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三十八章伏闕,大明皇帝有罪於天下(第2頁)

 


    高拱、楊博、王崇古、王國光、譚綸、葛守禮,這可是隆慶年間的朝堂大臣,而且全都是晉黨,就連譚綸也是因為楊博舉薦,才在丁憂後起復,這就是一份譚綸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的香火情。
 


    沈鯉得罪的就是以高拱為首的晉黨。
 


    比較有趣的是,當初譚綸卡著王崇古那份提舉名單,楊博也沒有強行讓譚綸通過那封名錄,還這份人情。
 


    楊博是君子還是小人呢?其實晚年的楊博  ,已經完全迷茫了,他知恥,有榮辱之心,知道這些事不對,不能這麼做,但身後太多人推著他向前走,所以,楊博那時候的表現很擰巴,進而才會有君子還是小人的問題。
 


    真的是小人,楊博就該拿出香火情,逼迫譚綸,但楊博沒有,真的是君子,就該制止科道言官以咳嗽彈劾譚綸,但楊博也沒有。
 


    人活一世,哪有那麼多的順心如意,遵循本心而活呢?
 


    李開芳嚇了一跳,趕忙行禮道:「學生見過少宗伯,不知少宗伯當面,多有失禮。」
 


    沈鯉搖頭說道:「不必多禮了,你那個弟弟,在我和海瑞面前,那才叫失禮呢,海總憲本來不打算跟他計較,這年紀正是犯錯的年紀,就是想知道民報上那篇雄文,究竟何人所寫,李開藻非要狡辯,好像海總憲要誣陷他一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幫他呢?你什麼都不做,李開藻這一輩子就毀了。」
 


    毀一個人有多簡單?只需要一句話。李開藻和他父母半生的努力,都化為了泡影。
 


    海瑞本不願意直接把李開藻的真面目戳破,但李開藻非但不肯迷途知返,反而便變本加厲的責問海瑞。
 


    「他很有天分,而且如果不是他的父母,我也讀不了書,我要感謝這份恩情。」李開芳老老實實的實話實說,這不是仇,是恩情。
 


    誠然這麼多年來,這個毛頭小子搶了很多本來屬於他的榮耀,但,李開藻的父親,給了他李開芳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那就是讀書。
 


    「原來如此。」沈鯉點了點頭,他很欣賞李開芳,笑著說道:「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少宗伯是要問我拜誰為座師嗎?學生自問算學一道略有成就,打算考五經博士!」李開芳臉上帶著許多的興奮說道:「我有把握這次算學能拿滿分!」
 


    「全對?」沈鯉驚訝的問道。
 


    李開芳連連點頭說道:「嗯,國子監張榜公告的答案來看,的確是全對。」
 


    「很厲害,算學那些東西,我看了都頭疼不已。」沈鯉真心實意的誇讚李開芳的成績,那些比天書還離譜的玩意兒,沈鯉真的是弄不明白,能把算學學明白,那都是天賦異稟。
 


    「放榜了,放榜了!東華門外放榜了!」一個廩生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喊著。
 


    沈鯉看出了李開芳的焦急,笑著說道:「去吧去吧。」
 


    「學生告退。」李開芳禮數十分周全,行禮之後,立刻就向著國子監外跑去。
 


    東華門外唱名,就是三年一度的盛典,有人喜來有人憂。
 


    李開芳趕到的時候,東華門外並沒有多少學子,顯然放榜的消息,還沒傳開,李開芳找了個好位置,等待著宮裡的宦官張貼黃榜。
 


    人群開始聚集的時候,李佑恭才捧著黃榜,來到了張榜處,開始貼榜。
 


    「浙江秀水舉子朱國祚,舉經學金榜第一!」
 


    「福建晉江舉子李廷機,舉經學金榜第二!」
 


    「江西吉水舉子劉應秋,舉經學金榜第三!」
 


    「福建永春舉子李開藻,舉經學金榜第三十五!」
 


    李開芳站在人群之中,看著金榜第三十五名愣了許久,他那個弟弟,居然高居金榜第三十五,李開芳真的很羨慕李開藻的天分,這麼胡鬧,還能金榜題名。
 


    很快,李開芳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在第六十一名的位置上,進士出身。
 


    李佑恭往前一步,大聲的說道:「開第二榜算學金榜!福建永春學子李開芳,舉算學金榜第一!也是唯一會試算學滿分者,陛下欣喜,賜白銀一百兩、紵絲五表裡、國窖五瓶,少示優眷不必辭。」
 


    兩榜題名,唯一  滿分者,李開芳立刻振奮了起來,他在儒家經典上沒有天分,但他在算學一道上,很有天賦!
 


    金榜開完後,又一個紅衣太監走到了金榜之前,而兩個小黃門將毛筆和硯臺放在了紅衣太監的面前,來人是張宏,宮裡的二號人物,他站在金榜之前。
 


    所有人都看向了張宏,這放榜的太監李佑恭已經唱完了榜,又來了一個太監,這不符合常理。
 


    張宏拿起了毛筆,將李開藻的名字塗黑,然後在金榜的末尾寫上了補錄之人,也沒過多的解釋,離開了金榜之前。
 


    大明皇帝朱翊鈞讓張宏來,塗掉了李開藻,增補了一人,這是罷黜,也不用等到李開藻繼續鼓譟聲勢,最後落得被褫奪官身,罷黜功名,直接少走了幾十年的彎路,直接被除名了。
 


    這是符合規矩的,科舉不是歸恩有司,而是歸恩聖上,通過會試從來不是進士,殿試之後才是。
 


    李開藻被除名了。
 


    萬曆二年、五年、八年、十一年,一共四次恩科,陛下從未在殿試和殿試前罷黜過考生,這是第一次。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為何突然要單獨這麼做,而且還唯獨罷黜了這一人,因為這人得罪了皇帝,那恩科就跟他沒關係了。
 


    宋仁宗對柳永的《鶴沖天非常不滿,等到柳永考中進士後,宋仁宗說了句且去填詞,柳永就只能乖乖的奉旨填詞了,一直到後來,開了特賜恩科,柳永這才是考了功名,宋仁宗無愧仁一字,對於得罪了自己的柳永,最終還是網開一面。
 


    李開芳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都有些眩暈,李開藻要是知道這個消息,恐怕會瘋掉吧,如此大起大落,先是少年負盛名入京,會試前一路鮮花錦簇、在國子監興風作浪人人尊崇、到代筆事情暴露人人唾棄、忽傳金榜題名,又突然遭逢皇帝特意罷黜,如此大起大落,李開藻會變成什麼模樣?
 


    大抵會瘋。
 


    是一定會瘋。
 


    看榜的人絡繹不絕,而李開芳站在午門前,他只要往前走幾步,就到了伏闕請命的地方,李開芳在猶豫,這一腳踏出去,生死難料,可是這一腳不踏出去,他過不了心裡那道坎兒,李開藻再混賬,李開藻的父親對他有恩。
 


    猶豫了很久很久,一直猶豫到太陽西斜的時候,李開芳終於下定了決心。
 


    李開芳已經三十多歲了,還能在去年中舉,他受了恩情,這份恩情是要償還的,現在李開藻遭逢如此大難,作為兄長,李開芳不做點什麼,又如何面對伯父,面對自己呢?
 


    他一步邁了出去,而後一步步的走到了午門前,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跪在了地上。
 


    午門上的大漢將軍早就注意到了李開芳想要伏闕又不敢,一直在等,等到李開芳行完禮的一瞬間,大漢將軍極為興奮的敲響了午門上的鼓,鼓聲傳入了左順門,左順門的宦官分辨了一下,眉頭一挑,一溜煙的跑向了午門,瞭解了情況後,快馬加鞭跑向文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