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六十一章 勞動使人自由(第2頁)

    花費這麼多,還要生,這的確是給自己找罪受,但外室最大的心願,就是住到大官人的本家去,到那時就不是顛沛流離了。

    生孩子無疑是最好、最快的辦法,有些外室生孩子難產,一命嗚呼,大約一成左右,有一部分外室則生了孩子,孩子被抱走,自己因為生孩子人老珠黃,被拋棄的佔了大半,生孩子的外室裡,只有兩成不到,能住到本家去。

    住到本家,就是正妻的刁難了,連妾室都不是,可想而知,生活多麼艱難,甚至還不如住在外面。

    還有不生孩子的外室,卻也攢不下錢。

    一個外室一年下來,能留下幾兩銀子呢?王謙給出的答案是:欠錢。

    外室維持自己生活就已經很難了,可是這外室通常房裡還有個丫鬟,這丫鬟的用度,都是外室去給,只能靠那一個月二三兩的例錢,著實無法維持。

    有專門的錢莊為這些外室放錢,那些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就四處兜售這些消息,做中人抽成。

    若是大官人心善,錢莊上門討要,大官人還這筆錢,但大部分的大官人都不是那麼心善,多數都是直接趕走這些錢莊討錢的人。

    還不起錢的這一部分外室就又回到了青樓裡,這個時候,已經過了花季,生意慘淡,還不起錢,就得想方設法,過去不接的客人就得接。

    還有一部分不生孩子的外室,最怕的就是被大官人帶出去參加詩會之類附庸風雅的集會,因為這意味著很有可能被換出去,這代表著大官人已經厭煩,被換出去之後,可能連賃的宅子,都得自己花錢了。

    外室很少去大官人的府上鬧事,因為大官人的府上,別的沒有,門房、家奴還是有幾個的,外室去吵鬧,下場可能是亂墳崗。

    相比之下,毛呢官廠的織娘,一年到頭反倒是能留下二三兩銀子,甚至還能找到良配,那生活就有了盼頭。

    此心安處是吾鄉,大部分的外室一生,從無心安之時,更無心安之初,甚至連錢都留不下多少,顛沛流離的一生,就是她們真實的寫照。

    外室如此,青樓裡大部分姑娘,就更是如此了。

    王謙這篇文章不算太鬆散,其主要內容就只有兩個,第一個,就是如同奴隸一樣依附‘大官人’生存,是強人身依附的關係,是無法安穩生活的,喜怒哀樂皆由他人;

    第二個,則是勞動使人自由,織孃的經驗和勞動能力是織孃的固定資產,不斷的勞動,才能讓自己獲得自由。

    即便是大量白銀流入大明,物慾橫流之下,多數的窮民苦力最好的選擇,不是給人當牛做馬,建立類似於佃戶、家丁、外室這類的強人身依附生產關係,而是依靠自己的雙手去賺錢,僱傭的生產關係。

    “王謙的這份文章很好嘛,選到邸報之上。”朱翊鈞對這篇文章的評價很高,因為言之有物,還有詳實的數據,給出了確切的觀點,勞動使人自由。

    朱翊鈞終於看完了雜報,目光看向了分門別類的奏疏,問安的奏疏,皇帝也是要過目的,沒人會阻攔奏疏來到陛下面前,快樂的日子頗為短暫,一直到月上柳梢頭,朱翊鈞終於完成今日奏疏批覆,伸了個懶腰。

    今天的奏疏主要還是圍繞著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土地會招來秦軍,良田會招來漢軍,馬匹會招來唐軍,那麼現在,礦脈會招來明軍。

    戚繼光的小步快走,步步為營,引起了大明科道言官的批評,這群傳統的保守派,現在認為戚帥太過於保守了。

    一個現在征戰在外的大將軍,帶領著京營恢復了北平行都司、河套統治的大將軍,一個必以堂堂平野短刃相接,虜於是不支而後心服膽裂的大將軍,居然被批評保守,這也算是大明當下困局的一種體現。

    大明缺少金銀銅鐵煤,現在綏遠的開拓,讓大明保守派們變得比激進派還要激進了。

    很早之前,張居正在討論白銀的時候,就提到過白銀完全依賴他國的危害,一旦海外白銀不再流入,會引發大量的問題,而現在,陸地上,在大明觸手可及的地方,臥馬崗出現了在所有人的視野之下,相比較海外流入,陸上白銀開採,似乎更讓人安心。

    保守派們認為朝廷應該立刻制定計劃攻伐漠北。

    “路一步一步走,飯一口一口吃,撐死他們得了。”朱翊鈞略顯無奈的揉了揉眉心,這些個儒學士們,總是在兩個極端不停的來回跳動,修路、探礦、開礦都是需要時間,戚繼光的保守只是為了穩妥,一味求快,反而根基虛浮,就像習武不站樁,站都站不穩,遑論打鬥。

    朱翊鈞承認,自己的確不如張居正有耐心,張居正總是不厭其煩的解釋著他為何要那麼做,對皇帝解釋,對朝臣解釋,對外官解釋,意圖說服所有人,即便是結果不盡如人意。

    朱翊鈞沒有張居正那麼的耐心。

    一場秋雨一場寒,清晨起來時,天空灰濛濛的,一場秋雨,不期而至,淋溼了街道,京師經過秋雨的洗禮,變得清晰了幾分,終日瀰漫的煤煙終於在秋雨的洗刷下,變得通透了一些,明公的車駕停在了左順門,一位位明公,走進了文華殿的偏殿,等待著廷議。

    汪道昆的面色凝重,看著王國光和張學顏面色不善,用力的甩了甩袖子說道:“大司徒和少司徒,真是好生的算計,藉著面奏利得稅的機會,又在鼓譟鈔法了,居然說服了陛下。”

    “海外!海外!”張學顏往前走了一步,大聲的爭辯道。

    汪道昆看著張學顏,顯得格外生氣的說道:“少司徒!海外?說得好聽,投機客是什麼都能投機,你猜他們拿到了萬曆寶鈔之後,是會送往海外,還是前往鄉下?朝廷剛剛立起來那點威信,立刻威嚴掃地!”

    鈔法和錢法之爭,就是工部和戶部之間的矛盾,現在這個矛盾更加明顯了。

    在汪道昆看來,王國光和張學顏的做法,就是違背了當初定好的規矩,說好的大事須經廷議,結果戶部的部議,繞過了內閣,直接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張居正和王崇古都是一言不發,顯然,他們對鈔法是極為不認同的。

    萬士和眉頭緊蹙的說道:“大明腹地這寶鈔,還是不要有的好。”

    除了戶部一直在張羅這件事外,大明內外,對鈔法,都不是非常認可,這會喚起他們過去痛苦的回憶。

    在萬曆三年之前,大明百官的俸祿一律折鈔七成,就是實發三成,那是朝廷財用大虧之後不得不為,這種折俸,從永樂年間就開始了,成祖文皇帝朱棣曾經用胡椒充當俸祿。

    永樂六年起官船官貿,香料開始湧入大明,開始時,胡椒價格還算昂貴,可是官船官貿多次之後,胡椒的價格一落千丈,可成祖文皇帝還是按當初折價,這完全是強買強賣。

    萬曆三年之後,大明終於開始了實俸,而實俸,也是反腐的開端,朝廷每三年進行一次定俸,而且發的是兵仗局壓印的銀幣,海瑞開始反腐之後,再說不得不貪,官不聊生,那就完全沒有根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