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七十五章 匠人們的分紅(第2頁)
“王次輔大可以致仕。”張居正也不惱火,陰陽怪氣的懟了回去,不想幹,有的是人幹。
王崇古欲言又止,最終用鼻孔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哼!”
王崇古不捨得走,他必須要判斷這是不是此生僅有的機會,讓自己擺脫奸臣二字,成為大明中興的肱股之臣,而後在未來千百年後,再有人提起的時候,對他是認可,而不是罵他是個不忠不孝奸佞之徒。
這個誘惑,對於任何一個士大夫而言,都是無法忍受的。
“哈哈。”朱翊鈞笑了起來,他走進了毛呢官廠。
今天皇帝定好了行程要來,整個毛呢官廠上下打掃的極為乾淨,甚至還有海棠花和桃花綻開,迎接皇帝的到來,朱翊鈞是來發錢的,那地磚的縫隙裡的灰土都被清理的一乾二淨,生怕髒了陛下的鞋。
8銀100銅的分紅,堪比一年的勞動所得了,大明匠人一年不過12銀罷了。
朱翊鈞進入了毛呢官廠,既然是開工禮,皇帝自然要象徵性的點燃蒸汽機,他將引火的紙扔進了灶膛之中,火焰點燃了稻草,鼓風機微弱的風下,稻草的火焰熱烈,點燃了木柴,木柴燃燒的煙氣覆蓋到了煤炭之上,煤炭微微發紅,鍋爐的底部開始加熱。
隨著煙氣滾滾,廠房內的蒸汽機開始咆哮,新上馬的匹蒸汽機的噪音,比三匹蒸汽機還要小,這是工藝提升帶來的結果,曲軸帶動著飛輪,飛輪快速旋轉著帶動著一組齒輪,動力順著傳動軸傳向了洗羊毛工場,而工場內,在加熱時,翻動羊毛終於從人工變成了機械。
朱翊鈞嘴角抽動了下,他剛剛點燃引火紙,連煤炭都是微微發紅,蒸汽機就開始運作!
顯然蒸汽機連接的高壓鍋爐根本就不是朱翊鈞面前這個!
皇帝能明白王崇古的擔憂,蒸汽機的高壓鍋爐爆炸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兒,皇帝真的死在了毛呢官廠的鍋爐前,毛呢官廠上下、皇家格物院上下,全都得給皇帝陪葬。
哪怕是有安全距離,但王崇古依舊‘耍’了皇帝,意思意思就行了。
朱翊鈞轉過身來,看向了那些換上了新衣服迎駕的毛呢廠工匠代表,本來,禮部準備一段長長的發言稿,之乎者也跟唸經一樣,讀都費勁。
“發錢!”朱翊鈞大手一揮,不講閒話,直接讓內帑太監、國帑郎中、緹騎們開始發錢。
說一萬句,不如發真金白銀管用。
不按套路出牌的皇帝,讓禮部尚書萬士和略顯無奈,他已經儘量讓發言稿簡練,甚至多數都是俗文俗語了,但陛下這個發錢的姿勢,和沙阿買買提扔銀袋子讓人去喝茶一樣的優雅。
至少在工匠心裡,陛下這個動作是很優雅的。
一箱箱的銀幣和一箱箱的萬曆通寶被抬到了官場上,一百多名書吏在內帑太監虎視眈眈之下,開始了分發今歲分紅,分紅是一個盒子,登記姓名就可以領取,按照班次輪換領取,匠人們排起了長隊,一切都是那麼的有條不紊。
白花花的銀子給了窮人,不是造孽,至少在場的明公們沒人這麼認為,至於隨行的朝官,他們的心思就沒人說得準了。
這筆銀子發下去,爆發出的主觀能動性,以及活力帶來的技術進步,會給官廠帶來更多更多的驚喜。
王崇古從一開始就說,官廠的主體是工匠,之前,官廠是有過年銀和開工銀,是固定的一銀幣,現在是匠人分紅。
朱翊鈞看到了劉七娘,就是那個要給皇帝開開葷,原來燕興樓的花魁,後來被馮保安置在了永升毛呢廠,現在仍然風韻猶存,領養的孩子已經半大,劉七娘領到銀子時,眉開眼笑。
劉七娘是個織工,同樣因為讀書識字成了女子學堂的女先生,風塵氣早就無影無蹤,多了儒雅隨和。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七娘五拜三叩首的行了大禮。
“免禮,七娘風采不減當年。”朱翊鈞接見了劉七娘,她是工匠代表之一,算是少有還肯說實話的人。
劉七娘頗為感慨的說道:“上次和陛下說了官廠周圍都是賭坊,這沒幾日這賭坊就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後來這賭坊入了官廠裡,一些個爛賭鬼,吆五喝六,弄的官廠烏煙瘴氣,也就囂張了七天,就被廠裡的法例辦給拿去了。”
“辛苦錢都給了賭坊,屬實不該。”朱翊鈞點頭說道,劉七娘喜歡說實話,官廠周圍有什麼問題,她都會說。
劉七娘知道皇帝不是看她風韻猶存才見她,是要了解官廠的問題,她略顯無奈的說道:“現在官廠周圍不是賭坊,都是青樓了,這些青樓姑娘,倒是不敢在樓裡開賭局,但也是亂七八糟的一堆事。”
朱翊鈞搖頭說道:“都是些自惰的人,朕也拿她們沒什麼辦法,只能趕遠一點。”
皇帝不是無所不能的,劉七娘非常清楚這一事實,有織娘受不了辛苦,或者是忍不了清貧,或者是羨慕煙花世界,幹了一年半載,自惰去了青樓。
劉七娘讀書識字。
她本身就是煙花世界出來的,知道這的確是個無解的問題。
朝廷當然可以嚴令禁絕,但這些明妓就會轉為暗娼,這就更加難以追查,本來明妓還有個去處,封了青樓,暗娼居住廠中,反而帶壞了廠中的風氣,這一來二去,更加難以收場。
食色性也,便只能如此了。
朱翊鈞和劉七娘瞭解了官廠的變化,尤其是蒸汽機的馬力和規模上升造成的影響,劉七娘的說辭,很不樂觀,總辦王崇古已經竭盡全力的減少清汰織工了,但還是又有一千名織工被清汰。
一個自己不能、或者失去了新陳代謝功能的組織,必然會走向最終的滅亡,小到一家一戶,手工作坊、商幫、商行,大到朝廷、國朝,都是如此。
但清汰還是讓朱翊鈞擔心他們的生活,好在現在還有民坊可以前往。
劉七娘見皇帝,那是和其他工匠代表一起的,顯然劉七娘跟皇帝認識,這些匠人代表就更不敢亂嚼舌頭根兒了,皇帝剛剛發錢,就編排皇帝的緋聞,說不過去。
皇帝陛下終於見完了工匠代表,王崇古那真的是長長鬆了口氣,顯然陛下的心情不錯,每次迎檢,王崇古都心驚肉跳,因為王崇古根本不知道皇帝會挑選哪些人面聖,官廠不可能一點問題都沒有,好在這一次,順利過關。
“還是當初王次輔管著的時候好一點,那時候王次輔還領一成分紅,那時候問題要少許多。”朱翊鈞將張宏彙總的一些問題交給了王崇古,面色終於有些難看了起來。
朱翊鈞進一步明確的說道:“官廠的行政,各種代辦、會辦、司務,真的太多了,誰都說話管用,唯獨匠人們說話不管用?王次輔全權負責的時候,根本沒這些事兒,這都是誰安排進來的蛀蟲?查清楚一體清汰掉!”
“那些開賭坊的,抓住都送到綏遠修五年路,朕倒是要看看,誰敢撈他們。”
要說裙帶,劉七娘也是裙帶,但劉七娘幹活利索不說,還兼著教書先生的職位。
廠裡多了幾次事故,廠裡多了許多閒人,不幹活也就罷了,還一直指指點點,效率開始低下,幾個大把頭們,說著說著就說漏嘴了,那真的是痛心疾首,頗有點士大夫覺得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