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九十九章 當大明的看門狗,豈不是能吃到骨頭?(第2頁)

  北虜喜歡南下劫掠,大明喜歡出塞燒荒,一燒就是一個秋天,這種互相傷害,是非常致命的。

  俺答汗倒是打贏了,但是燒荒從來沒有停止,草原也是損失慘重,隆慶五年,衝突以俺答封貢結束了,戰爭進入了間歇期。

  北虜不再南下,大明不再燒荒,算是都安穩了下來。

  三娘子靠在椅背上,滿是無奈的說道:“白毛風颳起來的時候,天地倒懸,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人畜在長生天的憤怒,白毛風下是一樣的,每年草原上都有些部族消失,漠南稍微好些,大漠以北的瓦剌和林,到了冬天的時候,所有人都擠在一起過冬。”

  “最外面是老人,再往裡面是婦女,再往裡面是孩子,最裡面是成丁。”

  三娘子說的是草原過冬,她的語氣並不激烈,也很平靜,似乎在陳述著一種司空見慣的事兒,這就是草原人過冬的法子,先凍死餓死老人,再凍死餓死婦孺,最後成丁也被凍死餓死了,這個部族就被抹除了。

  草原上,每年都要消失很多部族,成為草原的養分。

  三娘子是大明金國的使者,大明對邊外其實並不是很瞭解,她之所以說這些痛苦之事,將傷口撕裂開來看,是為了博得同情,也是說明她主和的堅定立場。

  三娘子這番說辭,可以博得大明的同情,而且這種同情會有實質性的好處,大明或者說歷代中原大一統王朝,始終都一種劣勢,高道德劣勢。

  大明從君王到黎民,在當下這個世界,道德操守,是遠遠超過了任何蠻夷的。

  高道德是一種劣勢,也是一種優勢。

  “你們不會建城嗎?建城了,城池的抗風防寒遠比毛氈要強。”陳學會有些奇怪的問道。

  草原不是沒有適合建城的地方,北元就在大鮮卑山兩側、陰山附近建城,至元七年漢世侯陳斡羅萬戶,上書給元世祖忽必烈,建應昌城邑以居,後來草原建城也很普遍。

  比如大寧衛在洪武、永樂年間,有大寧塞外九十城之說。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北虜越活越回去了。

  “建了城,大明軍就來了。”三娘子搖頭說道:“土蠻汗就很喜歡大寧衛,一年四季都在大寧衛賴著,這不被戚繼光給抓到了,趕到了全寧衛那個地方嗎?”

  三娘子說的是一個普遍事實,草原和大明的交鋒中,草原是沒有資格建城的,因為一建城,大明知道了塞外草原的聚集地,一定會拔掉,就像是古勒寨那樣。

  大明要是能抓到俺答汗的金頂大帳在哪裡停留,西北也不會打這麼多年,打也打不贏了。

  “長生天賜予我們馬背上生存的能力,讓我們控弦張弓,可是長生天沒有賜予我們生活,讓我們缺少鍋布鹽茶。所以是我在這裡。”三娘子的擁躉是鐵桿的議和派,而且數量絕對不是少數。

  “其實我們也有一種比較極端的聲音,部族有些人比較羨慕宣府、大同的衛軍,將老爺們的確把軍兵當牲口使喚,但是宣府、大同,不需要每年拿五萬匹馬、六萬袋羊毛,就可以換到朝廷超過兩百萬的軍餉。”三娘子這話沒說完,她那句看門狗,可不是她自己胡說,而是一種普遍的認識。

  大明金國這個概念本身,還是大明給的,所以大明金國的臣民們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一種自我身份判定的疑慮,大明金國到底是大明的金國,還是大明的敵人呢?

  三娘子這個極端的聲音的後半段是:為何不直接內附大明,把大明金國變成大明的邊方,豈不是不用辛苦放羊放馬,也能獲得朝廷的糧餉?這對大明也有的賺,西北邊方不用宣大每年二百五十萬兩白銀、三十八萬石糧料來維持。

  而俺答汗為了黃金家族的榮光,不肯推進這一進程!

  王崇古知道這個話題,不能談下去了,便直接拂袖而去。

  三娘子這個問題問得很好。

  大明金國要用馬匹羊毛才能換到五十萬銀,而西北宣大兩地,整天吃敗仗,還能拿兩百多萬兩銀子,大明軍費統共六百四十萬,宣大直接拿走了兩百多萬,即便是砍到一百萬銀,還有一百多萬兩!

  就憑宣大是大明的邊鎮,那我大明金國成為大明的邊鎮,看門狗,豈不是也能吃到骨頭?

  三娘子收到了一份請帖,這份請帖,不是晉黨、楚黨、浙黨,而是東林九老之一的孫繼皋。

  三娘子看到這份請帖,最終沒有赴約,這個孫繼皋是萬曆二年的狀元郎,卻被小皇帝叫到跟前辯經,被小皇帝無情擊敗,狀元郎和小孩辯論,卻說不過,這麼一樁奇聞,三娘子在塞外都知曉了。

  孫繼皋作為狀元辯不過小孩這件事,也被帶到了泰西去,連費利佩二世都聽高啟愚談到過這件趣事,高啟愚藉著這件事,為自家皇帝是明君做註腳。

  高啟愚在德意志、法蘭西、尼德蘭、英格蘭大旅行,大抵也要把這個故事帶到這些地方去。

  三娘子是進京議和的,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視線之中,此時胡亂動作,會影響議和大計,而且三娘子也深知大明讀書人的做派,不務實,專門務虛,和他們談,也談不出個結果來,不如不去。

  大明務實的人,只有首輔張居正這一波人,王崇古之流更像是言利聚斂之臣,也算是務實的一種。

  唯獨這些務虛之人,實在是難以溝通,他們的思維方式太過於古怪,比如吳兌、方逢時、張四維、王崇雅之流都是這樣的人,三娘子之前就跟這種人打交道,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兒,能被這幫人辦得複雜至極。

  和賤儒談,是談不出結果的。

  務虛賤儒的最典型特徵就是為了談而談,卻從來不談什麼實際的事兒,空話套話,似乎只要一個陣營就可以了,任何利益衝突的事兒,都是今夜陽光明媚糊弄。

  可是,錢、糧、鐵鍋、鹽巴、布匹、茶都是利益。

  她之後又去了永定河畔的毛呢官廠,參觀了一圈,看到官廠附近聚集的大量百姓,她是有些羨慕的,她知道朝廷這個買賣一定會做下去,這就夠了。

  朱翊鈞接見三娘子之時,不在地基之上,如果還在地基上接見,大明新任禮部尚書馬自強就該自殺謝罪了,接見的地方,在文華殿偏殿。

  朱翊鈞手裡拿著一根鋼製長管,長管之上,帶照門、準星。

  眼睛、照門、準星,對在一起就能形成三點一線用以瞄準。

  三點一線,也是度數旁通的結果,三點只能確定一條直線。

  再加上銃託和銃機,這就是一根鳥銃。

  這是大明新造的火銃管,朱翊鈞對這種管材非常滿意,這不是無縫鋼管,只是將造炮的內冷技術運用到了鑄管,就是個半成品,之後再以鐵挺一條大如箸者為冷骨,開始滲碳鍛造,鍛造完成之後,再以四稜鋼錐如箸大者,透轉其中,使極光淨,則發藥無阻滯,再以鋼錐鏜削膛線,用以讓鉛子旋轉,更加精準。

  戚繼光說的很明白,膛線的出現主要是為了方便清理火銃內壁而設計,後來發現,這玩意兒的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