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張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沒後不見其比(第3頁)

    發生爭執的原因是,盧溝橋抽分局內官王朝,因為苛責窯民苦力,抽分過重,導致了民變。

    萬曆十五年之後,失去了張居正的萬曆皇帝四處設立礦監斂財,結果鬧得一地雞毛,盧溝橋抽分局只是其中一個小案子罷了。

    盧溝橋抽分局鬧出了民變,朝中有人說要裁撤抽分局,有人說要教訓窯民,鬧得不可開交。

    梁桂的理由和王崇古的想法是很類似的,都是因為流民太多了,給流民找點事兒做,有點生計就不鬧騰了,梁桂言:柴盡煤出,煤力至微,煤戶至苦,而其人又至多,皆無賴之徒,窮困之輩,一旦揭竿而起,豈不可念,不如官督採煤利工。

    而楊應文反駁則是攻訐梁桂的意圖,說:煤乃民間日用所需,京畿無柴薪多用石煤,若官督開取,必致價值倍增,京畿家戶何以安生?以千金之微利,而不顧及民生,梁桂託言助工濟民,不過計圖佔奪。

    梁桂被如此攻訐,震怖不已,上奏請求致仕。

    作為裁判的萬曆皇帝,是如何表態的?

    萬曆皇帝沒有表態,對於朝中言官彈劾王朝、對於梁桂和楊應文的辯論,萬曆皇帝壓根沒有給回覆,已經擺爛了十二年的萬曆皇帝,對這件事,沒有回應。

    失去了張居正的萬曆皇帝,既鬥不過朝臣,也鬥不過權豪縉紳,只能四處派礦監魚肉小民了,自萬曆十三年不上朝,萬曆十五年禁奢辯中大敗特敗的萬曆皇帝,其實已經失去了對朝局的把控。

    萬曆皇帝是否後悔清算張居正,逼死了張居正的長子,廢除了張居正的新法,包括糊名草榜、底冊填名的考成法以致於失去了對朝臣的升轉之大權?

    萬曆皇帝是否懷念張居正在的時候,自己日子雖然清苦,但還算有些權勢的日子呢?

    後悔不後悔不清楚,但是萬曆皇帝還是意識到了張居正重要性。

    萬曆二十四年,乾清宮大火,燒燬了張居正進獻的職官書屏,而萬曆皇帝移居啟祥宮,專門仿照職官書屏,做了一個小的圍屏在身邊,那時候他已經擺爛十一年了,奏疏已經是不閱不回的地步,專門做這個職官書屏,並不能發揮書屏的作用了。

    《酌中志》曰:至二十四年後,神廟御居啟祥宮,復另置一小圍屏,高二尺餘,中左右亦如之,於啟祥宮前殿安設。

    讓一件自己一看到,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是那個人的東西,還要做一個仿品出來,常伴左右,萬曆皇帝在萬曆二十四年的這個舉動,多多少少,有一點當年的溫情和後悔吧。

    即便是萬曆皇帝看到了梁桂的發言,即便是萬曆皇帝准許了梁桂的奏疏,誰來做這件事?

    自張居正走後,張居正以重循吏為核心構建而成的考成法已經全面廢除,循吏多數都被以張黨的名義貶斥,就是想要官辦西山煤局,誰來辦?誰來執行?!

    大抵應驗了那句話:張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沒後,不見其比。

    朱翊鈞現在能在彝倫堂裡,和言官討論國家政令的施行,張居正雖然就說了一句陛下英明,但是他只有人在這裡,就沒人敢顛倒是非的糊弄他這個皇帝,因為糊弄皇帝,太傅真的會生氣。

    張居正不說話,代表光懋的發言完全是基於讓新政更好,讓大明振奮的路不那麼坎坷。

    在回答了光懋第二個質疑之後,朱翊鈞繼續說道:“反對一條鞭法,除了大明貧銀、小民更苦之外,光懋等人反對一條鞭法的理由,還有興利以來,商賈享逐末之利,農民喪樂生之心,於民甚為不便,禮崩樂壞,人心淪喪。”

    “這是我們必須要考量的問題,朕舉個例子,松江孫氏的畫舫買賣,就是商賈因為捨本逐末手裡大把大把的銀子,可以享受樂趣,而娼妓這等小民就是魚肉,南衙緹帥駱秉良奏稟過畫舫船上有一傭奴,趙五六,小名狗蛋。”

    駱秉良專門對在畫舫上那個傭奴趙五六,進行了人生的側寫,勾勒出了趙五六半輩子的人生。

    駱秉良這是風聞言事,告訴陛下江南的傭奴是怎麼生活的,他兒子駱思恭天天在宮裡打皇帝,毫無恭順之心,可駱秉良是有恭順之心的。

    他奏聞這些事,是避免陛下深居九重,對窮民苦力之艱難,卻一概不知,這樣片面的看待問題,於國不利。

    朱翊鈞講述了趙五六的故事,畫舫的生意如火如荼,就是禮崩樂壞的一個具體體現。

    光懋說話,是據實奏聞。

    “陛下,要不下旨申斥一番?”馮保低聲說道,這個畫舫,既然被點名批評了,是不是取締比較好?畢竟天朝顏面很重要,讓黎牙實知曉,那豈不是友邦驚詫?

    朱翊鈞搖頭說道:“讓孫克毅幹吧,這買賣他幹著,還給朝廷交稅,交完稅還肯捐錢給海事學堂,促進海事學的發展,給別人,他們連稅都不肯交了。”

    這種事本身很難禁止掉,就是朝廷下令禁止,縉紳們就聽話不玩了嗎?他們只會變成另外一種玩法而已,現在這種局面,已經是各方都能勉強接受的場面了,畢竟朝廷還能看管一二,若是真的變成了地下產業,朝廷連看一眼都難。

    有些事兒就像謠言一樣,越禁越厲害。

    “那麼該怎麼解決呢?”朱翊鈞看著光懋詢問他的想法,光懋負責反對,這種現象,究竟該如何處置,他根本沒有辦法,連聖人都沒有辦法,更遑論他這個都給事中了。

    其實張居正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部分的人心淪喪,在張居正看來,是可以承受的。

    想做事卻又怕捱罵,就做不成事兒。

    朱翊鈞笑著說道:“至此,我們發現,一些個政令,在推行的時候,它本身就不是完美的,並不能面面俱到,可能它不是最好的,但是它是最適合當下環境的政令。”

    “事後去看這個政令的時候,我們也需要考慮當時的世勢再去論斷,而不是以當下的世勢去評斷當時的政令。”

    “顯然,一條鞭法不是無所不能的,考成法也是同樣的道理,它不完美,但它在眼下,是最合適的。”

    “今天就到這裡吧。”

    朱翊鈞出面回應了一條鞭法的若干問題,站起身來,結束了這次議題的辯論。

    朱翊鈞允許批評新政,反對新政,找到新政的種種弊端,而後去改良,但是他不允許胡言亂語,陳友仁被皇帝親誅,還是帶來了積極的影響,至少這些個筆正們,決計不敢胡言亂語。

    皇帝他真的殺人。

    而回宮的路上,朱翊鈞研究一條鞭法,光懋提到了將銀、力二差與戶口、鹽鈔合併於地,田畝就是稅基,收銀子是一條鞭法的表象,而這個力役、鹽鈔入田畝,才是其核心內容。

    翻譯翻譯其實就是攤丁入畝。

    萬曆皇帝在晚年是否懷念過他的老師,是否後悔過廢掉新政,已然不得而知,但是大明在萬曆十二年,新政被全面廢止之後,便是大廈將傾,再無人做那擎天柱了。張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沒後,不見其比。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