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


    大明的勞動力實在是太過於廉價以致於大明的勢要豪右們,不必去思考什麼提高生產效率的問題,因為窮民苦力不是人,甚至是不是牲畜,而是草芥。

    這就是大明的現狀,推行勞動說,推行勞動報酬,推動生產力的提高,遭到了復古派們的抵抗,而且抵抗極為激烈、頑強,他們討厭變化,任何的變化都有可能造成他們階級的向下滑落。

    就像是大明遷徙富戶,他們在這個遷徙的過程中,雖然入京做了貴人,可是失去了土地這個生產資料的他們,就從大官人,變成了稍有資財的富家翁,任人宰割。

    朝廷的遷徙富戶的政策,是不折不扣的、不仁不義的暴政。

    朱翊鈞在文華殿的偏殿,跟朱翊鏐講解著大明新政的一切。

    雖然朱翊鏐聽得似是而非,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了,這裡的東西都很重要,涉及到了大明江山社稷,涉及到了國泰民安。

    朱翊鏐的小腦袋瓜的腦回路很簡單,大明越強,則皇帝哥哥越強,皇帝哥哥越強,他的日子才會越好過,陛下為了皇位血統,不納萬國美人,可不都到他潞王府來了嗎?!

    萬國美人,可是朱翊鏐此生矢志不渝的追求。

    大明新年後的第一次廷議之後,兩件大事開始推行,第一件事自然是遷民的公告,第二件事就是選官和提學官必須要考矛盾說和算學。

    矛盾說和算學可不是那麼好理解的,這一下子就炸開了鍋,國子監、翰林院是可以學到的矛盾說和算學的,可是過往復古派,始終不肯低頭,皇帝和吏部擺明了強按牛喝水。

    在翰林院的翰林們看來,這種選官考試,就是不公平的開始,之前選官還看人情世故,也看出身能力,現在完全看考試成績,就連提學官也需要考!

    這也就罷了,翰林們第一次看到了考綱的時候,哀鴻遍野!

    “陛下是不是太看得起我們這些儒學生了?”範應期如同昨日吃壞了肚子一樣,眉頭緊皺對著王家屏說道。

    範應期和王家屏,前晉黨黨魁葛守禮門下,是兩位很有趣的人,他們現在一個掌管翰林院事,一個掌管國子監事,他們拿到考綱之後,齊聚全晉會館,對考綱進入了深入的研究。

    比如考算學,有十分的題,居然考到了綴術!

    這是範應期和王家屏都不曾涉獵的領域,也就是說,這十分綴術之外的九十道題,必須全部做對才能合格。

    “按照事實來說,的確很難,可按道理來講,陛下也有理由啊,陛下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都會做的題,沒道理進士和舉人不會做才對。”王家屏臉色如同便秘一樣。

    陛下在算學一道是很有天賦的,皇帝每月都要到國子監進講算學,最近也講過綴術。

    這考綱明確圈定了考試範圍,《綴術》就佔了十分,九十分合格,剩下的九十道題,必須全對,才能獲得選官資格。

    “其實最難的是矛盾說。”王崇古提醒著兩位晉黨的潛力人物,告訴他們這個考綱,算學還算好,那個矛盾說的考綱才是最難的。

    範應期和王家屏也看了另外一份考綱,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道:“我覺得難度還好。”

    “是吧。”

    “不難。”

    範應期和王家屏覺得矛盾說的學問,反而更加簡單,裡面很多都是邏輯題,他們倆反而覺得遊刃有餘,皇帝出了五套試題,這矛盾說的內容,他們都能分析,比如從現象裡找到問題,根據問題找到原因,剖析原因後給出有成本、有代價的、能實現的建議。

    範應期和王家屏不覺得矛盾說有什麼難的,張居正和陛下的奏對,其實都是入世的學問,只要活在世上,這個實事求是的方法論,就很好用。

    範應期和王家屏非常不喜歡張四維,對王崇古卻沒有-->>
                                         
太多的意見。

    楊博、葛守禮批評他們二人的時候,總是按照這個方法論批評他們,把一件事說明白後,告訴他們問題出在哪裡,出現問題的原因,日後要注意的事項,這才是為人師、為座主的批評方法,而不是張口就罵,拍桌子大吼大叫。

    張四維就很喜歡拍桌子,罵人罵的也很難聽,卻從來不說這件事現象、問題、原因和解決之道,那不是批評,是情緒宣洩。

    王崇古是個入世的生意人,他做事的風格向來是我付出多少成本,期許多少回報,對於矛盾說的實踐,王崇古做的也很好。

    比如永定毛呢廠的批評法,就是王崇古定下的。

    如果誰犯了什麼錯,王崇古就會張貼大字帖,貼在顯眼的地方,送到每一個手工工場,讓所有人引以為戒。

    這種大字帖,是一種羞辱,可大字帖上會詳細闡述事故發生的經過,出現了什麼問題,為什麼出現,日後會面臨怎麼樣的責罰,為何要責罰,都解釋的很明白。

    都是用的俗文俗字,每個手工工場裡識字的人,在下工的時候,都會帶著人去讀大字帖,這是要求。

    這種批評法,在毛呢廠褒貶不一,總是有人覺得把名字張貼出去,有些太羞辱人了,不過看在王督辦給的實在太多了的面子上,也沒有什麼怨言。

    萬曆六年,毛呢官廠這個待遇,工匠們對於有理有據的批評,就當是識字了。

    而這一套批評法同樣用到了西山煤局,西山煤局的窯工對王崇古感恩戴德。

    因為西山煤局的深窯,比毛呢官廠要危險的多,毛呢廠可能是利益受損,而西山煤局,每一張大字帖,都有可能是訃告,每一條法度背後,大抵都是血的代價。

    在西山煤局籌建之前,從來沒人關心過窯民的死活。

    在不同的環境下,相同的方法,得到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這就是實事求是的基本原則,具體事情具體對待。

    範應期和王家屏對矛盾說的造詣很深,他們研讀之後,就只覺得這是個入世的學問,用矛盾法去分析一些事,不能立大功,但是絕對不會犯大錯。

    “你們覺得不難,是因為你們願意學它,它確實幫到了你們,可是讓進士和監生們去學,他們會非常牴觸。”王崇古頗為感慨的說道:“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相比較算學只要用心就能學明白,矛盾說,就不是學問了,它學不明白,這對賤儒而言,才是最大的鬼門關。”

    賤儒是不可能腳踏實地的,而矛盾說首先就要腳踏實地。

    “次輔所言有理。”範應期認真的思慮了一番,確定了王崇古的說法,其實最開始讀的時候,範應期也對什麼對立而統一之類的東西,根本無法理解,讀的時候,就一個感覺,這啥?這啥?!

    只有遇到了某些棘手的事,那些文字恍惚之間出現,就立刻理解了。

    入世的學問,不是鑽研就能明白。

    “矛盾說想要理解,首先要知行合一,不是知道就行,要行動起來,而且行動之後再認知,它本身就是個矛盾相繼的過程,確實難。”王家屏也是點了點頭,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儒學生,面對算學還好,面對矛盾說,怕是要頭疼死了。

    矛盾說是個研究變化的學問,這不是要賤儒的命嗎?

    就矛盾說開篇的那個問題,楊博是君子還是小人,就能把人給繞糊塗去,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怎麼又是君子又是小人呢?

    “咱們全晉會館的家學,讀的四書五經,是誰註解的?”王崇古在葛守禮走後,繼承了晉黨黨魁的位置,現在他是全晉會館的座主,他沒有更改全晉會館任何一條規矩,因為他不經常過來,他太忙了,各種鼎建再加上兩個官廠、西山煤局,刑部主事,他忙到沒工夫跑到全晉會館來結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