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三十九章 羊毛來了,韭菜就沒了(第2頁)

    外面的熱鬧已然和譚綸無關。

    現在的譚綸,只是一個垂死之人罷了。

    他一天有大半天的時間,都躺在病榻之上,將死未死,思緒不是很清楚,說話有些含糊,譚綸不知道如何應對這些人,索性就不理會。

    除了大兒子一直在跟前,沒有人-->>
                                         
久在病榻之前。

    譚綸倒不怪次子,次子在外面張羅,他要死了,但譚家還在,還要人情往來。

    譚綸還有一定的生活自理的能力,倔強的他,還能正常起臥吃飯,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命不久矣了。

    “父親,元輔來了。”譚河圖照例在譚綸的耳邊稟報了一聲,譚河圖本來以為父親不會應聲,因為別的客人,譚綸都是懶得理會,倔老頭和頑小孩很像很像,很倔很倔。

    但譚綸慢慢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眉頭緊皺,虛弱的問道:“誰來了?”

    “江陵公張居正來了。”譚河圖大聲的問道。

    譚綸這次完全聽清楚了,開口說道:“快請。”

    譚綸是糊塗了,又不是真的快死了,大醫官說他最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如果心情好一些,可能有個一年半載的苟延殘喘。

    他想過直接投了井,他不想這麼渾渾噩噩的活下去,想了,但沒做,因為做不到。

    老病的他,已經不是那個能揍李如松的譚綸了。

    “大司馬。”張居正和譚綸互相見禮,譚綸本想站起來,他感覺自己站起來了,但其實沒有,這種身體不受控制的情況,讓譚綸氣的咬牙,卻沒什麼辦法。

    “元輔,你能跟陛下說說,直接給我個痛快嗎?這麼賴活著,真…咳咳,真憋屈。”譚綸坐在躺椅上,對著張居正說道。

    他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眼下就是清醒的時刻。

    譚綸以為張居正來的恰是時候,但其實譚綸不知道的是,張居正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才等到譚綸清醒。

    對於張居正而言,譚綸是同志、同行、且同樂的戰友,作為被楊博保舉起復的譚綸,在王崇古想要把京營打造成晉黨的京營時,譚綸作為兵部尚書阻攔了王崇古的提調名單。

    對於晉黨的絞殺,譚綸、王國光都是同盟,他們也晉黨的叛徒,他們求的也只是大明國泰民安。

    “元輔啊,這死前,那是半點不由人。”譚綸靠在椅背上,他模糊的記憶裡,只有陛下來問過兵部尚書人選的事兒,其他人都已經把他看成了死人。

    譚綸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死亡,就是絕對的孤獨。

    那簾子,便是生與死的界限。

    “咱們大明軍出去打仗了?”譚綸忽然想起了大明軍似乎出征了,而且他那些長久的幻夢之中,也是因此而起。

    “戚帥在前線又打了勝仗,大青山營寨建好後,李如松、麻貴、王如龍、陳大成等參將,四處出擊,將集寧海子給佔了,察罕淖爾被打的暈頭轉向,兩個萬人隊被戚帥捏扁搓圓,朝廷最近在議論在集寧建個集寧城,因為那片草場,能養十數萬的羊。”張居正的語速不快,說一句都要停頓一下,讓老病的譚綸,完全理解他的話。

    譚綸病重後,噩耗傳到了戚繼光的耳朵裡,戚繼光寫信請張居正代他來看看,戚繼光和譚綸是抵背殺敵的戰友,譚綸已然行將朽木,但戚繼光領兵在外,無法跟譚綸道別了。

    張居正給譚綸帶來了好消息,戚繼光手握一萬鐵騎,再加上手中的步營車營,打的俺答汗應接不暇,東線的大同防線無法攻破,西線被戚繼光摁著頭打,俺答汗只能龜縮。

    “好好好,好好好。”譚綸連說了六個好,看著張居正問道:“陛下長大了嗎?”

    張居正的手攥著兩腮,用力的揉搓著,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緒,這個樣子的譚綸,讓他揪心,譚綸又忘了,忘了,陛下長大了。

    “嗯長大了,陛下啊,聰明聖智,法古憲天,禮樂文章煥然一新,朝中有昭代之制,文事武備殆曠世所莫及。”張居正握住了譚綸的手,告訴了譚綸,陛下長大了,成才了,朝廷也很好,雖然有分歧,但還沒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大家都求同存異。
>
                                         
>    “那高老倌終究是錯了!”譚綸聽聞似乎笑了笑,對付高拱,譚綸也有份兒,當初在隆慶皇帝龍馭上賓之後,是進一步限制皇權,還是賭陛下成才這個選擇上,譚綸選擇了張居正。

    現在看來,賭對了。

    “嗯,高老倌後悔了不肯說,嘴硬的很。”張居正拍了拍譚綸的手,便不再說話,因為他發現,譚綸已經累了,閉上眼睡著了。

    “大醫官,大司馬的病怎麼樣了?”張居正等譚綸睡熟了之後,看向了大醫官問道。

    “不好,大司馬心存死志,情況每況日下。”李時珍和陳實功互相看了一眼,如實說道,他們遇到了麻煩,譚綸不想這麼苟延殘喘,有求死之心,身體的各個器官在更加快速的衰竭。

    人在睡覺之前朦朦朧朧時,大腦怕人死了,就下意識的指揮身體動一下,手腳會抽搐一下來響應,大腦知道人還活著,才會休息,但現在譚綸有求死之心,大腦在不停的騙身體,死了,已經死了。

    這已經不是李時珍和陳實功的醫術範圍內能解決的問題了。

    “唉,這樣也好,也好。”張居正將譚綸的手放回了被子裡,坐在床邊,陪了譚綸半個時辰,才站起身離開。

    譚綸陷入了夢境之中,他似乎恢復了年輕,帶著大明軍在肆意的衝殺,倭寇、北虜、山賊、水匪、亡命之徒,敵人層出不窮無窮無盡,但譚綸卻從沒有倒下,甚至沒有後退一步。

    譚綸認為死亡是絕對的孤獨,他已經區分不了現實和夢境,他在夢境裡,帶著那些極為熟悉的面孔,殺死了每一個遇到的敵人。

    大司馬太子太保譚綸,是個激進派,在生命的最後這段時間,他仍然激進,心存死志,激進的要自己終結自己的生命。

    王崇古點著一盞石灰噴燈,盤算著面前的賬目,這是毛呢官廠的賬,主要是羊毛的庫存,只夠六個月使用了,受原料供應的影響,毛呢的價格也在飛漲,精紡毛呢的價格從七錢銀一尺,再次飆升到了三銀一尺,有再創財富神話的趨勢。

    但王崇古收到的情報是,三娘子帶著羊毛從東勝衛,過長城已經入關,打仗似乎並沒有過分影響到歸化城提供羊毛的數量和質量,當然來自三娘子的羊毛供應的確減少了,而開平衛、應昌、全寧、大寧等地的羊毛產量在上升,補足了缺口。

    “王謙,你是不是買了一批精紡毛呢?”王崇古合上了賬目,看向了王謙問道。

    王謙玩著兩個鐵球,聽聞詢問抬頭說道:“是啊,我打算準備明天全都賣出去呢。”

    “過幾日再賣吧。”王崇古看著王謙說道。

    王謙面露興奮的說道:“過幾天價肯定暴跌啊,爹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消息嗎?三娘子難道不打算供應羊毛,要跟俺答汗一條黑走到底?”

    發大財的機會就在眼前,王謙已經想到了九種辦法發財。

    “三娘子已經在東勝衛入關了,十來天的時間,就能抵達京師。”王崇古將賬目交給了王謙確切的說道。

    王謙看完呆滯的問道:“羊毛供應穩定,精紡毛呢的價格必然暴跌,爹你還讓我過幾天賣?這不是賠錢嗎?我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