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七十二章 放不下,不想放下(第3頁)

    俞大猷看著陛下模糊的輪廓,艱難的側了側身子,用力的說道:“陛下,術不如道,術只能管得了一時。”

    俞大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明江山,他十分擔心陛下走了嘉靖皇帝的老路,沉迷於術,最終卻丟了大道之行,尤其是最近在萬里海塘的政策,讓俞大猷的擔心更重。

    俞大猷不怪嘉靖皇帝更注重於術,因為沒人跟嘉靖皇帝講大道之行,嘉靖皇帝也不信任何人。

    嘉靖皇帝十六歲入京為皇帝,楊廷和這個元輔太傅,不斷的用術來僭越皇權,嘉靖皇帝以術反擊,自那以後,嘉靖皇帝,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解大道之行了。

    張居正不是楊廷和,主少國疑,張居正沒有欺負陛下,而且張居正只講道,不講術,不是不會,張居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捱過打的,都知道到底有多疼。

    “朕記下了。”朱翊鈞點頭說道。

    俞大猷看著模糊的樹影,似乎有風吹過,又似乎沒有,他的感覺已經很差了,尤其是服藥之後,更難感覺到風了,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陛下還是太過於柔仁了。”俞大猷幽幽的開口說道。

    “啊?”朱翊鈞愣愣的說道:“俞帥何出此言?”

    “王崇古該死。”俞大猷從來沒有在陛下這裡說過任何人的壞話,他知道陛下對他的信任,他沒有辜負陛下的信任,他停了很久才開口說道:“臣怕臣走了,王崇古失心瘋。”

    俞大猷,是朱翊鈞的護城河之一,而且極為重要的京師、宮廷戍衛的護城河,司馬懿拉著三千死士謀反的時候,只用三千人,就終結了曹魏的國運。

    朱翊鈞笑著寬慰道:“先生還在,戚帥也在。”

    “正是先生在,戚帥也在,臣才擔心,王崇古壓力太大,臣怕他想不開。”俞大猷十分確信的說,王崇古鬥不過陛下,俞大猷很清楚陛下的手段,但陛下年紀還是小,羽翼仍未豐滿,狗急了會跳牆。

    朱翊鈞看了看王崇古,在俞大猷看不到的地方,張居正、戚繼光、呂調陽、王崇古、王國光等廷臣,都在不遠處站著,俞大猷沒看到,他就是看到,他也會這麼說。

    王崇古滿頭大汗,汗流浹背,他恨死張四維了,俞大猷臨了想要拉著王崇古一家陪葬,是為了給陛下掃清障礙和毒瘤,苦一苦王崇古滿門,罵名他俞大猷背了。

    王崇古不埋怨俞大猷,俞大猷是一個戰士,一生為大明奔波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的鋼鐵戰士,張四維刺王殺駕、大火焚宮,沒有晉黨的勢力,張四維做不到,俞大猷擔心陛下的安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王崇古怨恨不到俞大猷的頭上,只恨當初王謙給張四維下毒沒把狗東西毒死。

    王謙買通張四維的家僕,意圖毒殺的時候,是陛下把羊毛生意交給王崇古之後,羊毛生意那麼賺錢的買賣,陛下都給了他們老王家,沒有大火焚宮之事,陛下也不必殺張四維滿門,朝廷和山西的地方矛盾也不用激化到那種地步。

    王謙只恨自己學識淺薄,用的是砒霜,劑量小了。

    “王次輔不會想不開的。”朱翊鈞拉著俞大猷的手,笑著說道:“朕已經長大了,李如松都不是朕的對手,哈,哈!一刀拿下。”

    俞大猷第一次見陛下是萬曆元年,那時候陛下才十歲,這老人眼裡,十歲和十七歲,沒什麼兩樣,都是沒長大的孩子。

    “哈哈,陛下說的是,陛下能妥善處置的。”俞大猷笑了笑,他多少有點糊塗了,陛下多智近似妖,陛下也已經長大了,晉黨和俺答汗合起夥來,都不是陛下的對手了。

    大明也不是那個搖搖欲墜的大明瞭。

    “陛下,講武學堂得辦下去,戚繼光就是兵仙轉世,他沒有庶弁將,也只是個人,不是神仙,這講武學堂培養庶弁將,還是得繼續下去,早年間臣和戚帥多次談論到了練兵,這沒有庶弁將,就沒有軍紀,臣懇請陛下留意。”俞大猷的話已經有些不連貫了,他這些想說的話,其實早就寫成了奏疏,陛下已經看過了。

    老人都有些囉嗦,看到了陛下來了,就多叮囑了幾句。

    “朕記下了。”朱翊鈞用力的握了握俞大猷的手,笑著說道。

    俞大猷盯著眼前的樹影,兩顆樹已經開始有些扭曲了起來,慢慢的變成了陸炳的模樣,俞大猷聲音很低的說道:“這大好江山,臣真的想要再多看兩眼,陛下,臣,不能再為陛下牽馬墜蹬,為大明平倭蕩寇了。”

    “放不下,不想放下。”

    俞大猷慢慢的閉上了眼,那些和他抵背殺敵的戰友們,已經等他等了很久了。

    朱翊鈞用力的拉著俞大猷的手,就這樣任由風吹了很久,俞大猷的手,還是從朱翊鈞的手中滑落,李時珍上前切了切脈,低聲說道:“陛下,俞帥走了。”

    “朕知道。”朱翊鈞站起身來,將毯子又往上面蓋了蓋,人老了都很瘦弱,一張毯子足以蓋下。

    “馮保,移植兩棵大樹到這裡來。”朱翊鈞看著前方,他是君王,天下之主,他不能軟弱,他站了很久,才轉過身來,對著馮保交代著事情。

    “兩位大醫官,妥善安置俞帥遺體,禮部擬定官葬,諡號,兵部知道加左都督,錄平倭鎮海功,加賜漳平侯,俞帥長子俞諮皋承襲漳平伯,賜世券,與國同休。”朱翊鈞最後還是給了爵位,漳平伯,俞大猷以侯爵禮制下葬西山金山陵園。

    朱翊鈞的墓也在西山,俞大猷葬在那邊,就是配享郊祭。

    “臣等遵旨。”群臣俯首領旨。

    朱翊鈞離開了講武學堂,走著走著腳下崴了一下,他扶著柱子,慢慢坐在了石板上,似乎是疼齜牙咧嘴,眼淚都疼出來了。

    “哥,你要是難過,就…”朱翊鏐在一邊十分不忍心的說道。

    俞大猷說陛下柔仁,張居正說陛下柔仁,朱翊鏐很贊同,陛下的情緒並不是像表面那樣冷冰冰的像塊石頭,只不過是坐在那個龍椅上,必須像塊石頭罷了。

    朱翊鏐清楚的感覺陛下身上那種由內而外的悲傷。

    “疼的。”朱翊鈞揉著腳踝,嘴角抽動了下,這朱翊鏐真的打小就聰明。

    朱翊鏐沒多說什麼,開筋那麼疼、習武那麼累、駱思恭打的更疼,扭一下而已,西山襲殺案中,陛下右臂都受傷了,右手都不能寫字的時候,也沒見皇兄喊過一句疼。

    朱翊鏐想做點什麼,他哥不是腳疼,是心裡難受,陛下是皇帝,情緒還無法宣洩,只能憋在心裡,但朱翊鏐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無論做什麼都是添亂,只能繼續做個紈絝,不給皇兄找麻煩,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兒了。

    說得輕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兄弟二人,坐在長廊上,任由熱浪滾滾的夏風,帶著絲絲涼意吹過,不遠處,張居正只是遠遠的看著。

    “下雨了。”朱翊鏐伸出手,雨落在了他的手上。

    次日的清晨,一道聖旨把整個京師都炸懵了,陛下移宮了,從西苑移到了講武學堂後的行宮。

    俞大猷既不是張黨,也不是晉黨,硬要算是浙黨,但也沒人庇佑,其實真的要分,他是正經的帝黨。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