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四十五章 言先生之過者斬,勿論(第2頁)

 王錫爵求情,不行,張居正求情,允行,而且是官復原職。

 這就是朱翊鈞的態度,非常明確的一個態度,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疑問,群臣不用猜他對張居正是個什麼意思了。

 張佳胤是高拱的門下,而張居正給張佳胤求情的原因,只是因為張佳胤是個循吏,能做事。

 張佳胤丁憂之後,朱翊鈞也不認識這麼一號人,自然不會奪情,這守孝二十七個月,張佳胤回朝就攻訐張居正是國賊,這才被抓了,若是以往,罵張居正人的多了去了,張居正都不計較,朱翊鈞也懶得管,但是剛好碰到了張居正請假,這才惹了天大的麻煩。

 張佳胤真的認為張居正是國賊,因為張佳胤是高拱門生,站在高拱的立場上看張居正,那還不是像看國賊一樣?

 這也就是張居正了,高拱倒臺後,張居正沒有搞清算,要是搞清算,張佳胤哪來的機會,斥責張居正是個小人國賊?

 徐階怎麼收拾嚴嵩黨羽的?趕盡殺絕,連胡宗憲都殺!

 徐渭都被扣著,數年不見天日。

 在決定了內閣首輔呂調陽、次輔王崇古的任命、詆譭反坐通倭處斬之事後,朱翊鈞並沒有繼續處置國事,而是看了一圈朝臣,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把群臣看的越看越毛。

 “王學士。”朱翊鈞看向了王錫爵。

 王錫爵嚇了一個激靈,猛地跪在地上,俯首帖耳大聲的說道:“臣在!”

 王錫爵以為自己就唸了唸經,就要跟這二十六個臣子一起共赴黃泉路了,這嚇得腿都軟了,實在是這小孩子下手,不就是這麼沒輕沒重嗎?

 “你啊,根本不想救這些人,就是按照慣例勸仁恕罷了,你若是真的想救人,得知張先生說話管用,就去西山請張先生去了。”朱翊鈞看著王錫爵,帶著幾分嘲弄的語氣說道。

 這幫個賤儒,壓根沒打算救人,要是意願強烈的話,現在去西山搬救兵也不遲,但他們沒一個這麼打算的,就是打著救人的旗號,試探著皇帝的心性而已。

 一些個心裡打著小九九的朝臣,立刻感覺到了心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這當然不是心動的聲音,而是恐懼,陛下把他們那些個把戲看穿了的恐懼。

 朱翊鈞這個人多簡單啊,還用試探?

 只要對大明有用,你就是忠臣良臣,對大明沒用,名聲再大,該死的時候,也不會絲毫的留情。

 “臣…臣…陛下聖明。”王錫爵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再拜大聲的說道。

 “歸班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王錫爵歸班便是。

 朱翊鈞仍然不說話,因為他在走神。

 萬曆皇帝到底什麼時候,對張居正展開了清算?

 從萬曆十年六月二十四日,距離張居正死後第四天。

 張居正在勞瘁而死前,舉薦了自己的座師潘晟為元輔,繼續輔佐君王,有御史雷士幀等七名言官試探性的彈劾潘晟,萬曆皇帝立刻就准許了言官所奏,將潘晟徹底罷免,這就是一個倒張的清算信號。

 而後就是給事中張鼎思看清楚了萬曆皇帝對張居正的厭惡和清算之意,立刻開始了對戚繼光的攻訐,萬曆皇帝連個讓戚繼光辯駁的理由都沒有講,直接一紙調令,把戚繼光調離了京畿。

 張鼎思,張思維的朋黨。

 八月,宮裡的老祖宗馮保被調往了南京,馮保這棵參天大樹轟然倒塌。

 萬曆十年十二月十四日,馮保垮臺所激起的揚塵還沒有塵埃落定,倒張的第一槍便打響了。

 陝西道御史楊四知上疏,論已故太師張居正十四大罪,大略言其貪濫僭竊,招權樹黨,忘親欺君,蔽主殃民。而萬曆皇帝當日給的批覆是:念系皇考付託待朕沖齡,有十年輔理之功,今已歿,故貸不究。

 就是說,張居正有罪,但是有輔理之功,今天已經死了,就不追究了。

 萬曆十年十二月十四日,就是張居正從大明上柱國、文忠公,變成佞臣的那一天。

 四天後,四川道御史孫繼先、陳與郊、向日紅等人上疏,開始對張居正展開了迅猛的撕咬。

 三個月後,萬曆十一年三月,萬曆皇帝下詔書,剝奪了給張居正的一切名譽,包括上柱國、太師、文忠公等名譽,而且還將張居正的三個兒子,褫奪了進士的功名,進一步的清算和追擊正在醞釀。

 追擊和清算整整持續了一年,各種罪名層出不窮,到了萬曆十二年,萬曆皇帝以張居正主持廢遼王府苛責宗室為由,派遣司禮監太監張誠、刑部侍郎丘橓、給事中楊王相、錦衣衛都指揮曹應魁等人,開始對張居正在江陵的家宅抄家。

 萬曆十二年三月,荊州地方官接到命令,不敢怠慢,索性把張家人趕到舊宅裡,將門封死,禁止出入。

 等到丘橓、張誠趕到開門查抄時,張家舊宅裡已經餓死了十幾口老弱,更慘的是,那些天裡,活著的家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餓狗在院中啃食死去的親人。

 五月,張居正長子自殺。

 萬曆皇帝抄家,抄出了些什麼?

 黃金萬兩,白銀十萬兩,田畝一共十頃,也就是一千畝地。

 這就是張居正縱橫大明官場數十載的所有積蓄,而這些財產的大部分來源,就是自萬曆元年到萬曆十年,張居正當國首輔,來自皇室的賞賜,共計九十八次,都是有起居注可以考證的。

 自萬曆元年開始,皇帝與兩宮太后在對於張居正的恩賞上,幾乎是無事不賞、無時不賞,其次數之頻繁、賞額之高昂,令人瞠目結舌,賜齎優渥,皆古今曠絕未有之典。

 而萬曆皇帝的抄家,也就僅僅抄出了這麼點東西來,把人都餓死了十幾口,把長子、三子逼到自殺的地步,就抄了黃金萬兩、白銀十萬兩,一千畝田出來,萬曆皇帝把他賞賜的都拿了回來。

 朱翊鈞看了一圈朝臣們,開口說道:“言先生之過者斬,勿論。”

 說張居正有過錯,就要斬首,而且不讓上奏討論,這就是朱翊鈞在張居正離開後,畫出的明確的線,只要越過這條線,就是死。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馮保再出列,大聲的喊道。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退朝。”

 朱翊鈞站了起來,走到了月臺邊緣,有些疑惑的看向了群臣,並沒有如常的恭送陛下的山呼海喝,只有一個個瞠目結舌之人。

 “爾等有話要說?”朱翊鈞開口問道。

 “臣等恭送陛下!”呂調陽趕緊從震驚中醒了過來,大聲的喊道。

 “臣等恭送陛下。”

 朱翊鈞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帶著一串尾巴離開了文華殿,向著寶岐司而去。

 王崇古和呂調陽走在了最後,二人就是泥塑閣老,皇帝說啥就是啥,內閣的閣老對皇帝的聖命有封駁事權,但王崇古和呂調陽都沒有這麼做。

 王崇古是不敢,呂調陽是不願。

 “唉,陛下年紀輕輕就一把年紀了。”王崇古的話有點大不敬,他見識到了皇帝陛下的果決,尤其是那句,言先生之過者斬,突出了一個果斷堅決,不給任何人任何分辨的話,只要說張居正這個人有錯,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