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五十七章 僱傭營團,借雞下蛋



                超脫,是一種兩腳離地的自我理解,而且這種自我理解是普遍存在於大明的勢要豪右之間。

    所有的事,都有人代勞,只需要享樂就是,而享樂的閾值在長期奢靡的生活中,越堆越高,最終進入超脫的狀態,覺得自己可以正面擊潰死亡那種自我認知、自我超脫。

    這就是大明賤儒們的精神情況,而現狀是:萬曆以來,在大明,唯有死亡和賦稅,不可避免。

    朱翊鈞和朱翊鏐說了很久,關於這種優越感,就是朱翊鏐苛責下人的根本原因,他的地位尊崇,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到。

    朱翊鈞教育朱翊鏐,沒舉別的例子,而是說起了道爺,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

    壬寅宮變,十幾名宮女刺殺皇帝的案子,嘉靖皇帝在處置這件事的時候,處於一種極端的被動之中,因為他的確生性多疑,喜怒無常,苛責下人,十幾個宮女的刺殺,是極其罕見的宮廷大案,但是嘉靖皇帝最後也只能息事寧人,沒有完全追查到底。

    所以,苛責下人,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朱翊鈞參觀了王錫爵在京師的豪宅之後,乘坐著大駕玉輅回宮去了,次日,朱翊鈞前往永定毛呢廠,今天的行程是在毛呢廠接見泰西特使黎牙實和安東尼奧。

    黎牙實和安東尼奧面對形成了巨大產業規模的毛呢廠,彼此驚駭無比。

    兩個泰西的特使,對大明有兩個感覺到泰西優越的地方,第一個是造船和海貿,大明造不出海船也沒有圖,這個優越感在安東尼奧購買大明五桅過洋船的同時,就已經完全失去。

    第二個優越感,則是羊毛生意,西班牙,是坐在羊背上的國家,對於毛呢產業,西班牙的工藝在這個年代,只有英國佬可以看到他們的背影。

    但是現在,大明走在了前面。

    大明在產業鏈上的建設,讓黎牙實啞口無言,只能選擇接受。

    這就是大明可怕而強橫的國力,或者說東方皇帝可怕的權力,只要想,就有人能夠實現。

    朱翊鈞讓永定毛呢廠的總辦,帶著泰西來的特使,參觀毛呢官廠。

    “次輔啊,自從上次去了皇宮工地之後,朕就再也沒去過,次輔每次都百般阻攔,這是為何?”朱翊鈞有些疑惑的說起了一件事:皇宮工地,皇帝禁止入內。

    雖然王崇古總是以貴人不履賤地來搪塞,但總歸不是那個事兒,朱翊鈞甚至還去看過堆肥廠,就是將京師的糞便堆積肥料販售的官廠,也是王崇古營建的龐大官廠群中的一個。

    堆肥廠可以去,這皇宮工地,卻不能去,賤地這個說法是不成立的。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皇帝聚斂興利,連糞便的錢也賺,在民間,朱翊鈞得了一個天下第一糞霸的雅號。

    “陛下尚節儉,此乃國朝之幸,臣常慶幸。”王崇古用一句馬屁回答了陛下的疑惑,誇陛下的同時,正面回答了陛下的疑惑。

    其實原因很簡單,王崇古怕朱翊鈞到工地指導如何偷工減料。

    上次朱翊鈞到工地,實在是讓王崇古有些驚駭,長城鼎建的窟窿補的王崇古心驚膽戰,皇宮鼎建再出了什麼問題,他王崇古全責,總不能讓皇帝背鍋吧。

    “原來如此。”朱翊鈞聽懂了王崇古的顧慮,不再強求,在他看來是沒必要奢靡,但是在王崇古看來,這已經十分節儉了,皇帝和王崇古對奢靡的定義是有差別的,而且大家在各自的立場上,寸步不讓。

    很快黎牙實和安東尼奧就看完了整個毛呢廠,而後覲見了陛下,獻上了費利佩二世的國書。

    費利佩二世的國書主要是強調了商貿往來的重要性,並且對大明風力輿論轉變,尤其是開海的認同,同時提醒了大明皇帝要時刻注意那些看不見的敵人。

    朱翊鈞看著國書裡的一句話,看著安東尼奧眉頭緊蹙的說道:“文明、秩序、和平,不過是強權在沒有絕對優勢打破平衡下的妥協。”

    這是費利佩二世的原話,是泰西對文明、秩序、和平的定義,這句話直白且露骨,而且表明了泰西發展的強盜邏輯的模式和價值觀。

    很明顯費利佩二世是很清楚大明和西班牙在呂宋的衝突,一種誰都奈何不了誰的現狀,費利佩二世在遠東的投射能力,實在是太低了,所以,只能選擇不聞不問、當自己不知道的妥協。

    “大明派遣到泰西的兩位使者,高啟愚和徐璠,講述了一些事,而國王特使黎牙實也時常寫信訴說大明的現狀,這是國王對大明興文匽武的一種不解,國王很是疑惑,大明為何要把是否捱打的權力,交給敵人。”安東尼奧十分誠懇的說道。

    費利佩二世對東方世界是十分好奇的,他實在是無法理解大明興文匽武這種風力輿論的形成,原因他可以理解,但是對於這種風力,費利佩二世也不贊同。

    “啊,原來是這樣。”朱翊鈞咬了咬後槽牙,看著安東尼奧,看似平靜的說道。

    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被數萬裡之外的日不落帝國的國王費利佩二世戳了肺管子,安東尼奧的解釋,完全就是傷口上撒鹽,在嘉隆萬這個時間裡,興文匽武,就等於把臉伸過去捱打,左臉被打腫了,再伸出去右臉去。

    朱翊鈞這真的是被戳中了痛點,能言擅辯的小皇帝,這次直接啞火了,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事實就擺在眼前,朱翊鈞作為天子,不能空口白牙說瞎話。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隆慶元年土蠻汗入寇,嘉靖二十年以後持續了幾十年的倭患等等,都是典型的例子,興文匽武兩百年,搞出一個屈辱的時代來。

    安東尼奧其實沒把話說完,但是皇帝聽懂了。

    船長也沒必要說的太明白,在大明,在京堂,在錦衣衛的大漢將軍面前,戳皇帝的肺管子是很大膽的行為,輕輕戳一下就得了,陛下被堵一下,無法辯駁就算了,蹬鼻子上臉是真的要死人的。

    其實安東尼奧的潛臺詞是,溫文爾雅的大明人,不適合海貿,海貿是風險和機遇並存,高風險、高回報,那些住在宜居土地上的土著,是放下一切道德,用武器去驅趕的。

    因為海貿是一種商業行為,是利益驅動和主導,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將利益最大化,才是出海的目的。

    安東尼奧很清楚陛下聽懂了,既然聽懂了,就不必多言。

    “國王提醒朕要小心一些敵人,但是語焉不詳。”朱翊鈞看著國書詢問著國書裡沒有寫明白的內容,費利佩二世用一種帶著感嘆調的語氣,批判了金錢這個魔鬼帶來的可怕,同樣鄭重的提醒皇帝小心那些被金銀腐蝕了靈魂的惡魔。

    “泰西現在最盛行的活動就是大旅行,在這種旅行的氛圍之下,國家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能夠參與到大旅行活動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而這一小部分,卻可以決定大多數的人的命運。”安東尼奧的話也十分的模糊,但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了。

    大旅行文化風潮,讓文化充分交流的好處背後,就是背叛者的出現,而且是層出不窮,讓費利佩二世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