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一十六章 勿有大功於家國,但求小恩於君王(第3頁)

    張居正和內廷的矛盾,不僅僅是這些,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張居正是大明殺豬人。

    隆慶六年,宗室郡王之上,一共有三萬人,到了萬曆五年,宗室郡王以上,就只有一萬五千人了,全都被清汰掉了,而且嚴格遵守世宗皇帝在嘉靖四十一年制定的宗藩條例,郡王以下自謀生路,郡王以上,除了俸祿,兩樣不給,這也不給,那也不給。

    張居正和文人之間的矛盾包括不僅限於,考成法給百官套韁繩,不許他們混吃等死,清丈法查隱藏田畝、禁止聚徒講學、查封了六十三家書院,殺了何心隱等知名儒士,清庠序整飭學政,導致學子們三次考不中功名就領不到國朝俸祿。

    高拱認為張居正該死,張居正跟邊將們來往極為頻繁,私下書信極多,而且還庇佑了不少的將領,大明大將軍,京營總兵官戚繼光,都曾經是張居正的門下走狗。

    張居正該死,張居正跟馮保關係縝密,這是和司禮監關係密切,張居正還跟緹帥朱希孝關係密切,給成國公朱希忠請了王爵。

    而張居正本人,又眥睚必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私德不修,是個壞人。

    這是臣子?這分明就是攝政王!

    張居正不該死,誰該死?

    他高拱就打算敲掉司禮監,就被趕回了老家,兩次都差點做了替罪羊,所有人都要他死,憑什麼!他張居正不死?!

    王崇古看著高拱,面色複雜的說道:“這件事,我倒是能解釋一二,上一次陛下在文化殿議事,有一件棘手的事兒,首輔次輔閣老廷臣,都沒有太好的辦法,陛下說了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之相一也。”

    “哈哈哈!”

    王崇古想了想,忽然釋然的笑了。

    多!大!點!事!

    別的方面當然可以批評張居正,但是能力上,不如張居正就不如張居正唄,有什麼大不了的,這天下也就陛下能跟張居正掰掰手腕走幾招了,張居正是臣子,天然劣勢,往往還鬥不過陛下。

    “是孔府的事兒嗎?”張居正詢問道。

    “是的。”王崇古點頭說道。

    張居正聽聞,立刻搖頭說道:“那陛下太看得起我了,我對孔府也是束手無策,這事只能陛下來,臣子做不到的。”

    孔府的案子越查越是心驚,鬧得朝臣們都不知道如何定性,實在是孔府做的太過分了。

    拜謁孔廟,入門前,需要買門者以入,就是要給錢,不給錢不讓進,你是儒生也得掏錢,而且價格不菲,一個人就要三兩銀子,是為了修繕孔廟所收,大人小孩都收錢,懷裡抱著的孩子,要沾聖人的氣息,還要加錢。

    天下士人心目中的聖地,到地方先給錢才能拜,孔聖人的廟,都是銅臭味。

    孔聖人提倡有教無類,孔家廟則是沒錢別進門。

    剛入甕城,就會看到一個樓閣,而後上面有個牌額,上面寫著‘梁山伯和祝英臺讀書處’,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愛情故事發生在浙江,結果孔廟裡居然有這麼一個地方,實在是令人啼笑皆非,之所以設立這麼一個牌額,是為了收銀子。

    沒錯,求美好的姻緣,孔廟也能求,價位各有不同,一百一十一兩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孔聖人的業務廣泛,連姻緣都管。

    過了甕城,就是儀門,打眼望去,就是一個孔子手植的檜樹,這棵檜樹,孔府的人說是孔子手植,已經有了靈性,是千年檜樹君。

    在晉懷帝永嘉三年而枯,那之後便是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到了隋末唐初,千年檜樹君枯木逢春,活了!

    到了唐高宗乾封三年,這樹君又枯萎了,這一睡就是三百七十四年,就是宋仁宗年間了。

    這棵樹賊有趣,到了南宋建立的時候,枯萎了,到了元世祖三十一年,再次枯木逢春!這樹君有靈,到了元末又枯萎了,這一次枯萎的時間短,到了洪武二十二年,再次枯木逢春,蓊鬱繁盛了起來。

    孔府為什麼要講這麼一個數千年樹君的故事呢?

    自然是為了:孔氏子孫恆視其枯榮,以占卜世運焉。

    既然這棵樹這麼神奇,那自然可以卜吉兇了,任何到了孔子手植檜樹樹下之人,可以買枯葉焚之卜吉兇,喝下可以獲得樹君的賜福。

    千年的檜樹君有靈性?孔夫子知道自己,怕是能從棺材裡跳出來,打死這幫不肖子孫,要知道,孔夫子對於鬼神精怪之說,態度就只有一個,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是不討論,結果他的廟前,擺著一個檜樹君,夫子氣不氣不知道,倒是儒生們給氣壞了。

    過樹君之後,就是杏壇亭,上面有個石碑,寫著杏壇二字,孔子聚徒授業講學之處,杏壇二字,是党懷英寫的。

    這個党懷英何許人也?

    党懷英和辛棄疾都是山東人,師出同門,少同舍而居就學,可是兩個人完全不同,辛棄疾後來去了南方,成為了大宋的臣子,而党懷英是金國的大儒。

    世人已經鮮有人知道党懷英了,但是對於辛棄疾卻是如雷貫耳,對辛棄疾的懷才不遇扼腕痛惜。

    金人的臣子大儒書寫的杏壇二字,堂而皇之的在孔廟裡擺著,而且還收費,可以求仕途一路暢通,可謂是諷刺至極。

    這件事最離譜的就在於,明孝宗曾經賜給孔府一幅字,就兩個字,杏壇,但是孔府不用明孝宗的字刻碑,就是要用党懷英的字。

    金軍南下的時候,曾經把孔廟全部搗毀,廟宇、書籍付之一炬,俱為灰燼,這孔府不用孝宗的字,居然用金國大臣寫的字,這並不離譜,因為孔府有規矩。

    孔府的規矩:廟中凡明朝封號,俱棄之不用,孔家人曰: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暴發人家,小家氣。

    所以,哪怕是對孔府最好最好的明孝宗賜下的字,孔府也是絕對不會用的,因為暴發戶賜下的字,用了有辱千年世家的斯文。

    可是,燒燬了孔府的金人大儒賜下的字,就不有辱斯文了嗎?

    一樣待遇的還有明仁宗賜下的丈高的風磨銅贔屓,龍生九子,贔屓行六,專門負責駝碑,孔廟的贔屓是元世祖賜的。

    到了萬曆年間,仁宗賜的風磨銅贔屓,還在草堆裡落灰,元世祖忽必烈賜的贔屓還在駝碑。

    到這裡就結束了嗎?沒有。

    正殿上,孔子和十哲的塑像,都帶冕旒,冕旒就是垂在皇帝面前那十二條珠玉,天子十二硫,親王九、郡王五,嘉靖年間,孔子被嘉靖皇帝褫奪了王爵,所以孔廟是不能用冕旒的,這是僭越。

    可孔子和十哲,仍用冕旒。

    孔子可以商量,畢竟孔子的文宣王由來已久,道爺又比較混賬,褫奪之事,大家打個哈哈就過去了,可是這十哲也用冕旒,算是怎麼回事!

    孔子最重禮,而孔廟最是無禮。

    孔家人可以殺,可是孔夫子的廟怎麼辦?就成了問題。

    本章中,所有孔府細節都來自於明末張岱的《陶庵夢憶》卷二第一篇《孔廟檜》,若要為孔府正名,可以找張岱辯經。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