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第2頁)
他終於清閒了一些,也不打算大刀闊斧,黨建這塊,葛守禮的確得尊稱葛公。
“宜城伯張居正。”範應期臉色漲紅,憋了半天才開口說道。
“額?這是葛公的決定嗎?”王崇古拿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晉黨已經成了張居正的模樣了。
兩位葛守禮的首席門徒,矛盾說的造詣極高,對算學也格外精通,甚至連全晉會館的家學,也都是讀張居正註解的四書五經,就是皇帝看的那個版本。
這是晉黨?這是比張黨還要純粹的張黨了!
王家屏也是略顯不好意思的說道:“葛公在時,還是朱子,葛公走時,讓改的張先生註釋本,次輔一直不怎麼過來,就沒人做主更易了,葛公臨走的時候說,學問,達者為先,張居正註解的好,那就讀張先生的,若是劉先生註解的好,就讀劉先生的,說什麼萬古不移之法,那是老頑固。”
“要改嗎?”
王崇古連連擺手,嘴角勾出一絲笑意說道:“不不不,挺好,咱們晉黨現在是先人一步了,連張居正的全楚會館都讀的是朱子本,咱們啊,走在了對面會館的前面!”
“好得很!就這樣。”
全楚會館不讀張居正註解的四書五經,完全是因為張居正要臉,他註解大多數都是為了輔佐皇帝理解新政所用,張居正也不覺得自己註解的有多好。
從政、德、孝、仁、禮等等註解來看,張居正的註解,更像是告訴皇帝這世間運行的基本邏輯。
“張居正他呀,哪哪都厲害,我王某都佩服,但唯獨這個教學生這方面,他是真的不行。”王崇古連連搖頭說道:“明明自己那一套東西極好,卻不拿出去教,拿著朱子那五百年前的東西,自己都不信,怎麼教會學生?”
“陛下不是學的挺好的嗎?”範應期疑惑的問道。
王家屏立刻說道:“就是就是。”
“張居正教給皇帝的是他那套東西,和他在全楚會館傳道受業解惑的講的不一樣的。”王崇古擺了擺手笑容滿面的說道。
張居正自己都不信賤儒那套,天天講賤儒那套,能講明白才是怪事,所以張居正教不好學生。
矛盾說又不是張居正單獨的產物,是皇帝和張居正坐而論道,探索大明道路的時候,找到的方法論。
張居正被皇帝強化了三輪,第一次是皇帝履行皇權的鼎力支持,第二次是矛盾說大成之日,第三次則是陛下新政對張居正新政的補強,共同構成了萬曆新政的基本格局的奠定。
這三次強化,讓張居正從1.0版本,更新到了4.0版本,1.0版本的時候,王崇古、楊博、張四維、葛守禮、高拱摞一塊都沒鬥過這個人。
“次輔,我常憂慮,天下有窮兵黷武的趨勢。”範應期問出了自己的疑惑,這好不容易逮住了次輔,自然要求師問道。
“天下窮兵黷武,則民不聊生,社稷疲憊。”王家屏附和的說道。
王家屏出身太原王氏,就是王錫爵的那個王氏,就是張四維夫人的那個王氏,就是王世貞的那個王氏,但大家這個太原王氏又不太一樣,王家屏沒跟張四維攪合的那麼深,在張四維族誅案中,倖免於難。
“伱們知道陛下為什麼要打仗,廷臣們都不反對嗎?”王崇古看著二人問道,是都不反對,而不是保留意見,對於戚繼光北伐事,大明廷臣都是非常支持。
王家屏和範應期都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王崇古坐直了身子,拿出了為人師的端莊模樣,嚴肅的說道:“人啊,能承受一定的苦難,但是承受了苦難,還要承受屈辱,就會把內心那股怒火給勾出來。”
“所以,朘剝就朘剝,不要羞辱窮民苦力,否則窮民苦力在蒙受羞辱之後,一定會用腳來做出抉擇來,要麼多-->>
給點待遇,說兩句,窮民苦力還賣個面子,畢竟給的多。”
“朝廷聚斂興利,錢都用到哪裡了?”
“一封一封的捷報昭告天下,雖然和大多數的百姓看似毫無關係,大多數百姓其實也不知道戰勝後的好處,你跟他講佔據了大鮮卑山口,阻隔北虜和東夷建奴蛇鼠一窩,他們又不知道大鮮卑山的山道在哪,如何知道意義?”
“但是戰績是真的,戰線也是真的,到底是提氣的事兒,大明又打贏了,就是一件慶賀的事兒,若是讓隆慶二年入寇京畿的土蠻汗吃了癟,那再好不過。”
“可戰敗就是莫大的羞辱了,因為戰敗的代價一定會由百姓承受,打贏了對他們而言,不見得有好處,但是打輸了,一定對百姓有危害,比如順天府京畿人口的變化,就是兵禍之下的一個縮影。”
“體國朝振奮之心,就像個人的鈴鐺一樣,當然不能四處招搖示人,可必須要有。”
“窮民苦力只能指望大明朝廷威武,期盼出一個明君來,才能奢求自己生活得到改善,更加明確的說,窮民苦力只有國朝可以指望。”
這是胡元時候,得到的歷史教訓,歷史也證明了,一旦被胡虜入主中原,百姓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窮民苦力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可朝廷威武,他們還能有個盼頭,期盼著英明的皇帝懲戒人間的那些罪惡,讓他們喘口氣,活下去,如果連這個希望都消失了,那天下失道就成了理所當然之事。
王崇古十分明確的說道:“窮兵黷武,其實不是問題,人活著沒了什麼念想,就是天下分崩離析的時候了。”
“你們切實記住這句,人心齊則泰山移,人心散則天下危。”
“做事也是如此,萬夫一力,則萬事可期,一夫三望,則一事無成。”
王崇古覺得呂調陽說得對,隆慶皇帝的大肆恩賞百藝,是想要更熱鬧一些,讓人心不再那麼離散,現在陛下的動武,一次次的大捷,也是在凝聚人心。
萬夫一力,則萬事可期,如果一人既要又要還要,一件事也做不成。
鰲山燈火還沒有結束,大明京師仍然熱鬧的很,在這個熱鬧背後,一個更大的熱鬧在醞釀,那就是反對廷議兩件新政,一個遷民充實京畿,一個選官考校矛盾說和算學。
伏闕,是一種很常見的爭鬥手段,皇帝也是難以招架,把人打死了,那就是沸反盈天,如果不打,那就只能退讓。
皇帝退一步,賤儒就要進三步,皇帝原地不動,賤儒還想著進兩步。
現在皇帝進了三步,賤儒不能原地不動,而且要旗幟鮮明的反對!
可想要伏闕,就要有人聯袂,在各哥獨立的人之間不斷溝通,這種聯袂的行為,會被皇帝定性為朋比為奸。
比如皇帝第一次處罰言官罷免了御史景嵩、韓必顯等人,賈三近就聯袂言官糾纏,而賈三近又是張四維的黨羽,被皇帝定性為朋比為奸,這是張四維的罪名之一。
伏闕這種事,主要玩法是法不責眾,皇帝不能一次懲罰那麼多人,只能和稀泥,息事寧人,沒人聯袂,去午門伏闕,那去的人少了,真的會被打死的。
很快一群活躍在京師的經紀買辦開始在各家各戶活動了起來,萬曆六年正月初六,大明皇帝一起床,就聽聞伏闕之事,大喜過望!
“走走走!馮大伴、張大伴,傳令趙緹帥,點六百緹騎,把午門圍個水洩不通!”朱翊鈞興奮無比的對著近臣說道:“先生不在朝,看誰敢給他們說情!誰能攔得住朕?”
“敢跑到朕的家門口撒野,朕今天定要讓他們見識下什麼叫雷霆之怒!”
“陛下,還沒用早膳呢!”馮保趕忙攔住了皇帝,這大早上不吃飯,陛下是個習武之人,容易氣血兩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