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六百章 摸著侯於趙過河,循跡而行



                林輔成又在寫遊記,他在討論大明之外,也討論著胡人,對於胡人,林輔成用了一個詞去形容,那就是索虜,這個詞是蔑稱,帶有貶義,並非林輔成首創。

    索,繩索的意思,本意指的是北方胡人為了遊牧方便,將頭髮綁成髮辮,西晉兩帝被匈奴人俘虜之後,晉室南遷,開啟了南北朝時代,在南北朝時,南朝嘲諷北朝時候,缺少禮儀,就喜歡用索虜這個詞彙。

    但林輔成這裡引用,卻是表示胡人瘦小,如同一根繩索,骨瘦如柴、皮附骨身無肉,如鼠如蟲如貉,上山則虛,下山則溺,其勢羸弱。

    同樣,林輔成注意到開平衛的北虜,大多數的骨架很大,但就是這麼瘦弱,這是生產力低下,導致物質極其不豐富造成的結果,並非天生如此矮小。

    很多北虜的貴族,都長得膀大腰圓,膘肥體壯,其中的好手,脖子上帶著一個鐵環,鐵環上綁著綵帶,這些綵帶是單對單的角力中,獲勝後從對方身上摘下來的。

    綵帶最多的就是巴圖魯,就是勇士的意思。

    巴圖魯個個都符合大明對北虜人的印象,高大、魁梧、能征善戰,但絕大多數的草原人,都是瘦弱不堪。

    越是瘦弱不堪,就越容易訴諸於神佛,希望神秘力量能夠改變這些苦難,最終完成自我欺騙。

    宗教對人的異化,這種案例,在草原遍地都是。

    鐵鍋、鹽巴、食物,在草原短缺的程度,遠超內地人的想象,尤其是彼此之間的攻伐,導致了各個部族都要養馬,而馬匹它只吃草是不能駝人的,因為駝人的馬匹,必須要餵食豆粕和鹽巴,這進一步加劇了草原食物的短缺,進而造成了普遍的矮小和瘦弱。

    林輔成更加悲哀的表示,萬能的生產力解法,並不能解決宗教對人的異化。

    大明現在有一種唯生產力的論調,就是一切都是因為生產力不足導致社會矛盾。

    在生產力,也就是人改變自然的能力不斷的提高之下,一切矛盾都會隨著生產力的提高而消散,當物質豐富到了一種完全飽和的地步,人對人的朘剝就沒有意義,那麼階級就會消亡,就會實現自由。

    但這種論調,遇到了阻力,那就是宗教。

    生產力的進步,無法根治宗教的頑疾。

    林輔成在草原不光是看到了窮民苦力,就以他那個刨根問底的性格,絕不會片面的觀察窮民苦力,對於草原的貴族們,林輔成也深入觀察,他發現貴族普遍比窮民苦力還要虔誠。

    這完全不符合李贄的宗教說,李贄認為宗教是對現實苦難的逃避,是對彼岸的追求。

    而這些貴族們完全沒有現實的苦難,也沒有對彼岸的追求,因為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在彼岸,但他們對佛的信仰之堅定,讓林輔成歎為觀止。

    究其原因,宗教是對下朘剝、建立人身依附關係的重要工具之一,而且非常好用!

    有限自由論和其主張的理想國,受到了巨大的挑戰,物質大豐富之後,朘剝的確失去了意義,可是人對奴役他人精神的非物質需求,即宗教,仍會存在,並且進一步增強。

    這是林輔成的思考,他還在草原上尋求著答案,林輔成這些遊學團還在尋找,就像是迷失在了大海上的船隻一樣,不知何時才能找到答案。

    萬士和拿到了下章禮部的草稿,林輔成有些話說的過分直白,需要進行一下修飾,不讓文章看起來過分的挑釁皇權的威嚴,而萬士和只用了半個時辰,就把稿件完全潤色好了。

    潤色的辦法很簡單,調整了一下結構,李贄那些拍馬屁的話放在了前面,並且進行了一部分的擴寫,而後林輔成的內容並沒有刪減,不過在最後的部分,萬士和又對大明的未來進行了展望,大體就是未來可期。

    萬士和還把題目修改了,從《大明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改為了《大明遠邁漢唐又類兩宋》,這樣一來,這篇文章的衝擊力就變小了很多。

    真的按林輔成的初稿直接發文,林輔成立刻就會被打成反賊,最後失去了現在文壇魁首地位。

    遠邁漢唐和又類兩宋這話,看起來非常的矛盾,因為漢唐和兩宋完全不同,這是能放在一起相提並論之事?

    大明和漢唐一樣,都有向下分配和再分配的能力,大明也遷徙富戶充實京畿,而且洪武永樂年間一直在做,這是再分配;大明也設有田制,田制是向下分配的重要手段,大明站在漢唐的基礎上,制定的田制和基層建設,這就是遠邁漢唐。

    但是時光荏苒,大明逐漸忘記了這些,反而和兩宋一樣,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了,田制形同虛設,天下困於兼併,有志之士一腔抱負無法展布,賤儒盈朝。

    萬閣老將修改好的文章,送入了通和宮,林輔成反賊言論,經過了潤色之後,以一種較為溫和的模樣刊登在了逍遙逸聞上,王謙覺得會賣的非常火爆,印了整整五千份,結果當天上午售賣一空,王謙只好又加印了五千份,才算是勉強供應。

    逍遙逸聞因為筆正們跑去遊學採風,停刊了很久,很多人都以為林輔成、李贄已經被捂嘴了,結果新的一篇發文之後,攻擊力一如既往的強橫,這還是經過萬士和弱化過的版本,但依舊衝擊著京堂的士林,圍繞著林輔成提出的靈魂說,展開了鋪天蓋地的討論。

    這正是萬士和想要的結果,他偷偷又招攬了一批讀書人,繼續編纂《諸子彙編》,誇讚、批評、謾罵這些都集中在了林輔成這個人身上的時候,《諸子彙編》的編纂,反而不再引起人們的注意。

    萬士和給皇帝編寫了一本書,討論的就是輿論,深陷輿論中的人們,是盲從的,是人云亦云的,而且很容易被新的輿情所吸引,而忘記了現在這件事的後續,也很少有人會關心這些後續,人們似乎更在乎表達自己的情緒輸出,而不在乎影響。

    輿論場,新的熱點總是覆蓋舊的熱點,人們總是在忘記,只有發生在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萬士和在操控輿論,執行皇帝的政令。

    京堂熱鬧無比,朱翊鈞則上衣下褲,向著北土城而去,他今天要帶著一群儒生耕地,這批儒生有五百五十人。

    “當初不是隻有四百人嗎?”朱翊鈞有些奇怪,相比較當初報名,又多了一百五十人。

    “臣也沒辦法,有些離的比較遠的儒生,趕到京堂的時候,報名已經結束了,居京師大不易,而且長途跋涉,身無餘財,臣只能又在年後,再增補了一次,加上之前清汰的一部分,多了這一百五十人。”馮保說明了其中的緣由。

    讀了一輩子書,身上的長衫已經脫不下了,而且除了讀書,似乎什麼都不會做的他們,科舉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所以希望再渺茫也願意來試一試。

    而且年齡上進行了限制,三十五歲以下才能報名,這還是篩選過了,人數仍然很多。

    大明的讀書人真的很多。

    “那就五百五十人吧,天子特賜恩科,三年才一期,其實不多。”朱翊鈞還是認可了這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