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一個大明,都是王民

    侯於趙命裡沒有當官那個命,喝了大酒,又寫了大半個時辰的奏疏,這一睡就過了時辰。
 


    不該喝酒嗎?其實沒事,連熊都鑽洞裡不出來的冬日,侯於趙和李成梁喝到酩酊大醉,他也沒耽誤過第二天的事兒,他很能喝,這次不是喝酒,而是心中那個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死結,終於解開了,所以才釋懷,才如此的放鬆。
 


    侯於趙也是想進步的,在大明當官哪有不想進步的?要是沒機會也就罷了,陛下都欽點了,自己卻在不該犯錯的事情上犯了錯,錯過面聖的時辰。
 


    侯於趙只覺得手腳發虛,額頭和背後升起了一層冷汗,哆哆嗦嗦的穿好了衣服,打開了房門,一個大紅袍的太監站在門前,還帶著幾個番子。
 


    這是要抓人啊!侯於趙心中哀嚎一聲,完了,全都完了。
 


    大紅袍的太監名叫田富舉,司禮監稟筆太監,大明皇帝習武陪練之一,田富舉看到侯於趙醒了,帶著幾分調侃的笑意說道:“侯巡撫這是睡醒了?”
 


    “唉,睡醒了。”侯於趙和田富舉互相見禮,他一臉懊惱的說道。
 


    侯於趙點頭說道:“是啊,至少寧遠侯沒有把人當草芥,在臣看來已經是極好了。”
 


    曾省吾的保守派底色沒有變,皇明祖訓的大誥律例,其實已經是沉睡條文了,保守派崇尚祖宗成法,確實非常合理。
 


    要說利得稅,這的確是對貴金屬的加稅,防止流出反對就反對吧,這官廠團造和工兵團營的三級學堂也反對,這就是有病,連林輔成這種自由派,也認為,接受教育是應該屬於大明每個人的自由。
 


    在吏部領了新的官服和印綬,在內帑領取了皇帝給李成梁的賞賜之後,侯於趙就歡天喜地的回遼東繼續墾荒了,他要做的事和過去沒什麼不同,都是鋤大地,他也不認為獲得了聖眷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了更多的變化。
 


    這種重資產的投入,不是一家一戶的勢要豪右們能夠做到的,同樣其利潤之厚,也不方便被勢要豪右所掌控,一如漢初,七國掌控鑄幣權,搞了七國之亂出來。
 


    無形的大手在理論上,看似是完美的,但一旦照進了現實,就發現肉食者鄙,目光短淺這句話才是踐履之實。
 


    這是客觀事實,地盤太大了,繼續用簡單軍事羈縻,已經無法有效管理和統治了。
 


    侯於趙究竟解決了什麼問題,值得朱翊鈞如此誇獎?
 


    萬士和說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翻譯翻譯就是,蠻夷都不老實,越是懷柔越是蹬鼻子上臉,必須要打一頓,才能立規矩。
 


    朱翊鈞下印,看著奏疏,看著王崇古說道:“官廠團造法,在王次輔的手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毛呢到大明的方方面面,次輔居功偉業,春秋論斷,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無論日後何人如何曲解,王次輔的功績都是無法抹滅的,也是無人可以竊奪的。”
 


    “這句話就這樣吧,還是不改了。”朱翊鈞雖然承認自己的不切實際,但還是不想改,這個詞也不是朱翊鈞首創,是《詩經·大雅·抑》中的質爾人民,謹爾侯度,用戒不虞,意思是諸侯要安頓好支持你的人,謹守法度不要任性,以防禍事突然生。
 


    赤子之心是罵人蠢,但張居正這裡說的是褒義詞,大明要有一半是侯於趙這樣的官員,大明現在能兵峰直抵泰西,把費利佩二世打的俯首稱臣,獻出日不落帝國的名號。
 


    鹽鐵專營,一直是歷朝歷代聚斂的利器,大明圍繞著鹽制定了鹽引制度,但是鐵自洪武年間革罷十八處官廠後,就只有鐵課,就是向民間徵稅用以國用,沒有鐵器專營。
 


    牛馬要給草料,尥蹶子的時候也要安撫,生病的時候,也要看病,需要繁衍的時候,還要拉去配對,把人當草芥,那才是肉食者之鄙,把人當牛馬在侯於趙看來,已經是仁慈了。
 


    法例辦,是官廠裡的衙役,但都是由退役軍兵構成,歸工部、刑部、兵部三部管轄,安置老、傷、病銳卒,維護官廠法例,法例是從永定毛呢廠開始時,刑部尚書王崇古就不斷強調的,再加上三逢三必的推行,讓官廠的管理更加完善。
 


    大明民用煤六文一斤,已經很久沒漲過價了,雖然現在加入了黃土的蜂窩煤,也是六文一斤,看似是漲價了,但蜂窩煤的燃燒更加充分,是技術進步,不是漲價。
 


    “今日廷議前,陛下讓咱家過來,咱家看侯巡撫還在酣睡,故此沒讓人打擾。”田富舉說起了為何侯於趙睡過了頭。
 


    王崇古是很羨慕侯於趙的聖眷的,當然他也認同陛下給這種恩澤,因為給侯於趙,侯於趙這種人,拿著也不會做什麼,侯於趙其實就是大明許多循吏的縮影,沒那麼多野心,只是踏踏實實做事,是值得這種恩澤的。
 


    大明在四處出擊四處開拓,這些新闢之土,到底拿這些個邊民怎麼辦,是擺在面前的頭等大事,之前只是籠統的稱其為邊民。
 


    所以當皇帝拿到的奏疏上有錯別字,證明這個臣子毫無恭順之心,連錯別字都不檢查一遍。
 


    侯於趙離開了皇宮,慶幸自己大難不死,沒有按時覲見,非但沒有招致天子的雷霆之怒,相反還在宮裡蹭了頓飯,這夠他和李成梁吹好幾年牛的了,而且自己的奏疏,引起了陛下的重視,陛下親自提了奏疏的名字,並且給了批註。
 


    林輔成又不是神仙,甚至說他自己都沒想明白平等這兩個字,作用當然是有,將侯於趙多年實踐經驗凝聚到了一起而已。
 


    侯於趙和陛下關於這本還沒有名字的奏疏,進行了極為深入的溝通後,朱翊鈞拿起了硃筆,在春風中寫下了《北山新論疏》,天下都是王土和王臣的概念是詩經北山提出的,那麼寰宇之下莫非人民這個概念就是侯於趙提出的,所以叫北山新論。
 


    朱翊鈞稍加思考搖頭說道:“不,還是不一樣,你的意思是,寰宇之內莫非人民,朕又不是不讀書,王土王臣王民的概念朕還是能區分明白的。”
 


    朱翊鈞搖頭說道:“還是愛卿在大寧衛、遼東多年踐履之實,所行所獲,他的話不過是戳破了那一層窗戶紙罷了,愛卿還是厲害。”
 


    “工兵團營已經開始修建綏遠馳道。”文華殿內,王崇古彙報了工兵團營的進展,沿著官道驛路修建馳道,已經是進行時,而不是籌備了,七萬的熟練工匠已經開始修橋鋪路、鋪設道碴,而且相應的石灰廠、鋼鐵廠等諸多官廠,也開始了營造。
 


    “愛卿且吃著,朕看看你的奏疏。”朱翊鈞示意侯於趙去吃飯,他打開了奏疏細細查閱起來,看第一遍就察覺到了其中的鋒芒,第二遍才徹底看明白了侯於趙的想法。
 


    但是侯於趙犯錯在前,面聖的時辰都能睡過去,多少有點底氣不足,而且侯於趙也不知道如何去勸諫陛下,他思考了片刻問道:“陛下,這個人民該怎麼定性呢?臣以為還是王民便於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