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萬銀,圖謀世界之路
漢武帝窮兵黷武是因為生存的大危機,匈奴當時在上升期,大漢也在上升期,可謂是強強碰撞。
大明的情況不一樣,北虜現在的自然稟賦,完全不如漢時草原,此時的草原酷寒無比,根本支撐不起來任何人的野心,俺答汗和大明打了那麼多年,勝多輸少,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敗仗,但是打著打著,他手下的萬戶就不想打了,自然稟賦在那放著,根本沒有蛇吞象的本錢了。
匈奴的使者敢羞辱呂后是因為當時匈奴就是比大漢要強,呂后就得笑臉相迎,而北虜的使者三娘子,每次進京都是好話說盡,夾在大明和北虜主戰派之間左右為難,甚至都打算著夜臥龍床,看能不能整個混血寶寶,讓俺答封貢的王爵能夠繼續傳下去,讓貢市維持下去。
朱翊鈞不必像漢武帝那樣,完全的窮兵黷武,建立兩個騎營,六千人,留下精銳騎兵的種子,一旦大明和北虜之間無法完成和解,等到國力振奮之後,這六千老兵,足夠孵化出五萬、十萬的精銳騎兵。
“先生,現在內帑有一千萬白銀,朕打算全都投到海貿事上,大力促進造船、棉布、絲綢、瓷器等等產業,以圖白銀更加快速便捷的流入。”朱翊鈞跟張居正說起了皇家投資的安排,內帑太監已經給出了詳細的投資表,皇莊將在這些產業上,遍地開花。
一千萬銀的投資,在萬曆五年,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字,這筆錢將會用於產業鏈的形成、工藝改進、產業匠人培養、以及基礎建設等等方面,促進開海的規模和產業成熟。
這一千萬銀,有一部分是張居正給的零花錢,一年一百二十萬兩的金花銀,有王崇古上交的利潤,有駱秉良在南衙追欠抄家、有天子南庫市舶司的進獻,有皇莊的收益。
“一千萬?!”張居正猛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皇帝,表情震驚無比,這還是他認識那個吝嗇鬼?
一出手就是千萬兩白銀!那可是皇帝五年省吃儉用,穿衣服只穿青衣不穿紫袍省下來的錢,一股腦全都花出去?
張居正還以為小皇帝打算把自己攢的銀子,全都帶進皇陵裡埋起來,生生世世的陪著。
在張居正看來,皇帝把銀子用在修皇陵這件事上,和地主把白銀埋在土裡是一樣的古怪行為,金銀是貨幣,只有流通起來才有價值,不流通的時候,不能吃不能穿,沒有任何的價值可言。
張居正只能說,小皇帝是真的有趣,省是真的省,花也是真捨得花,一出手就是千萬白銀的投資。
“其實不夠,但朕只有這麼多了。”朱翊鈞略顯無奈的說道,還是窮鬧的,投資之後所有的結餘還會再次投資,整個大明開海事業,絕對不是一千萬、兩千萬白銀就足夠的。
朱翊鈞十分明確的說道:“漢武帝打匈奴未嘗不是為了河西走廊,為了西域,為了絲綢之路,現在因為奧斯曼帝國的存在,絲綢之路的貿易已經極速衰弱,而海路成了新的世界之路。”
“彼時,漢武帝為了世界之路,今日朕也是為了世界之路。”
漢武帝和匈奴的決戰,對匈奴的戰略,站在後世的角度去看,絕對是正確的選擇,河西走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溝通世界的道路,是商貿的之路,是當時世界的血管,比如當時大漢就已經瞭解到了羅馬,將其稱為秦人;比如當時的阿爾泰群山,盛產金礦,而打通了河西走廊後,漢朝用了四百年的時間,將阿爾泰群山的金礦採挖一空。
而現在,世界之路隨著大航海時代的到來,已經從陸上逐漸轉移到了海上。
朱翊鈞要感謝戚繼光,戚繼光在大寧衛、會寧衛的大捷,讓朱翊鈞省下了一大筆的開支,可以用於開海,而不是維持邊方的安防,強悍的京營在草原上展現出了強橫的實力,西進的土蠻汗、俺答汗,都要思索在戚繼光活著的時候,和大明開戰的代價。
“陛下看千萬裡外,察百年大勢,洞若觀火,英略如此,臣無憾也。”張居正對皇帝的這項投資非常的贊同,這是國家方向上的決策,陛下做的真的很好,開海,是陛下的新政,不是張居正的新政。
官廠、稽稅、開海、重農桑,都是陛下的新政,吏治、清丈、學政、振武是張居正新政,而皇帝的新政和張居正新政,共同構成了萬曆新政。
主少國疑最大的問題就是皇權的缺位,導致大明體制的運轉失效,萬曆的新政強度,遠遠超過了當年的嘉靖新政,這是一次大明在國勢衰弱時的救亡圖存。
其勢滔滔,其力萬鈞。
“先生這意思是不打算回內閣了嗎?”朱翊鈞眉頭一皺,聽出了張居正這話裡的潛臺詞,這丁憂歸丁憂,丁憂直接歸隱不再出山的味道實在是有些濃郁。
張居正也很坦然,點頭說道:“陛下,臣在西山,很是愜意,復古派的那些人,也會將目標看向臣,而不是陛下。”
嘉靖年間,道爺經歷了多少次針對道爺的刺殺,至少兩次皇宮大火、一次宮女刺殺,這是激烈的臣權和皇權的交鋒,而張居正人不在京師,在西山,相比較德涼幼衝的皇帝,這些新政的敵人,更加憎惡張居正。
大抵只有廷臣才能知道皇帝新政和張居正的區別,在京堂、外官、天下縉紳眼裡,這一切的新政,都是張居正做的。
商鞅死後被五馬分屍,張居正始終秉持的信念,也不過是他可以被清算,但是新政的腳步不能停下。
當初楊博曾經拉攏過張居正,讓張居正娶了他那個不存在的女兒,從此晉楚合流,張居正一家獨大,直接將皇帝鎖死在宮中,政令不出皇宮,張居正還不是為所欲為?彼時戚繼光還是張居正的門下,掌握了軍事、政治、經濟和文化解釋權的張居正,就是實質性的皇帝,真正的明攝宗。
張居正始終沒有答應,跪著當元輔先生,不是張居正的目標,在帝制之下,即便是皇帝迫於各種風力輿論,或者是因為憎惡張居正這個太傅管得太嚴,要清算他,新政也不能停下。
“先生果然是閒的時間太長了。”朱翊鈞搖頭說道:“朕是天子,先生不回朝,就綁回去!”
“啊?哦。”張居正先是驚訝,而後則是悵然,自己家的徒弟,他很清楚,朱翊鈞真的能幹得出來。
而且皇帝這麼幹,張居正只能回朝,這是皇帝的權力,比如嘉靖六年,道爺下旨讓謝遷回朝出任內閣,謝遷不肯,浙江巡撫和按察使直接把謝遷給綁上了船,送到了北衙,年事已高,一身舊疾的四朝老臣這才回到了文淵閣。
張居正覺得皇帝重要,因為他離朝之後,朝政一切運轉正常,皇帝能夠把控朝局,而朱翊鈞則覺得張居正重要,不是西山老祖鎮壓,他一個嘴上沒毛的小皇帝,朝臣哪個有恭順之心?
王崇古現在還是怕張居正多過怕皇帝。
有張居正、戚繼光在,朱翊鈞是簡單模式,沒有張居正和戚繼光在,朱翊鈞面臨的是煉獄模式。
“先生曾經對朕說,這朝堂最好的局面,莫過於君明臣良,上下一德,執國柄者守常道、秉直節、潔身遠,於是以磨稜刓角之力,成其旋乾轉坤之功,由是君尊而國全。”朱翊鈞打出了一記迴旋鏢,砸在了張居正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