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二十章 挨的罵越多,功勞就越大(第2頁)
這也是王謙能夠在交易行裡對莊家們進行定點爆破的底氣和根本原因。
莊家需要銀子去操縱票證價格,低利息高折扣的銀子就會找上門去;王謙找到內帑國帑拆借,拿出讓投機者根本不可能吃得消的貨物或者票證;王謙先故意和莊家一起拉漲,麻痺對手的同時,讓貨幣(白銀)回籠,刺激莊家借更多錢;等到交易行總的流通量等於手中儲備彈藥時,一起拋售;
莊家們發現手裡的資金根本吃不下這些貨物或者票證,為了防止砸在手裡和必須到期還款否則無法贖回祖產的壓力下,莊家們某一個莊家率先頂不住了,開始拋售,引發踩踏,借了大量錢財的莊家們被定向爆破;而後王謙再釋放利好消息,完成收尾,維持票證的穩定。
類似的操作,不僅僅是交易行的票證,還有米麵糧油煤炭棉花,這些生活所必須之物,唯有朝廷手中掌握了足夠的物質,才能限制囤貨居奇的莊家們哄抬物價,才能維持百姓生活的基本穩定。
王國光、張學顏在交易行亂戰後,深入的總結了其中的規律,最終將其總結在了《鈔法錨定疏》之中。
朱翊鈞將這本鈔法錨定疏,放入了文華殿偏殿的櫥窗裡,並且全文摘抄到了邸報紙上,刊行天下衙門,各級官衙專門的抄報人,會把這本奏疏抄寫,大明讀書識字的人,都有可能、有渠道可以看到這本奏疏。
“或許這會成為以後鈔法的源頭。”朱翊鈞將奏疏小心放好,這可是死後跟著他一起入棺的東西。
日後再有人開他的棺,也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萬一日後中原需要考古式科研,天下這些事,翻來覆去誰能說得清楚呢?
萬曆十年十一月的審計,是驚心動魄的,因為有了範應期的案子之後,立刻引起了戶部的注意,戶部將這種行為等同於隱匿田畝,這些田畝雖然在賬上,但總是用各種災荒的說辭去蠲免,最終朝廷還是損失了稅賦。
如果朝廷損失了稅賦,這些田畝到了窮民苦力的手裡也還罷了,但這些田畝通過大戶進行轉租,反而實現了土地的流轉和進一步兼併,這朝廷決計無法忍受。
戶部的審計從來沒有如此的腥風血雨過,這一次對全國官田進行的全方面普查,讓無數人膽戰心驚。
對於保稅,對於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大明朝廷是極為認真的。
六冊一賬可以客觀的反映出問題來,因為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和田畝掛鉤,清丈的完成,讓審計變得很有意義,六冊一賬只要有一處對不上,就會引起戶部對詳細賬目的盤點。
結果觸目驚心。
大明兩京一十六省,幾乎所有地方的官田,都發生不同程度的侵佔,也就是實質上的隱匿田畝,官田在賬上,收益卻不在賬上的事情發生了。
最嚴重的是河南,其次是山東,然後是四川。
這也是清丈的三大難關,甚至大明朝廷一直警惕的南衙縉紳們,目光反而集中在海貿之事上,圍繞著海貿斗的你死我活,南衙十四府包括松江府在內,如此侵佔官田,反而是最少的,是在容忍範圍之內的,浙江、福建、廣東,甚至是江西,都不是特別嚴重。
這一次,出身南方的士大夫們好好的嘲諷了一番北方地區官僚宿弊和腐敗,而出身北方的士大夫們,很快找到了反擊的理由,北方諸省各府州縣,還有官田,南方呢?都兼併完了,全都在世家大族手中掌控!還好意思嘲諷北方地區的宿弊和腐敗,南方沒有多少官田,當然沒有這個問題了!
雙方在雜報上進行了你來我往的友好交流,當北方士大夫們掏出了徐階這個大殺器的時候,南方士大夫們只能偃旗息鼓,沉默了下去,無法再饒舌了。
誰讓徐階的快活林貪腐碑,獨一檔斷崖式的高呢?
一家一戶四十萬畝田,還是太過分了些,那可是松江府的田,一畝都要近五兩銀子了。
雖然南方士大夫們想要舉例王崇古也不遑多讓,但發現王崇古在堵了長城鼎建的窟窿,把銀子全都吐出來之後,老王家的所有收入,都是經得起審查的,貪腐數字很少,大多數銀子都是和皇帝一起弄的銀子。
再怎麼說,王崇古代表的晉黨,也結束了大明和俺答汗之間的戰爭,讓大明有了喘息之機。
文華殿上的氣氛頗為凝重,林輔成一本逍遙逸聞,在京堂賣爆了,也給大明朝廷出了個難題,大明搞了這麼多年的新政,好像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從前。
“這本質上是個吏治的問題。”張居正眉頭緊蹙,面沉如水的說道:“大明的升轉還是有問題,一甲和考入了翰林院的二甲,起步就是京官,導致缺少基層經驗,即便是要進行官考遴選,和監當官,但京堂官員對地方問題不甚瞭解,還是問題的關鍵。”
“所以,吏治上,要打破一甲、二甲對京官的壟斷,這才是根治問題的辦法,而不是後知後覺的等著地方忍無可忍的把問題捅到朝堂來。”
張居正認為這件事的核心問題是吏治,這也是他新政的核心,考成法為準繩,鞭撻天下百官。
“不僅僅是吏治,都察院監察天下百官,可是這都察院整日裡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成為了黨爭的喉舌,反腐本身是都察院的職責,都察院監察的失效,才最終釀成了如此局面。”海瑞面色有些痛苦,他作為大明天下百姓寄予厚望的神劍,這些年,一直在斬貪官,盡職盡責,甚至和王謙同流合汙,用王謙提供的線索反貪。
可反了這麼多年腐,抓了這麼多年的貪,這貪腐之事,就跟野草一樣的強勁,春風吹又生。
都察院當年因為咳嗽彈劾譚綸,就是都察院監察失效的典型。
海瑞嘆了口氣說道:“京師有句廣為流傳的順口溜說的是:太醫院的藥方,翰林院的文章,都察院的奏章,光祿寺的茶湯,鑾儀衛的刀槍,金魚池的婆娘,蓋譏名實之不稱也。”
都察院的奏疏,全都是些廢話,不幹正事的御史,光是挑水抬煤已經不夠用了,得到邊方歷練,積累實踐經驗,否則這監察的失效,對國朝才是大禍。
“有沒有可能,這些事放在十年前,根本就不算個事兒?”王崇古看了一圈試探性的說道:“不要如此如臨大敵,甚至垂頭喪氣,十年前,有人說大明官場存在這樣的案子,所有人都會覺得正常,而且根本無法處置,最終就只能拿出拖字訣,一拖再拖,最終不了了之。”
王崇古頗為感慨的說道:“為了點貪官的事兒煩惱,這是一種幸事。”
隆慶年間比嘉靖末年要好點,不過好的有限,能為貪官的事兒煩惱,是一種幸福,這證明大明朝廷終於恢復了正常,那些更大的危機已經解決,這些細緻的問題,雖然瑣碎,但的確可以考慮解決了。
“何必擔憂呢,現在密疏主要還是解決冗員的問題,等過段時間,裁撤清汰,就可以深入了。”王崇古對大明的未來很有信心!
從保定府的案子可以看出,地方其實對這種窩案也是無可奈何的,腰山王氏手裡抓著當初簽訂的契約,朝廷出爾反爾就是國失大信,但現在這個問題放到了明面上討論,就可以將過去簽訂的不合規的契約進行廢除,而後對當事人進行追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