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作惡多端,大禍自招 (第2頁)
“緹帥,令兩名緹騎千戶,即刻南下南衙,責令南衙鎮撫司指揮使駱秉良協辦,這個羅瑤,拿來是問。”
張居正在呈送奏疏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陛下會如此這般生氣,他不是來求情的,他要是要包庇羅瑤,王廷瞻就不會去四川了。
他看到王廷瞻的調查結果後,也是如此雷霆大怒,張黨很大、人很多,有的人,走著走著,就走散了。
不得侵佔百姓餘財的聖旨不在少數,洪武年間、永樂年間就有數份,永樂十二年,明成祖第二次北伐,有應天府軍戶開鋪面,被官吏勒索軍需,明成祖得知親自下旨:那開鋪面之家,軍民之戶,官吏豪右不得勒索朘剝,敢有違了的,拿來不饒,欽此。
大明律、會典,都有相關的條文,但律法這東西,從來不是約束肉食者的,因為肉食者本身就是律法的制定者之一。
大明刑部尚書王崇古,從不相信律法能夠約束陛下,雖然陛下絕大多數時候,都遵循大明律例行事。
“陛下,羅瑤此等逆舉,自然要依律拿辦,除了地方有司之外,還有新都楊氏參與其中。”張居正沒有為羅瑤求情,而是把這裡面的勾當,明明白白的告訴了陛下。
秤砣上加戥頭,收上來的也是一批爛穀子,百姓需要糧食,從巡撫到各方官吏,其實不需要糧食,這些個糧食不好拿,也不好出手,需要換成一般等價物,這便是銀子。
換成銀子,這需要有人配合,這些對於官吏而言的爛穀子,自然有人代為處理。
楊氏在整個四川都是大戶,四川地方望族,唯命是從,以楊氏為首的望族們,讓那些個經紀買辦們,把這些糧食收到糧倉。
這些糧食就變成了青稻錢,百姓們借穀子,還銀子,而且利錢高到嚇人,百姓們沒錢還銀子,只能賣兒賣女賣土地了,這便是兼併。
大明許多內生性的矛盾,千奇百怪,但大抵可以歸納到兼併二字,提筆區區十八筆,道盡人間萬般苦。
“呸!什麼狗屁的詩書禮樂之家,書香門第簪纓之戶,狗屁不是!說他們是道貌岸然的畜生都是抬舉他們了,簡直是豬狗不如,盯著百姓那點餘糧,那才幾個錢!”朱翊鈞聽完張居正所言,說了髒話。
作為張居正這個大儒的門生,朱翊鈞真的很少說髒話,更很少罵人,有利益衝突,彼此亮明刀槍火併就是,即便是早就知道了這幫玩意兒的面目,但是聽聞這些事的時候,朱翊鈞還是氣憤不已。
本來,楊有仁死了,繼續追擊暫告段落,但事情發展就是如此,繞來繞去,再次繞到了他們楊氏。
不是朱翊鈞針對楊氏,是乃是革故鼎新的路上,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總會碰到楊氏罷了,作惡多端,大禍自招。
萬曆新政已經推行到了第八個年頭,連南衙的遮奢戶都慫了,認了朝廷的清丈還田政令。
“臣請陛下聖命,遣使四川專辦此案。”張居正沒有糾正陛下失儀,這說兩句髒話而已,他們辦事的時候不嫌髒,嫌陛下罵的髒?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先生可有人選?”朱翊鈞詢問道。
張居正俯首說道:“都察院監察御史王謙。”
對付遮奢戶,就要派出對遮奢戶十分熟悉的人,王謙是晉黨黨魁的兒子,作為政敵,他前往四川,避免了沆瀣一氣,為了打擊張黨的囂張氣焰,王謙也會不餘遺力。
“先生所薦之人,極為合適,就是朕擔憂王謙久在京師,恐難辦好此事,若是出了麻煩,王次輔就這一個獨子,恐傷君臣之和。”朱翊鈞對這個人選很贊同,但王崇古就這一個兒子。
三年三十四萬兩銀子,還沒王謙的零花錢多。
若是王謙死在了四川,王崇古又如何自處呢,王崇古的聖眷堆積極高,官廠團造法,有了階段性的成果,人事任命,自然要考慮王崇古的意見。
“臣和王次輔溝通過了,為國朝任事奔波,本就是臣子之大義所在,食君俸,自然要忠君事。”張居正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王謙已經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了。”
王謙若是死了,那也是為老王家堆積聖眷了,反正他已經後繼有人了。
“王謙為巡按御史,若是在四川出了事,四川地方承受不住這個代價。”張居正進一步解釋道,這趟差事,危險有一些,並不是特別危險,除非四川想造反,這是基於行政力量恢復的前提下。
“嗯,那就王謙吧。”朱翊鈞最終肯定了張居正的舉薦,王謙帶著緹騎千戶、緹騎、都察院諸官,前往四川,主要針對的是四川地方望族,至於官吏,則是都察院和吏部之事。
張居正來到離宮面聖,自然不只是四川戥頭案這一件事,他抖了抖袖子,翻出了一卷書,遞給了馮保。
看著書放到了御案之上,張居正百感交集,感慨萬千。
階級論,張居正在這卷書裡,詳細的闡述了自己對階級的理解和定義。
階級,一種衡量掌控社會資源、調動社會資源能力大小的標準。
張居正將其分為世襲官、官選官、名門望族、鄉賢縉紳、走狗皂吏、自耕農戶、佃戶長工、窮民短工、賤籍奴僕。
例如普遍存在大明的番夷奴僕,都屬於賤籍,在華夷之辨中,番夷不是人,有個賤籍已經是高攀了。
產生階級的根本原因,張居正在開始的時候,將其歸因到了帝制,這讓張居正遲遲無法動筆。
如果將階級產生的原因完全歸因帝制的話,那豈不是代表推翻帝制,就消滅了階級?推翻帝制,作為保皇黨中的鐵桿保皇黨,張居正怎麼可能如此大逆不道?
這讓張居正思索了好幾年的時間,少年天才,歷經風雨,攝政五年,當國九年的張居正,用了數年的時間思索這個問題。
細想之後,張居正發現自己有些管中窺豹,狹隘了。
階級的產生,不是帝制和依託於帝制之下的官僚制度,階級、帝制、官僚、矛盾,都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階級的產生原因極多,張居正在這一卷書中,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在張居正看來,階級是伴隨著朘剝出現的,而朘剝則代表著生產剩餘,而階級存在的原因是生產有剩餘,但生產力,也就是人改變自然能力不夠充足,生產剩餘無法滿足所有人需求才產生了階級。
“先生的想法,和儒家的大同,幾無區別。”朱翊鈞看完了一小段,打算細細研讀,笑著對張居正說道。
按照張居正的邏輯,階級產生的根本原因是生產力有剩餘但仍然不足,當生產力過剩,則物質過剩,就可以消滅階級了。
但朱翊鈞覺得不是這樣的,即便是生產力過剩、物質過剩,仍然存在階級。
張居正並不幼稚,就像儒家把修身看的比天還高,似乎只要人人都修身,把德行修好了,就是伱愛我,我愛他的甜蜜大同世界,但這修身修德修了兩千年了,大同世界仍然是遙不可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