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六十五章 帝皇的王座是黃金馬桶


    萬士和就是朝中的萬金油,是潤滑劑,是讓矛盾沖和的一個關鍵人物,無論是朱翊鈞、張居正、王崇古,還是廷臣、朝臣們,都非常認可萬士和的能力,,萬士和最顯眼的能力,是灑水洗地,為陛下做的事找補。

    陛下說:今年泰西的大帆船不能到港。

    精紡毛呢的盤子能徹底砸掉,並不完全是朱翊鈞的存貨極多,不停地砸盤才砸掉的,而是藉著泰西大帆船不能如期到港,白銀流入速度放緩,大明發達地區白銀堰塞情況會紓困,發達地區的白銀減少,那麼精紡毛呢這種白銀的替代貨幣必然貶值的恐懼情緒下,兩相合力,才徹底砸掉。

    砸盤的目的,是不讓精紡毛呢生意的風險,轉移到百姓的頭上,遮奢戶們極為擅長挾民自重。

    帛幣,還是太危險了,在定義上,帛幣是完全的金融貨幣,和實業基礎弱相關,和白銀流入速度、白銀的流通性有著密切的聯繫。

    船舶票證和帛幣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船舶票證和大明開海政策、大明海貿繁榮程度相關,和白銀的流通性關聯不大,並非帛幣完全金融性質、擊鼓傳花的鬱金香騙局。

    這兩者的區別,具體而言:船舶票證可以分紅,而帛幣完全沒有這種屬性;

    船舶票證的發行受限於大明造船業產能,精紡毛呢主要受限於草原的水草豐茂;

    船舶票證的風險來自於大明船隻安全性,安全性決定了船隻回航的概率,而帛幣的風險則主要來自於莊家的操盤;

    船舶票證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為南衙開海注入源源不斷的資金,而精紡毛呢生意,則更像是聚斂興利開設的賭坊;

    船舶票證生意的盤子,可比帛幣生意的盤子大的多的多;

    帛幣生意,是皇帝一個人的玩具,可以說是船舶票證的試點,累積票證交易的經驗,而船舶票證的交易,從制度設計,朱翊鈞就要和元輔、次輔、大司馬等人詳細商定,而後緩緩推行,是國之大計。

    萬士和既不能讓陛下的話落到地上,也不能讓元輔太傅的話落到地上,這都是威權人物,威權人物的威權,不容許任何挑戰。

    帝制本質上是獨裁威權的最高體現。

    萬士和洗地的角度非常清奇,他沒有否認泰西大帆船要到港的消息,然後宣佈這個消息是好消息!

    這種洗地的手法簡直是無恥,完完全全是在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但萬士和的話,得到了遮奢戶們的一致認可,這的確是個好消息,而且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為這代表著皇權在海貿之事上的無能為力,這代表著大明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肆意妄為的操控船舶票證的價值。

    在帛幣生意之後,燕興樓背後的東家,一天放出了近兩萬匹精紡毛呢,直接把盤子砸穿,這種恐怖的操盤能力,讓遮奢戶們對船舶票證的價值,仍有一些疑慮,因為這代表著衙門在票證交易中可怕的控制力,這種控制力,影響了市場的熱情。

    但隨著萬士和把事情的本質點了出來,這個讓人糟心的消息,徹底變成了一個好消息,船舶票證再次水漲船高,偶爾流出零零散散的票證,也被搶購一空。

    在悄無聲息之中,北直隸、山西、山東等地遮奢戶們的利益,和大明開海、大明國運進行了深度的捆綁,大明興,他們才能繼續躺著賺錢,大明亡,則大家一起玩完。

    王崇古從提議船舶票證交易開始,就反覆強調,要把大家綁在一條船上。

    陛下在這件事上真的無能為力嗎?

    元輔太傅張居正說:擊沉它!在大明觸手可及的地方,陛下就是大明唯一的一片天,是至高無上的意志!陛下說不到港,就不能讓大帆船到港。

    陛下的意志高於一切。

    在一個一切圍繞著皇帝二字展開制度設計的封建帝制-->>
                                         
國家裡,一個威權皇帝掌握了暴力後,就擁有至高的權力。

    暴力就是火藥、鋼鐵、銀幣、禮法和人心,在不同的人眼裡,這幾樣的權重各不相同,在朱翊鈞眼裡,這幾樣的權重完全一致,都非常重要。

    朱翊鈞對船舶票證的生意仍然有極強的操盤能力,他甚至可以超發期貨船舶票證,徹底把水攪混。

    沒有任何制度是完美的,在全楚會館閉門會議討論關於船舶票證交易行設立時,朱翊鈞認為可以把一艘價值五萬銀的三桅夾板艦,拆成一萬份,也就是開海的紅利,可以讓大多數百姓也跟著分一杯羹,五兩一張的船舶票證,大明百姓稍有餘財的百姓,都可以從中喝一點湯。

    想法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但最終被張居正勸說,還是一千份,因為這涉及到了落地的難題,大明沒有足夠的人力去管理規模如此龐大的票證,同樣,五兩銀子可能是一個普通人家數年的積累,一旦這條船翻了,意味著數年辛苦付諸東流。

    在任何時候、任何年代,百姓們的抗風險能力,幾乎為零,他們經受不起任何的風險,哪怕是秋天的時候稍微懶惰了一些,沒有對田畝進行深耕,沒有把蝗蟲卵翻到地表,讓嚴寒凍死蝗蟲卵,次年就有可能歉收。

    大明的開海尚在探索的路上,甚至連萬里海塘的門戶,馬六甲海峽都在紅毛番的手裡牢牢掌控,這同樣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任何年代,百姓都吃不到發展的紅利,探索完成的時候,就是開海紅利幾近耗盡之時,優質資產完全被遮奢戶們所掌握,一如大明的良田都在縉紳手中一樣。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明皇帝、大明朝廷不是天庭,即便是君父、君國、君師一體,也不能將皇帝的聖恩,平均分配給每一個人,保證社會基本秩序,保證政權的存續、保證暴力的正確使用、保證百姓的基本生命財產安全、能夠保證相對公平,這個現實,才是朝廷實踐的準則。

    大同世界,大道之世,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愛幼,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是理想國,是形而上的追求。

    萬曆七年六月初四,泰西大帆船如期到港的消息,傳到了京堂,新的船長已經坐上了水翼帆船,正在進京的路上。

    朱翊鈞一如既往的來到了文華殿,御門聽政,潞王朱翊鏐打著長長的哈欠,跟著陛下來到了文華殿,朱翊鏐越來越不喜歡御門聽政,由衷的厭惡。

    即便是攝於皇兄的威嚴,他不得不來,也不能過多的表現,但他已經頗為厭倦。

    開不完的會、做不完的事兒、永遠分配不均的利益、永無止境的忙碌,皇兄能堅持到現在,朱翊鏐只能佩服!老哥猛人也!

    在朱翊鏐看來,皇兄的生活,枯燥、無聊、乏味,並不精彩紛呈,朱翊鈞對弟弟的這個看法,也是表示了贊同。

    每天北大營操閱軍馬,就是朱翊鈞最快樂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他能感受到自由的風,在身邊呼嘯而過。

    在大明皇帝朱翊鈞看來,帝皇的王座是黃金馬桶,有無數條鎖鏈,牢牢的將帝皇綁在了上面,這些鎖鏈是禮法、是根本看不清楚的利益糾葛、是大明百姓們的期許、是歷史賦予他的使命等等,是枷鎖,也是權力。

    朱翊鈞十分不喜歡皇宮,在王崇古鼎建修好了皇宮的中軸線之後,朱翊鈞也就在乾清宮住過一日,這不是朱翊鈞不信任王崇古的鼎建,是他不喜歡這種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