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九十五章 人主當急萬民之所急(第2頁)

    朱翊鈞在武英樓看了許久,想起了兩廣地面遮奢戶這些年的反反覆覆,殷正茂、凌雲翼、王家屏在兩廣做總督,進行了一場大型社會綜合實踐,若是真的為了平倭蕩寇,就是連遮奢戶們也是願意勒一勒褲腰帶的。

    作為大明皇帝,朱翊鈞對國失大信,人心啟疑,這八個字理解更深了一些。

    朱翊鈞又去了西山煤局,大雪封山,上山的路不好走,但朱-->>
                                         
翊鈞還是去了,和窯民們聊了許久,一個窯民往碎煤渣裡摻了黃土,讓煤渣的可塑性增加,燃燒更加穩定,獲得了今年西山煤局的獎賞,朱翊鈞自己又拿出了一百銀,賞賜了匠人的巧思。

    蜂窩煤、鐵爐灶、煙囪等物,讓朱翊鈞感受到了冬日裡的溫暖,同時也是西山煤局扭虧為盈的轉折點。

    在投資領域,虧錢≠賠錢,這不是公式做題的調侃,現實就這個情況,尤其是實業領域的投入,需要持續的投入,擴大生產規模,西山煤局本身的盈利,無法支持新的煤井開挖和新設備的投入使用,這些年在賬面上,一直是投入大於營收,西山煤局這些年也是惶惶不安,生怕哪一天,嘎,被朝廷的士大夫們給精算掉。

    蜂窩煤的出現,讓西山煤局今年賬面好看了許多。

    王崇古又得了一份聖眷,陛下看到了他踐行自己的政治承諾,一直在以工代賑,用工匠安置的辦法,安置天下流氓,流:流民,氓:無業。

    永定河畔的毛呢官廠,精紡毛呢的帛幣生涯結束,其金融屬性暴雷之後,精紡毛呢的價格回落到了使用價值之上,精紡毛呢一尺穩定在了七錢左右,精紡毛呢不再作為帛幣,毛呢廠的利潤增長低於了預期,但仍然實現了增長。

    朱翊鈞在永升毛呢官廠,再次見到了劉七娘,這個當年的花魁,風采依舊,但眼角多了一點點的皺紋,歲月如刀,在美人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作為織娘和教書先生,她身上的風塵氣早已經煙消雲散,不是沒人求娶她,只不過她知道自己的過往,不想耽誤別人,她領養的孩子,已經開始上樹掏鳥蛋了。

    毛呢官廠的周圍出現了不少的暗娼私妓,王崇古知之甚詳,但他也無能為力,這東西就跟草原的草一樣,割了一茬,第二年春天到了,就又長一茬,沒有謀財害命,成組織的拐賣迫害,王崇古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王次輔,伱那個兒子王謙呢?怎麼沒見到?”朱翊鈞在離開之前,有些疑惑的問道,王謙作為京師第二闊少,做事極為張揚,為了讓這個不省心的兒子,不至於落得個菜市口斬首示眾的下場,王崇古喜歡帶著王謙到陛下面前混臉熟。

    “他…在收買人。”王崇古站在陛下身後,多少有點難以啟齒,王謙這輩子就這點兒本事了,拿銀子砸人,當然他們老王家家大業大,拿銀子砸人這個愛好,總比以身試法的強。

    朱翊鈞一愣,他沒有收到什麼風聲,他疑惑的問道:“為了什麼事兒?”

    “寧遠侯的花樓。”王崇古詳細的解釋道:“元輔說讓找一家勢要豪右去鐵嶺衛把那個花樓盤下來,那些個遮奢戶們,一問一個不吱聲,就是不肯去。”

    “他們說是跟邊方軍將勾結,恐招致滅門之禍,但臣看了許久,總覺得是因為不賺錢,所以懶得去,寧遠侯,陛下是知道的,在那兒賺得銀子,那是一分錢也帶不回來,所以沒人願意。”

    “犬子最近為這事兒奔波了許久,陛下,恐怕不能成。”

    王崇古這次非常不看好王謙這次的砸錢,不是說王謙無能,是這遼東的情況大家都清楚,盤下來這個花樓,利薄利厚無所謂,賺的銀子一釐都帶不出遼東,而且勾結邊方,陰結虜人的罪名,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扣下來,這遮奢戶們,自然而然不肯沾這個晦氣了。

    “先生很少接觸商賈之事,確實,不好辦就不必辦了。”朱翊鈞瞭然,王崇古做了一輩子買賣,他太清楚這裡的門道了,張居正一輩子都沒做過生意,在這件事上還是欠考慮了。

    殺頭生意有人做,虧本買賣無人問。

    朱翊鈞直接找補了下,不好辦就不辦了,收回了成命,本來聖旨裡,也沒提花樓這茬,遼東巡撫和總兵已經重歸於好,這花樓的買賣,大家還是當無事發生的好,對於此時的大明而言,遼東文武之間的矛盾,是主要矛盾,防止文武失和,防止遼東整體夷狄化,是重中之重,是輕重-->>
                                         
緩急裡的重和急。

    “恭送陛下。”王崇古也是鬆了口氣,大明當下受張居正的影響,是循吏當道,這年頭,無論什麼,無能就是最大的原罪,王謙可以胡鬧,但是絕對不能無能。

    朱翊鈞回到了離宮,臘月二十五日起,大明皇帝開始在皇極門接見外臣,張居正早在萬曆五年,就不跟在陛下身後接見外臣了,朱翊鈞想狐假虎威,這老虎跑的無影無蹤,朱翊鈞也只能自己當那個老虎,萬曆六年起,陛下所有宣見的外官、縣丞、耆老、百姓,都不再由張居正本人遴選,而是由陛下圈定。

    “好好好!去把先生請來!”朱翊鈞站在皇極門的城門樓子上,看著下面烏泱泱的一群人,樂呵呵的說道。

    馮保對小黃門耳語了幾聲,幾個小黃門就跟脫韁的野驢一樣跑向了文淵閣,陛下在張居正看不到的時候,整了個大活兒,搞得馮保不得不讓小黃門跑去文淵閣請老祖去了。

    他馮保只是個宦官,又不是社稷之臣,陛下整這個到底是好是壞,馮保哪裡清楚。

    “太傅!快快前往皇極門!”小黃門入門沒有表演絲滑的小連招,而是喘著粗氣,讓張居正快點前往。

    朱翊鈞的確整個大活,皇極門外左右兩殿,現在坐滿了人,這些人全都是朱翊鈞今年要見的人,這裡面三教九流都有,官吏、商賈、道士、僧人、孩子,甚至連遮奢戶都有,所有人都被屏風隔開,而且相鄰的絕不是本州、本府之人,每一位都配了一位會說方言的宦官,記錄他們最關切的問題。

    張居正思索了半天,覺得這是祖宗成法。

    自正統年間,孫太后以明英宗年幼為由,斷了皇帝操閱軍馬的祖宗成法之後,見外官、百姓的祖宗成法一併取消了,理由非常充分,孩子還小。

    張居正恢復了見外官百姓的祖宗成法,皇帝本人,恢復了操閱軍馬的祖宗成法。

    而陛下整這個活兒,不算什麼離經叛道、不務正業,體察民情,百姓們最關切的問題,不就是陛下需要知道的嗎?這完全符合了見外官百姓這個祖宗成法的立意,讓皇帝知道天下之所急,萬民之所急。

    各個地方發展並不均衡,沿海地區的發達和大明內地的貧瘠,地方的主要矛盾也各不相同,在貴州、雲南和四川部分地區,張居正甚至鼓勵遮奢戶們的兼併,因為那些地方,世襲土司抵抗大明統治和大明朝廷官府力量延伸之間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

    比如只剩下懸棺證明存在過的都掌蠻。

    “陛下聖明。”張居正在皇極門外左右兩殿,轉了兩圈,到了皇極門對陛下整的活兒,做出了他的評價。

    陛下已經是個成熟的皇帝了,已經可以自己去搜集民意了。

    “先生啊,國帑內帑,投資開海,朕就是想找幾家遮奢戶刨他們家祖墳,弄點銀子花花。”朱翊鈞笑呵呵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