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明版的解放奴隸宣言(第3頁)

    而吳桂芳提到了一個朝中其實很少有人提及的點,那就是漕幫的危害。

    這條運河之上,盤踞著一批以漕幫為號的幫派,他們佔據了碼頭,分成了五個派系,而這個五個派系,和各種民間宗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河漕不在,這些漕幫的財源就徹底斷了。

    運河不運糧也要運其他的貨物,這漕幫不還是這樣趴在河船上吸血嗎?

    在朝廷的眼中的確如此,所以張居正在主持海漕之事的時候,並未談及這個。

    吳桂芳則在奏疏中,詳細的闡述了其中的基本邏輯,這些漕幫,他們的財源一共有兩個,一個是糧船過境的時候,從糧船上謀利,老鼠糧,就是給他們的糧;第二個則是勢要豪右。

    更加明確的說:這些個漕幫全都是大戶人家豢養的狗,一旦失去了糧船之利,這些漕幫養了那麼多人,吃不到嘴裡,就會咬到主人,那麼要漕幫死的就不只是朝廷,還有勢要豪右。

    那麼整飭運河沿線河寇之事,就變的順理成章了起來。

    張居正,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他對漕幫這個生態位的生存並不是非常瞭解。

    吳桂芳彙報運河諸務,是他回京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則是屯田。

    “這屯田六議,吳愛卿好好講講?”朱翊鈞對吳桂芳的屯田令很是好奇。

    吳桂芳思索了片刻俯首說道:“第一,則是定分轄,各州府縣界限不明,權責不明,出了事就是互相推諉,朝中近來丈量田畝,也在勘測地理,臣以為,清丈、屯田第一要務是清楚權責,找誰問責。”

    “第二,則是請撥各府州縣屬預備倉谷,以裕開墾之資,打井取水,也是要把井打出來,屯田墾荒,窮民苦力無以為繼,墾荒則必有投入。”

    朱翊鈞聽聞,略顯無奈的說道:“江西最近鬧了蝗災,潘巡撫上奏,第一件事是請斬掌糧官,各府州縣預備倉谷,空空如也,甚至鬧出了火龍燒倉的情景。”

    吳桂芳已經聽說了這件事,潘季馴這個老好人,在江西直接變成了凌雲翼,不是沒有原因的。

    吳桂芳俯首說道:“所以要定分轄,這各省道常平倉左佈政負責,倉谷缺失,則左佈政失察;各府預備倉谷空倉,則各知府擔責;各州縣倉空,則各州縣知縣擔責。”

    “吳愛卿所言事,朕聽明白了,愛卿繼續說。”朱翊鈞真的聽明白了這兩件事的聯繫,原來吳桂芳所言,是環環相扣的。

    翻譯翻譯就是糧倉一把手負責制。

    大抵就是:你轄區內的糧倉出了事,朝廷調度賑濟,調不出糧來就掉腦袋。

    黃清表示要給錢糧度過墾荒田畝低產量期,侯於趙說要給路費,吳桂芳說要給開墾之資,這就是成本,朱翊鈞跟張居正不止一次提到過,一個政令,如果不談成本,那就要立刻反對,談了成本,那才值得一看。

    毫無疑問,吳桂芳的奏疏是一本值得一看的奏疏。

    吳桂芳再次俯首說道:“第三,則是仿國初法,以府州判縣簿為治農官,專治農事,其未設農官者,即以管糧官兼之,各衙門不得差委本官,不許營求別用,歲終考核三年、六年、九年課最者升級。”

    “治農官、管糧官,宜熟讀《農說》,而且要在回朝述職時,至寶岐司考校。”

    《農說》是寶岐司司正徐貞明,長期彙編歷代農書並且結合實踐的一本農業刊物,治農官、掌糧官卻不懂糧、不懂種地,他治什麼農?掌什麼糧?

    而且考成三六九三年,吏員升轉官身。

    “好!”朱翊鈞眼神越發明亮,笑意越發濃烈。

    吳桂芳突然甩了甩袖子,鄭重其事的跪在了地上,大聲的說道:“第四,則是召集流民給田,開墾無力者,官給牛種,次年還官三稔。納役原主歸認,不許告爭。”

    “就是說召集了流民讓他們墾荒,耕種不力的人,治農官要給耕牛和種子,三年還清牛的錢,至於流民原主,自認倒黴,不得告官爭搶。”

    吳桂芳此言一出,群臣皆是議論紛紛,彼此都掩飾不住的震驚。

    大明的失地農戶、城中游墜,是縉紳的奴隸,而吳桂芳此言,就是說,召集流民給田耕種,原主不得告爭,就是恢復失地農戶、城中游墜的民戶身份。

    一份大明版的解放奴隸宣言。

    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馮保見狀立刻甩了甩拂塵,而糾儀官們,立刻頓挫手中鉤鐮槍,拉長了音調,齊聲說道:“肅靜。”

    朱翊鈞等朝臣們安靜下來,才開口問道:“吳愛卿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臣知之,臣老矣。”吳桂芳再叩首,他是正德年十八年出生,現在已經五十六歲了,說不定哪天就死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臣以為甚善。”張居正聽聞立刻表態,對吳桂芳的諫言表示贊同。吳桂芳入京後已經去全楚會館和張居正商量過了,張居正的態度就是要做,必須要做。

    “臣以為此條,民之所向。”王崇古立刻站了出來,表示了贊同,多少兇案,都是因為這種強人身依附的奴隸關係造成的?作為刑部尚書,雖然王崇古總是不務正業,但刑部的事兒,的確歸他管。

    葛守禮看著王崇古,笑容滿面,晉黨在他走後,決計不會出現太多的紕漏了,至少王崇古會審時度勢,張居正活著的時候,王崇古決計不會跟張居正作對。

    至於張居正之後?那麼遠的事兒,誰又能看的清楚?

    “吳愛卿免禮。”朱翊鈞示意吳桂芳平身奏對,這本奏疏到這裡,才僅僅第四條罷了,他同意吳桂芳所言,並且決定把這本屯田奏疏,真正的執行下去。

    吳桂芳卻抗旨不尊,仍在地上跪著說道:“第五,則是荒蕪田地,則無主之地,各從所便,聽民告認。”

    吳桂芳知道自己的發言容易引起誤會,俯首說道:“荒蕪田畝,不再有主不是他老劉家、老李家、老趙家、老王家的私產,聽民告認,則是誰種著荒田,則誰是田主。”

    “漢室江山,代有忠良啊。”朱翊鈞聽完之後,由衷的說了一句。

    吳桂芳不是張黨,他只是走到了現在,仍然沒忘記自己當初拼命考中進士的本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多少人,走著走著就忘記了,自己為何出發?

    吳桂芳沒忘。

    他的這本奏疏,可謂是擊中了權豪縉紳們這個階級的根本利益,生產資料的田產和生產工具的百姓。

    張居正的清丈、還田、屯耕,是緩解大明主要矛盾的政令,而吳桂芳的奏疏,是清丈還田令的延續和補充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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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