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飛昇見餘鬥(第2頁)

路上的耗時,加上稍作休歇,辰時初刻,一國黃紫公卿齊聚的御書房小朝會開始了。

不知為何,新任國師陳平安沒有陪同皇帝一起率先走出大殿,也沒有與那撥自家劍仙敘別幾句,而是單獨留在了大殿。

在這座異常空曠的大殿之內,陳平安獨自徘徊,好像在自家門戶之內的閒庭信步,散步期間,偶爾還搖頭晃腦,蹦跳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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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廟,捻芯開門見山說道:“百花福地與封姨道歉一事,不用討論,若是需要爭這個,就不用聊了。”

羅浮夢點點頭,“犯了錯自然需要認錯,齊花主與我們,都願意離開福地,具體的時間地點,都由封姨說了算。”

封姨笑道:“萬事開頭難,這不就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捻芯轉頭望向那位司職人間風的封姨,說道:“不過隱官思來想去,他還是打算婉拒擔任福地太上客卿一事,趁著羅花神在這裡,有請封姨更換個其它的條件,我們三方開誠佈公,聊聊看?”

封姨皺了皺眉頭,一根潔白如玉的手指抵住下巴,沉思不語。

羅浮夢也有點措手不及,陳平安擔任整座福地的太上客卿,可以聊啊,為何婉拒?是皆大歡喜的好事才對。

只是再一想,羅浮夢驟然心一驚,從水君王朱那邊剛剛得知,陳平安剛剛就任大驪國師?這就有點麻煩了。

跟王朱差不多,酡顏夫人也是個局外人,只是她的心情卻也不算輕鬆。

酡顏夫人先前陪著交友遍天下的邵雲巖一起遊歷中土神洲,期間造訪百花福地,她已經轉述了那個好消息,陳平安親口答應,下次做客百花福地,會帶上那枚封姨暫時託付給他看管的“繩結”。不過陳平安也明確給出“歸還一事需要面議”的說法。

但即便如此,福地花神們依然是面面相覷,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有花神雀躍不已,喜極而泣。總之全是真情流露。

畢竟數千年了。這個“心結”,或者說是“把柄”,一直操控於他人之手,她們甚至不敢去找那位“封姨”。就算去了,苦苦哀求,只要對方不肯相見,她們又能如何?

封姨讓老秀才帶給陳平安的錦囊裡邊,裝著的那枚彩色繩結,它由百花福地一條條花神命脈、各自一縷精魄煉化而成。

當時封姨提出的兩個條件,是讓福地花神來這邊跟她這位“封家婢子”道個歉,再讓陳平安藉機成為福地的太上客卿。

封姨也挑明一事,如果她們不肯低頭認錯,就要反過來輪到陳平安充當護道人了,需要護住山上採花賊不被趕盡殺絕。

封姨笑眯眯道:“羅花神,我這個人臉皮最薄了,實在不擅長跟人主動開價提條件,不如你來替齊芳開個價,我若是覺得價格合適,就翻篇,今天就敲定了,以後我們作朋友就免了,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就當互相給對方一點面子。價格不合適,也可以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價格偏低,但是可以繼續談,一種價格過低,就是等於再次羞辱我了,而且還是當面,那我可就要新仇舊恨一起結算了。”

酡顏夫人內心惴惴。連她自己在內,人間百花,誰不是對這位封姨仰其鼻息?

捻芯說道:“羅花神,可以談談看?”

羅浮夢心中糾結萬分,這次“降壇”於大驪京城花神廟,花主的本意,就是順水推舟,邀請年輕隱官擔任福地客卿,但是陳平安竟然就在今天正式擔任了大驪國師,反而是天大的意外了,有了這類官身,權勢再顯赫,對於百花福地來說,反而是一種不尷不尬的雞肋。

羅浮夢是命主花神之一,也是有苦自知,福地這麼多年以來,不是不想要繞過封姨,不要與她硬碰硬,去尋求解開死結的破局之法,例如能否積攢功德,通過文廟那邊幫忙求情,取回繩結。又比如邀請某位大修士擔任整座百花福地的太上客卿,到時候再結伴走趟大驪王朝,既給足封姨面子,也不至於仇上結仇。

所以上次文廟議事,百花福地的花主,就曾單獨設宴款待柳七郎。

她的意思很簡單,是想要邀請從青冥天下重返浩然的柳七先生,擔任整座福地的太上客卿。

可惜柳七婉拒了。

修為境界,才情文章,容貌氣度,名聲清譽,功德無瑕,缺一不可!

白也當然都是符合的,實在是請不動這位人間最得意。

事實上,白也擔任牡丹的太上客卿,也是她們“自封”的,白也先生當年不計較罷了。

柳七不白喝酒,微醺離開宴席之前,他還是笑著說了句“解鈴還須繫鈴人”。

因此酡顏夫人帶回的消息,才會讓她們那麼激動,至少至少,在這件事上,竟是封姨主動開口了。

羅浮夢小心翼翼說道:“能否讓我與花主商量一下?”

封姨點頭道:“當然可以。我如今就待在火神廟那邊,你們商量出了個確切消息,再去那邊找我聊?捻芯姑娘,那就勞煩你多跑一趟了?”

捻芯笑道:“好說。”

之後封姨帶著王朱率先一起走出花神廟,王朱說自己再在京城到處隨便逛逛,在廟外門口,封姨停下腳步,婦人再無殿內的冷漠氣息,眼神寵溺,伸手覆住年輕女子的臉龐,輕聲道:“別把這一遭活得太苦了。將來遇到了煩心事,就來找我喝喝酒,聊聊天,未必幫得上你什麼大忙,封姨陪著你一起罵人還是可以的。”

王朱咧嘴笑道:“次數一多,可別煩啊。”

婦人捻指輕輕掐了掐王朱的臉頰,“就怕你不煩封姨。”

王朱娉娉婷婷施了個萬福,告辭離去,走遠了,在街道拐角處,她回頭望去,封姨還面帶笑意站在原地。

王朱揮揮手,做了個鬼臉,婦人點點頭,回了個笑臉。

封姨走了一條與老車伕蘇勘差不多的道路,也會路過歷代大驪皇帝國君祈雨的大高玄殿,好像如今兵部有個在千步廊之外最重要的衙署就設置在這邊。封姨是親眼見識過大驪宋氏國勢的潮起潮落的,繡虎擔任國師之前,作為盧氏王朝藩屬之一的國家,內憂外患不止,封姨曾經親眼看著一個垂簾聽政多年的老婦人,牽著個還不到六歲的小皇帝,一起跪在陰惻惻大殿內的蒲團上邊,孩子大概是又餓又冷又困的緣故,哭得稀里嘩啦……早年的菖蒲河,哪有如今的熱鬧繁華光景,封姨也曾親耳聽到,一位作為宗主上國的盧氏官員,大驪禮部和鴻臚寺的兩位主事官員一起在此宴請對方,結果對方非但不領情,他還指著鼻子罵一句,就這麼待客的,你們是真不會做人,這麼個鬼地方,再來就真是有鬼了……這位盧氏王朝不過從五品的官員,只因為沒有喊來幾位長春宮仙子陪酒,就罵過了兩位藩屬的三品官,揚長而去。

兩位官員一個站在河邊,漲紅了臉,雙手插袖,肩頭微顫。

一個剛剛在酒宴上自罰三碗作為賠罪的青壯官員,蹲在河邊嘔吐不止,眼眶通紅,大罵一句草他媽。

不但是封姨清楚,寶瓶洲山上和所有列席小朝會的大驪重臣,都是心知肚明,整個大瀆以南的大王朝,諸國都在等待著、期望著大驪王朝的分崩離析,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飽餐一頓。只要一有機會,就要將那個得位不正的北方蠻子,至今還佔據著一洲半壁山河的大驪宋氏,如分屍一般,蠶食殆盡。

先前的卯時初刻,大驪南方邊境的大瀆北岸,那些劍舟開始南下。

分別以一到兩艘大驪劍舟作為中樞、數十條大驪邊軍渡船作為輔助的巨大船隊,分出三條路線,緩緩掠過大瀆。

矗立有一杆大纛的劍舟,率領著一眾軍方渡船,浩浩蕩蕩,劈開重重雲海,以筆直一線的航道,越過諸多仙府的道場。

它們會在大日居中的白天,往異國的大地山河、城池甚至是別國京城,投下一道道巨大的陰影。

等到了夜幕,天地沉沉,到了寶瓶洲的更南邊,它們依舊光彩熠熠,宛如一顆顆觸手可及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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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瀆公侯之一的楊花秘密走了一趟皇宮,面見太后娘娘。

南簪好像變了一個人,拉著楊花喝了點糯米酒釀,雙方第一次不談任何公務,只是與楊花聊了些舊時趣事,臨別之際,太后娘娘不與楊花不兜圈子,只是明明白白告訴她一件事,既然大瀆侯府事務繁忙,那她以後就不用再來自己這邊了。

楊花走出皇宮,一時間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就這樣簡簡單單與她撇清了關係?

退朝之後,作為光祿寺卿的晏永豐,還是紫照晏氏的當代家主,他有意無意走到了光祿寺丞邊文茂的身邊,一起閒聊了幾句,晏永豐是需要趕去參加御書房議事的,所以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動作,在有心人眼中就很有嚼頭了。光祿寺是小九卿衙門之一,下轄六署,冷板凳算不上,當然熱灶更算不上,但是當了光祿寺卿,畢竟就是這條線的頂點位置了,此外少卿是副職,寺丞是佐官,鴻臚寺跟禮部職權有一定的重迭,寺卿調任太常寺卿居多,幾乎成為定例,轉任某部侍郎極少。此次朝會,重新釐定了大小九卿衙門的權限界線,明眼人都猜到晏永豐馬上就會升官了,關鍵是極有可能會破格提拔。

理由很簡單,甚至是有些荒誕,緣於新任國師一直心不在焉似的,好像一直在神遊萬里,唯獨在論及光祿寺的時候,不知是偶然,還是有意,總之的的確確,是投了視線在百官公卿的人堆那邊的。

晏永豐隨口問道:“文茂,在幾個衙門任過職了?”

光祿寺畢恭畢敬答道:“先在翰林院編修,隨後去了國子監當過律學助教、主薄、國子學直講,之後轉任太常寺奉禮郎,然後就到了我們光祿寺。”

邊文茂這次參加早朝,是以處州學政的清貴身份破例列席的,他的本職官還是光祿寺丞。

晏永豐嗯了一聲,“再加上處州學政,已經在多處衙門都歷練過了。你的性子,還是穩重的。”

邊文茂壓下激動的心情,微微顫聲道:“已經在光祿寺學到了很多,不過還需要再磨練。”

晏永豐淡然說道:“各州學政都是四年一屆,記得藉此機會,在地方上多做點實在的事情。能夠在務虛的位置上做出最務實的事情,就是能耐。”

邊文茂使勁點頭。

晏永豐輕聲說道:“記得崔國師曾經私下跟我開玩笑,疆臣是可以不要名聲而求利益的,清流和言官是絕對不能求利卻可以得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