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朝臣靜悄悄,必然在作妖!



                “權力,就是做個夢,夢醒了也能實現。”朱翊鈞看著李贄說了一段他在萬曆元年,就體會到的切身體驗。

    朱翊鈞就跟張居正提了一嘴雲南冉姓女子,現在冉妃已經進了後宮。

    這就是權力最直觀的表現,幾乎等同於無所不能。

    李贄有功名在身,但凡是他想,願意把田畝詭寄在他名下的人數不勝數;李贄官至姚安知府,知府已經是一方大員了,是大多數老百姓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大人物,但凡是他想,願意把手中的權力變現,他就會獲得一輩子都花不完的白銀;

    但是李贄都沒有做。

    大明朝的官員裡,真正能做到清廉的,又有幾個呢?

    李贄沉思了片刻,才頗為肯定的搖頭說道:“陛下,臣不敢苟同,那不過是權力的奴隸罷了,人與世間萬物之差異,就在於人有靈性,物慾和情慾,是人之本性,這是人無法擺脫的,人如果無法克己,徹底臣服於自己的慾望,就和自己的靈性背道而馳。”

    “人活著,不僅僅是活著,是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作為一個人在活著,完全臣服於本性,那就失去了靈性,把自己下降到了低於人的動物之列,這和畜生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權力對人的異化。”朱翊鈞立刻坐直了身子,看著李贄十分感興趣的問道:“除了權力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異化之外,你還有什麼其他關於異化的表述嗎?”

    朱翊鈞立刻就聽懂了李贄在思考什麼問題,他在思考人的異化,確切的說是權力對人的異化,更加暴力一些表述為:人在擁有權力,甚至擁有支配他人生死的權力之後,逐漸迷失在本性的畜化,從一個有理性的人,變成一個完全臣服於物慾、情慾本性的畜生。

    “金錢對人的異化。”李贄眉頭緊皺的搖頭說道:“陛下,臣還在思考,並不完整,還是不再陛下面前獻醜了。”

    李贄可是對黃公子的能言善辯印象深刻,或者說是心有餘悸,一套不成熟的理論,就不拋出來讓陛下笑話了。

    還是繼續去完善自己的理論,再端到陛下面前比較好,要不然到時候被陛下三兩句問的頭暈目眩,實在令人恥笑。

    李贄現在有兩個課題可以做,一個是無代表不納稅,一個就是人的異化,他如果可以系統性的完整表述,那萬曆維新的歷史進程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無代表不納稅,朱翊鈞期望李贄能把皇帝和天下萬民完全綁縛在一起,把皇帝變成窮民苦力的代表,一如洪武年間的太祖高皇帝。

    而對於人的異化,朱翊鈞希望李贄能夠給力一些,將其完全描述完整。

    作為後來者,朱翊鈞其實可以親自表述,但他如果去親自表述,就不知道這些是否是大明真的需要了,而且很多在後世習以為常的東西,在大明並不適用,需要大明化,比如這些論述自然而然出現,就證明已經擁有了這些理論誕生的地基。

    而不是朱翊鈞突然提出來,製造一個空中樓閣。

    “你完成你這個異化論,朕給你五品五經博士的官身。”朱翊鈞看著李贄十分確信的說道:“你確實不適合當官,當官首先要有一顆爭名奪利的心,你連催徵都不肯催,怎麼可能一步步升轉呢?”

    李贄不適合當官,朱翊鈞這輩子見得最多的就是官了,各種各樣數不勝數,當官首先就要有強烈的企圖心,李贄沒有,他也想要升轉,卻又下不了狠心,不把自己變成衣冠禽獸,很難進步。

    “謝陛下隆恩。”李贄甩了甩袖子,再次行了大禮謝恩,他是個官場上的失敗者,陛下還肯給他官身,就是保證他不會被餓死。

    李贄求的也不過是一個不被餓死的差事,而後託庇於陛下,完成自己的理論。

    一個主張自由的旗手,託庇於威權專制的皇帝去完成自己自由的理論,這就是老鼠給貓系鈴鐺,但是大明最大的那隻肉食者,大明最大的猛虎,朱翊鈞允許這樣的行為,就只是為了大明能變得更好。

    “你且退下,仔細思索就是,不用管那些閒言碎語,在京堂,朕說話還是很管用的。”朱翊鈞給了李贄一個承諾,只要他好好研究他的異化論,那些攻訐,不必在意,朱翊鈞自然會把那些清流名儒搞定。

    “臣告退。”李贄再次俯首告退,他看了張居正一眼,年輕的時候,他也曾幻想過平步青雲,站在文華殿的中心,揮斥方遒,但最終他沒有走到文華殿內,甚至連京堂都沒有走進來。

    張居正看著李贄的背影搖頭說道:“陛下,臣不喜歡他。”

    “為何?”朱翊鈞倒是好奇的問道。

    “他不是個循吏。”張居正思索了片刻說道:“想法有些不切實際,如果他為官一方,只會把事情弄的一團糟,既要又要還要,哪有這種好事,而且臣極其反感搖唇鼓舌之輩。”

    不可能三角,就是既要又要還要,這天底下,最多也就是能既要又要了,還要就太貪心了。

    “陛下,這些搖唇鼓舌之輩的話,不能不看,但也不能全聽全信,很多時候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那些個主張,多少有點不切實際。”

    張居正對這些意見簍子的一貫態度就只有一個,那就是閉嘴。

    從言官喋喋不休的說奪情的事情,張居正就對這種不切實際的說法,非常不滿,他非常不喜歡這些意見簍子的諫言,因為很多時候,都是不切實際的袖手空談。

    “當然了,大明的一些科道言官,還不如林輔成,林輔成至少肯去實地看看,而且還深入到鄉野之間,對各種問題刨根問底,他談及的問題,都是大明亟待解決的問題。”張居正非常肯定陛下培養出來的林輔成。

    林輔成剛入京的時候,就對大明的政令指指點點,一開口就是官廠團造必然失敗,工兵團營必然失敗,也就是陛下對他的自由之說,非常感興趣,否則王謙早就讓他閉嘴了。

    “所以他不適合當官,和林輔成一起大思辨去吧,他適合當個意見簍子。”朱翊鈞承認了張居正的評價,李贄是既要自己的清譽,又要完成朝廷的稅賦,還要治下的百姓安居樂業,在生產關係還沒有轉變,下鄉催徵幾乎等同於掃蕩的年代裡,這就是個不可能的三角。

    “陛下有個事,臣得和陛下提前溝通一下。”張居正看著皇帝,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安南。”

    張宏不動聲色的摁住了中書舍人的手,有些東西,不適合寫到起居注裡,萬一後人翻看起居注,發現張居正是個讀書人怎麼辦?

    張居正在萬曆三年就下令各市舶司加大了對安南的糧食進口,這一來二去已經八年的時間了,終於見到了成果。

    “先生請講。”朱翊鈞往前湊了湊身子同樣低聲說道。

    商量秘密專用姿勢和聲量,顯然這對君臣這個模樣,多少有點狼狽為奸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