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五十七章 春冰種秋火回,謂之雁行
戚繼光從來不怪罪墩臺遠侯上交了臥馬金,惹出了這樣的麻煩來,這的確是個偶然事件,但大明覆套之後,一定會對漠北進行廣泛偵查,大明腹地從未到過草原,對漠北的想象,似乎遠在天邊,但其實漠北比讀書人想象的要近的多,距離陰山也不過400裡,從京師到山海關的馳道,也不過才660裡罷了。
墩臺遠侯只要對漠北瓦剌諸部進行詳細的偵查,臥馬崗這種露天礦山在長期的偵查中,一定會發現,偶然在多次偵查後會變成必然,就像大寧衛的桃吐山,在朝廷需要白土的時候,墩臺遠侯們那些雜亂的情報,經過梳理之後,立刻找到了它。
金銀銅鐵煤,大明需要的礦,在漠北都有。
對於戚繼光而言,這份計劃難做的地方主要壓力不是來自敵人的強大。
強大?草原上的狼,給一口吃的,養兩天就學會了搖尾乞憐。
漠北瓦剌人其實非常虛弱,從墩臺遠侯的探聞中,可以洞察,這些盤踞在和林的瓦剌人多數以十多個人為部落進行聚集生活。
在正統年間,瓦剌人還強大的時候,他們可以到漠南一帶放牧,有數個湖泊是他們的夏盤營,夏盤營,夏天放牧之地。
隨著也先死於內訌,人頭被送到了大明領賞,也先的兩個兒子西征之後,和林的瓦剌實力已經大不如前,再加上俺答汗佔據了所有的夏盤營,導致和林的瓦剌人徹底變成了一盤散沙。
瓦剌人自景泰年間內訌之後,逐漸演化為了四部,準噶爾部、杜爾伯特部、和碩特部、土爾扈特部,還有兩個小的部落,依附於杜爾伯特部的輝特部和不裡牙惕部,還有一堆人數不過百的禿麻、火裡等部。
四大部,都已經在成化年間徹底完成了西進,只有不裡牙惕部還在和林附近遊牧,不裡牙惕的意思是‘林中百姓’,當然漠南的韃靼人都把瓦剌人統稱為‘養馬奴’。
眼下準備西進的就是不裡牙惕部,他們遊牧的範圍大概在北海附近,而不裡牙惕部西進的原因,還有外喀爾喀七部的壓迫,外喀爾喀七部的虜酋是阿巴岱汗。
敵人並不強大,甚至非常的弱小。
阻力主要來源於朝堂之上。
大明的‘精算’之風,已經從仁宗刮到了萬曆初年,在嘉靖年間,復套和恢復大寧衛統治,會被喊打喊殺,是個碰都不能碰的話題,譚綸在隆慶年間再言復套,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但譚綸一直在為復套奔波。
在嘉靖二十五年起到嘉靖二十七年的復套之爭中,首輔夏言、陝西三遍總督兵部左侍郎曾銑,在朝堂傾軋中,被斬首示眾,復套問題成了禁區。
結合當下大明的政治環境,戚繼光開始動筆,他制定了一個小步快走的計劃,以礦山、官廠團造為根基,不斷小幅度的開拓,開礦—探礦尋苗—修路—開礦,如此循環往復的開拓,無疑是一種更好的辦法。
之所以能夠這麼做,完全是因為官廠團造的工匠們,拿起武器,就是極其優秀的戰士,即便是西進的瓦剌四大部打算重返祖地回到和林,大明在陰山的軍兵,也可以隨時馳援。
這是個很摳唆的辦法,但是能夠被大明廣泛接受的做法,畢竟大明只想要金銀銅鐵煤。
“陛下的書信。”瞭山走進了中軍大帳,他將一個密封的信筒交給了戚繼光。
萬曆年間的征伐,有一個非常顯著的變化,大明皇帝總是以朱中興的花押,和戚繼光寫信,每月一封,從無斷絕,這代表著前線主帥可以無任何障礙的和大明皇帝進行溝通。
這放在萬曆之前,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這代表著有些賤人不能居中挑撥離間。
書信的內容主要是大明皇帝嘲諷賤儒們的出爾反爾,把自己說的話當放屁,一聽金山蜂擁而至,貪嗔痴疑慢五毒俱全,貪利嘴臉醜陋無比,同樣也說了下王崇古致仕被張居正挽留,京營兩萬留守強兵日常操練不輟,潞王被熊廷弼暴揍,京師交易行擴張,大明發行了專項國債用於開發礦山、皇后生下一個女兒,母女平安等等,這些京師大大小小之事。
值得注意的是,朱中興鄭重的提醒了戚繼光,提防晉黨。
這是之前沒有過的提醒,提醒的理由很明確,接連發現的礦山,這幫唯利是圖的晉人,恐怕會生出些事端來,戚繼光人在河套,晉人要做什麼會更加容易。
比如,刺殺。
戚繼光看了看中軍大帳外面連綿不絕的五萬銳卒,再看了看身邊專門負責情報的瞭山,再看了看陛下賜給他這個遷安侯的二百鐵林軍,再看看皇帝賜予他的三名奢員(嘗毒宦官),再看看皇帝專門為他征戰配備的三名大醫官,六名太醫,又看了看他自己不穿甲冑,比多數人穿甲冑還要壯碩的身軀。
“晉人要對付我,略顯有些困難。”戚繼光如是說道。
他向來料敵從寬、未慮勝先慮敗,但大明將軍征戰,從來沒有他這種待遇。
“晉人要對付你?”梁夢龍從外面走了進來,聽到戚繼光如此對陳大成說話,驚訝無比的說道。
戚繼光笑著說道:“陛下覺得我很危險。”
“很危險?”梁夢龍呆滯了下說道:“最危險的不是戚帥嗎?尤其是出塞的戚帥。”
戚繼光在集寧海子,殺了十數個哄抬物價的隨軍商賈,這是刀刃向內,出了塞的戚繼光從不柔仁,他的刀會對準一切敵人,入了關,他就會蟄伏看似好欺負的樣子。
這種變化,梁夢龍深有體會。
“自俺答汗建城板升,生活日益奢靡,河套諸地,漢虜生計,均為剝削殆盡,深苦無法生存,常有逃回關內之人。”梁夢龍坐下喝了口水,說起了整個河套地區的情況。
俺答汗對河套地區的剝削是極為殘酷的,整個綏遠省在嘉靖年間,大約有四十萬人,在俺答汗建城板升之後,逐漸增加到了五十餘萬,而後在嘉靖末年,開始下滑,到了萬曆九年,整個綏遠,只有不到三十萬人了。
吉能和切盡臺吉直接跑路,改了漢姓,完全是因為河套的局勢已經糜爛到他們無法收拾的地步。
本來在關內被兼併無法生活逃出關外的百姓,逃出去才發現塞外才是地獄,只能再次逃回去。
現在並沒有進行行政劃分,主要原因還是軍管狀態,這一年的剿匪時間,也是根據民風民俗進行劃分。
現在河套地區的主要矛盾,是生存矛盾。
梁夢龍憂心忡忡的說道:“河套地區,現有耕地大約為十萬頃,這裡面皆為貧瘠之田,貧瘠的原因是大水漫灌,但水去鹽留,地為鹽鹼,民多困苦,畝產不足百斤,年降水不足八寸,而且要在驚蟄之後才能播種,一年一熟,也就是說,每過一年都要種豆畜養地力,可豆苗不耐鹽鹼,故多棄置荒蕪。”
“都說黃河百害,唯富一套,這話不假,但富也只是相對草原貧瘠的產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