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倭不能不平,但也不能全平(第2頁)
黃遠先立刻俯首說道:「蓬萊不止我一家姓黃。」
黃遠先的回答非常巧妙,而且有急智,在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找到了最好的答案,陛下借蓬萊黃氏的名頭,他黃遠先可不敢不借,但是,大明皇帝又不可能紆尊降貴真的是他黃家人。
所以,蓬萊不止一家姓黃,就完美的解決了這個問題,陛下繼續以皇公子行走,蓬萊黃氏也只是蓬萊黃氏。
不是什麼事兒都能順杆爬的,亂爬只會摔死。
「善哉。」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們家這人脈也是挺厲害的,和凌部堂有關係,和呂宋殷部堂也有
關係。」
黃氏和凌雲翼有關係,是為了支持政令,為了海帶生意,老黃家連聰明的兒子都搭進去了,和呂宋國姓正茂有關係,是凌雲翼介紹,這買賣做的不可謂不大。
黃遠先想了想也不藏著掖著,俯首說道:「學生父親其實是戚帥的舊部,雖然沒有跟著戚帥南征北戰,但也是在山東備倭,其實也是能和戚帥說上話的。」
「所以你直接去問就好了,搞這麼一出。」朱翊鈞再次甩鍋,都怪黃遠先,否則也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黃遠先思忖了下俯首說道:「但父親告誡我,戚帥居朝堂不易,無故絕不可攀附。」
說得上話是生死危機才會求助,關係就那麼點,不應該在這種事兒上消耗,而且萬一戚繼光不認這個關係,就更尷尬了,畢竟關係算不上親密,家宅的事兒不好打聽。
黃遠行俯首說道:「父親和長崎總督府的徐總督也有書信往來,主要是倭銀入明,家裡的船會到長崎,父親和徐總督也說得上話。」
朱翊鈞和黃遠先聊了很久,從姚光啟臉上那道疤,聊到了海寇,從海寇聊到了往長崎商貿往來,從長崎又聊到了呂宋,朱翊鈞發現,蓬萊黃氏這買賣,做的真的很大。
呂宋是個島國,倭國是個島國,但兩個島國需求是不同,倭國缺糧多銀,呂宋則是缺人多銅,一個小的三角貿易在大明、倭國和呂宋之間展開,大明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的同時什麼都缺。
而倭國短暫的繁華,也是以人口為代價,參與到了三角貿易之中,才迎短暫的繁華,而這份繁華又被寶鈔收割。
蓬萊黃氏的發展,是大明開海的一個縮影,朱翊鈞對勢要豪右的確苛責,但正如林輔成所言,只要不收租,不在家裡這一畝三分地上作妖,開海去掠奪,不在家裡窩裡橫,都會受到優待。
萬曆開海的總體戰略,並不是永樂年間的官船官貿為主,而是以水師保障海疆安全,部分危險區域由水師護航官船官貿,而大明商貿絕大部分是商舶完成的,這和永樂年間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開海方向。
只要肯換思想,跟著開海的步調走,是能發財,而且是發大財的。
黃遠先走出了北鎮撫司的大門後,立刻離開了京堂,他本來就打算在京師短暫逗留後,前往宣府,那邊的口鹼是他此行的目的,口鹼,就是關口的鹼面,主要來自於綏遠的鹼湖,這些鹼質量上乘,將海帶帶到宣府,再帶口鹼回到山東,這就是黃遠先入京的目的。
黃遠先離開靜悄悄,偌大的京堂兩百多萬人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以為他和無數的騙子一樣被抓流放綏遠了。
圍繞著科舉這件事的騙子實在是太多了,順天府抓了一千人,而後對入京的學子廣泛教育,不要上當受騙,這件事才算是落下了帷幕,近九百人被流放到了綏遠,而且是臥馬崗礦區,按照順天府府堂的判決,他們需要再臥馬崗服刑五年,才被允許返回腹地,如果他們活著的話。
在會試之前,朱翊鈞收到了一份來自給事中張鼎思的奏疏,在奏疏裡,張鼎思對凌雲翼進行了彈劾。
朱翊鈞詳細閱讀了這份奏疏,洋洋灑灑數千言,說的很有道理,他宣見了張鼎思,並且讓王崇古來領人,這是晉黨的嫡系之一,而這個人發表的這份奏疏,朱翊鈞覺得有必要回應。
「客兵的問題,是十分具體而明確的,你在奏疏裡討論客兵的危害,朕看得明白,說的很有道理,但你以此得到的推論,朕不贊同。」朱翊鈞沒讓張鼎思免禮,宣見張鼎思,是回應,更是訓誡。
客兵戰鬥力極為強悍,但客兵制的問題同樣極為突出,它的來源多為亡命之徒,而且軍紀渙散多有不法,安置極為困難,只要有點欠餉的問題,就會鬧起來,客兵制最大的優
點就是能打,在兵荒馬亂的時候,前面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只要有能打這個優點就足夠了。
在明朝末年,盧象升組建了天雄軍,孫傳庭組建了秦軍,都屬於客兵的一種,客兵制一直延續到明朝滅亡。
但,張鼎思從客兵的問題上推斷出凌雲翼恐有不臣這個結論,朱翊鈞不認可。
凌雲翼彈劾了布政司和參議二人,這兩個河南地方頭頭,後面一定拔出蘿蔔帶出泥來,最終釀成河南地方的大換血,張鼎思認為這種行為就是排除異己,進而做大。
朱翊鈞看著張鼎思嚴肅的說道:「作為朝官,你思考問題,需要首先問一句,錢糧從何而來,你整本奏疏數千言,討論了所有的事兒,唯獨沒有討論凌部堂不臣的錢糧,從何而來。」
「國子監的儒生總是為《水滸傳扼腕痛惜,總覺宋江投降了,是對梁山泊的背叛,但儒生們思考問題,就從來不會問錢糧從何而來,梁山水泊十萬人,吃飯的嘴由少到多,樑上水泊也不種地,錢糧從何而來?自然是借,至於是用嘴借還是用刀子借,可想而知。」
水滸傳從開始就說,樑上水泊一百零八將是魔星。
站在這些任俠的立場上去看,宋江投降的確是背叛了好漢們,但從百姓的角度去看,這十萬人不種地,哪來的糧食?
「同樣的問題,適用於李成梁和凌雲翼,他們的錢糧從何而來?從朝廷。」朱翊鈞陳述了自己的觀點,這個世界是物質的,龐大的水師,在當下世界只有大明和西班牙養得起,物質是客觀存在的,人也是如此,客兵要吃飯要銀兩,凌雲翼手下的客兵軍餉軍備和軍需,皆由朝廷供應。
李成梁的客兵,家丁,自萬曆二年足餉之後,也是如此。
「可是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法,不是在生產嗎?一旦凌雲翼掌控了財路,那就是藩鎮節度使一手掌控,朝廷應該警惕才是!」張鼎思仍然爭辯的說道,有強兵在,還缺錢糧嗎?凌雲翼嗜殺成性,只要他下狠心錢糧,不是問題!
「閉嘴吧你!」王崇古恨不得撕爛張鼎思的嘴,什麼話也往外蹦!他厲聲說道:「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生產也是公家的,不是凌雲翼私門,他就是取用,也是要走賬的,不是他想拿就能拿的,要是地方想拿就能拿,那還了得!」
「你根本不懂官廠團造,官廠是直接隸屬於工部的,你當地方去官廠拆借,官廠就任由地方予取予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