的費勁,認定的事情,油鹽不進。讓他改變主意,千難萬難。”“你們到底是晚輩,老大劍仙只會表現出他務虛的一面,所以你們就會覺得他和藹,沒架子。要知道私底下商量事情,需要務實的時候,老大劍仙簡直就是官場上邊的老油子,說話全是彎來繞去的,我得出了門,反覆思量,才曉得他這句話到底說了啥,琢磨出那句話原來是意有所指,與字面意思反著來的。他還喜歡說話


    只說半截,等我接話,給出後半截,若是接不住,他面上不說啥,還會主動轉移話題,心中卻有了一番計較……”

 

    劉羨陽陷入沉思,“好像我就是這樣的人啊,難道我有成為老大劍仙第二的潛質?”


    阮鐵匠何德何能,能夠收取自己做弟子,賺大發了。


    當初老秀才離開功德林,尚未恢復神位,就開始奔波勞碌,替文廟去跟劍氣長城借幾個人,在老大劍仙茅屋那邊,閉門羹,逐客令,都領教過了。
 


    好不容易進了屋子,陳清都曾經問過一個有誅心之嫌的刻薄問題,“有沒有一種可能,崔?跟周密暗中聯手了?”


    老秀才氣得跳腳,大罵不已,“老大劍仙你是不是豬油蒙心了,問得出這種混賬問題?!”陳清都不理會老秀才的暴跳如雷,繼續問道:“誰能保證此事不會發生?至聖先師,小夫子?那他們怎麼自己不來?就讓你一個被砸了神像、只剩下秀才功名的文

 

    廟外人,來這邊說三道四,讀書人做事,總這麼為了自己要點臉就乾脆讓旁人全不要臉?”


    “絕無可能!”老秀才恢復平靜神色,毫無猶豫,信誓旦旦道:“我可以替崔?保證,此事連萬一都沒有!”見那老大劍仙猶有存疑的神色,老秀才便耐心解釋道:“我這個當先生的,曾經憂慮弟子那門事功學問帶來的長遠隱患,卻從不會對首徒的品性有任何的懷疑,我


    們文聖一脈,從不敢自稱功勞無瑕,但是大是大非,從不踏錯半步。”


    陳清都笑呵呵在老秀才的傷口上撒鹽,“難道是我記錯了,崔?不是早就叛出文聖一脈道統了嗎?先生?被傷透了心的學生,還肯認你這個先生?”


    老秀才嚅嚅喏喏,小聲嘀咕,“他認不認是他的事情,他一向脾氣衝,我也管不太著他。反正我一直是以先生自居的。”


    陳清都繼續往老秀才傷口上撒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老秀才自言自語道:“我替他崔?保證什麼,確實不怎麼有說服力,畢竟拿什麼來保證呢,除了是他們幾個的先生,頭銜之外,一無所有,對吧。”


    陳清都沒有說什麼,不知是默認了,還是不以為然。


    怨懟與仇恨是快刀斬亂麻,一往無前。金鐵相錯,激起的火星,就是大丈夫的恩怨分明。無非敢作敢當。


    愧疚和遺憾卻是一把鈍刀,刀刃上邊的缺口,皆是曾經犯過的錯誤。關門磨刀即是後悔。總歸自作自受。


    老大劍仙,老秀才。兩個年齡懸殊卻都被視為老人的他們,兩兩無言。


    最後還是陳清都說你學生開了間酒鋪,生意不錯,想喝酒可以去那邊,不必花錢。


    ――――


    蠻荒天下,這條荒無人煙的山野道路,極為寬闊,曾是某座軍帳的運兵“驛路”,已經廢棄不用多年,野花野草自由生長。


    張風海以心聲問道:“說吧,經由陸臺提議,再借助我的庇護,終於得償所願,來到蠻荒這邊遊歷,準備要跟晷刻聊什麼。”


    辛苦沉默片刻,說道:“不能多說,只能告訴你一件事,是有人幫忙牽線搭橋,讓我們幾個,有機會湊在一起聊聊‘明天’。”


    張風海卻不肯就此放過這位青冥天下的大道顯化,“說得輕巧。聊好了‘明天’,便可以反推回來,決定‘今日’之存亡?”


    辛苦神色木訥,淡然說道:“言盡於此。”


    一向言語寬和的張風海難得有幾分怒意,“既然鄭……既然此人能夠做成這種大事,你真不怕著了他的道,淪為牽線傀儡?!”


    辛苦猶豫了一下,說道:“我相信他所說的‘後天’情景,一定會到來。總不能旱時鑿井,雨中造傘,雪後縫衣。”


    張風海嗤笑道:“天地無靈氣、世間無神通的末法時代?這類陳腔濫調,算得什麼新鮮事?!”


    辛苦說道:“哪有這麼簡單。張風海,你可以說我不諳世情,但是你當清楚,涉及這種天運循環,世道升沉,我卻不是什麼好糊弄的痴頑之輩。”


    “我並不是惱怒你的想法,只是宗門就得有宗門的規矩,不該擅作主張,木已成舟,再與我們說在水上了。得有個商量。”


    張風海搖搖頭,事已至此,不再勸辛苦改變主意,只是說了句俗語,“不怕全不會,就怕會不全。”


    辛苦說道:“放心,我絕不拖累你就是了。”


    張風海沒好氣道:“老子既然當了你們的宗主,真出了狀況,也絕不會與某些傻子撇清界限,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言下之意,你如果真被鄭居中算計,我張風海就算註定要付出極大代價,也要拽你一把,而不是將傻子惹來的麻煩往外推。


    辛苦不善言辭,好不容易才硬生生憋出一句實誠言語,“你當宗主,確實服眾。”張風海非但沒領情,反而給氣笑了,“怎的,一開始還不服氣來著?難道我不當宗主,你就能當啊?就你,估摸著哪天船到水心處,才與我們致歉一句,‘對不住


    ,船漏水了’?或是‘諸位有不會鳧水的,可以趕緊學起來了’?”


    饒是悶葫蘆一般的辛苦都給逗樂了,笑道:“宗主此刻才是活潑潑的真正道士。”


    張風海同意來蠻荒這邊“遊山玩水”,目的明確,首先必須找機會跟白澤見一面。


    如今的蠻荒天下,名與斐然,實與白澤,已經是公認的事實。


    此外張風海也想從蠻荒這邊尋一二修士,前提當然是得雙方投緣,再請回祖山閏月峰,一併返回青冥天下。


    太平世道里,一座宗門的擴張,還有花哨手段,用以錦上添花。在亂世當中,唯有兵強馬壯才是立身之本。


    比如身邊這位完全有資格佔據一席王座的無名氏,就是絕佳人選,能拉攏就拉攏,哪怕暫時無法招徠,也要留個好印象。


    無名氏問道:“冒昧一問,道友家鄉那邊是不是要亂了?若是能夠說服白老爺,跟隨道友去往閏月峰,卻無法潛心修道?”


    張風海照實說道:“不是即將迎來亂世,而是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但是我可以保證道友去了閏月峰,只管潛靈養性放心修道。”無名氏笑問道:“能不能大略說一說,到底是怎麼個亂法?硝煙四起,大火燎原?數州之地,悉數戰場?白玉京道士成群結隊,離開五城十二樓,浩浩蕩蕩前去鎮


    壓?”


    張風海說道:“表面上要比道友所說景象,略微穩當幾分,實際上內裡更亂。我與道友說個大概?”


    無名氏點頭道:“洗耳恭聽。”寶瓶洲,是浩然最小的洲,卻是兩座天下大戰的收官之地。而雍州,則是青冥天下版圖最小之州。在蘄州玄都觀孫懷中單獨問劍白玉京之後,吳霜降、高孤等人問道餘鬥之前,雍州魚符王朝的年輕女帝朱璇,便不顧白玉京的種種暗示、明示,一意孤行,擅自開啟一座普天大醮,按照古法,主祭者朱璇親自登上法壇,劈


    斫老樟樹的樹枝,用以占卜連同雍州在內的四州吉凶。


    顯示四州皆是大凶之兆。


    此卦一出,天下譁然。


    得知結果,四州道官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既然天意如此?順勢者昌,逆勢者亡。難道不該早作謀劃?那浩然天下桐葉、扶搖兩洲,不就是鮮血淋漓的前車之鑑?反觀寶瓶洲與那頭繡虎,不更是未雨綢繆者、方可在亂世屹立的絕佳例子?此外劍氣長城與文廟合作


    ,文廟負責開闢五彩天下,陳清都負責一劍開天,幫助飛昇城落地嶄新天下,有此退路,才能香火不絕。


    如今整座青冥天下,就像是一隻大油缸。


    一旦稍有火星濺起?


    若說孫懷中那場問劍,還算私人恩怨,即便老觀主問劍落敗,就此隕落,玄都觀與蘄州始終剋制。


    那麼吳霜降幾個的問道白玉京,就是與公開造反無異。


    幽州地界,作為山上領袖的地肺山華陽宮,連同山下第一等豪閥弘農楊氏在內,何止是蠢蠢欲動?只差沒有揭竿而起了。


    至於建造在水底山脈之巔的那座藕神祠,祠內供奉那件鎮國神兵,名槍“破陣”的去向,反而已經沒有多人在意。


    聽過張風海的大致講述,無名氏笑著問出一個最大的問題,“你們青冥天下,餘掌教就這麼不得人心?”


    張風海也很難用幾句話解釋清楚,搖頭道:“道友一去便知,耳聞不如眼見。”


    無名氏點頭道:“是要去看看。”


    一睡就是萬年,實在錯過太多。


    張風海轉去詢問辛苦一句,“你對隱官印象如何?”


    辛苦說道:“沒見過,不好說。”


    張風海說道:“很多人都忽略了一個真相。”


    辛苦好奇道:“怎麼說?”


    道號“泥塗”的張風海卻是打趣一句,“草鞋與木屐,當年各自只與共主頭銜相差一步之遙。”


    ――――


    曾是水火之爭收官之地的古戰場遺址。


    問拳雙方,早就分出了勝負,卻始終未能分出生死。


    姜尚真神情古怪,以心聲與崔東山言語道:“說句大不敬的話,山主這麼難殺嗎?”


    崔東山使勁揮動玉竹摺扇,吹得鬢角髮絲肆意飄拂,“你也知道是大不敬的話?”


    一頭化外天魔有多難纏,一份純粹神性就有多難殺。


    前者的彙總,就是曾經害得青冥天下一洲陸沉的偽十五境,而後者的極致,便是人間的半個一。姜尚真方才已經得知一些驚世駭俗的內幕,比如這位兵家初祖遠遠沒有達到巔峰,一方面是體內三份武運作祟,正在興風作浪,讓姜赦的武道十一境,有失水準。另外就是當下眾人眼中的姜赦,當年真身被一場共斬,早已與五份武運融合,所以崔?在三份武運動手腳,本身就是一種阻止姜赦順利重塑真身的手段。所以


    姜赦如今展露出來的姿態,只是一副用以棲息魂魄的陽神身外身,至關重要的陰神,還處於出竅遠遊途中,前不久剛剛通過一條歸墟通道去往蠻荒。


    而這陰神,竟然是一位據說躋身止境“神到”一層的武學大宗師。


    那是一個姜尚真從未聽說的名字,謝石磯。


    按照崔東山的說法,謝石磯是陳清流的師姐,那“她”豈不是鄭居中的師姑?以此推論,鄭居中與姜赦,能算半個自家人才對?


    姜尚真看出一些這座天地的端倪,以心聲詢問,“這處遺蹟,到底是真是假?”戰場之上,偶爾能見姜赦激盪拳罡“碰壁”,似與某種禁止撞在一起,便有琉璃碎片崩碎的絢爛景象,顯露出一種與此方天地截然不同的畫面,一閃而逝,天地很


    快就會恢復正常。就像此地是由無數塊琉璃交錯拼湊而成的古怪之地。


    崔東山說道:“假自然是假的,卻要比真的還真。鄭居中於煉物一道,鑽研很深。已經能夠煉化一艘流霞舟的顧璨,也只是學到一點皮毛。”


    姜尚真瞥了眼那根傾斜的天柱,忍不住追問道:“怎麼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