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九十九章 當大明的看門狗,豈不是能吃到骨頭?


  張居正給小皇帝講過大明的政治結構,這種政治結構自古以來都是一模一樣,張居正說這是郡縣制的必然。

  朱翊鈞將大明的政治的基本特點總結為:層層發包的任務下達、預算包乾的財政干預和結果導向的考核監察,這三個維度就是大明最為典型的、最為基本的政治特徵。

  這和大一統、集權的概念是完全相反對立的,而又具有統一性。

  大明的帝制制度設計之下,離開了皇帝完全無法正常運轉,因為皇帝擁有決策權、否決權、干涉權和監察權,但同樣地方擁有著極其恐怖的自由裁量權,或者說是事權。

  皇帝管元輔、元輔管次輔,內閣管廷臣,廷臣管六部京堂衙門,京堂衙門管天下巡撫、布政司、按察司和都司,省道一級三司使和巡撫巡按管各府,各府管各縣。

  這就是大明朝最典型的,下管一級,也只能管到下面一級,這就層層發包任務下達的基礎。

  而京堂擁有的就是人事任免權,並且現在逐漸建立以結果導向的考核監察。

  你完成了朝廷派下的任務,你就升官,你完不成朝廷派下的任務,考成法給你打個下評,草榜上你就是個無能之輩,張榜填名之後,會丟官,更有可能被追查。

  考成法,就是以結果為導向的考核監察制度的補充,在這之前叫京察大計,而六冊一賬就是預算包乾的財政干預,在此之前,大明實行的是哪裡有窟窿哪裡堵的四面漏風記賬法。

  以宣府大同段長城為例,朝廷一共給了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多了是你的,少了你自己想辦法,朝廷派出兵部閱視左右侍郎,對長城鼎建進行監察,你沒建,建的不好,就要追責,責任到人。

  如果按照這個基本政治特徵去俺答封貢,就會發現很有意思的事兒。

  王崇古上奏說罷兵言和,朝廷同意了王崇古的意見,王崇古報了一個一百多萬兩的數兒,朝廷覺得這個買賣不虧,就預算包乾財政干預,給王崇古銀子,只要把這個事兒辦妥了,多少都是由王崇古一人擔責。

  這麼一看,王崇古吃了朝廷的銀子,吃了北虜的馬,是非常符合基本行政特徵。

  畢竟俺答汗的確沒有再擾邊了,王崇古完成了朝廷賦予他的安邊任務。

  賬的確可以這麼算,因為當時大明真的打不過俺答汗,總兵不斷陣亡,出塞作戰就是死,俺答汗擁有進攻的絕對優勢,那麼對於朝廷而言,一百萬兩安定邊方,不是不可以接受。

  賬也不能這麼算,因為時代在變,自從李成梁拔了古勒寨之後,大明正在逐漸恢復出塞作戰的能力,再想吃朝廷的銀子,朝廷可不答應了。

  王崇古是什麼時候不再動這筆銀子的?

  從他被張居正轟出了文華殿回到了宣大填補窟窿的時候,他就在盡心做事了,時間在推移,朝廷正在恢復慶賞威罰的能力,再依寇自重,那是要死人的。

  張四維、吳兌、方逢時,甚至王崇古的堂弟王崇雅都不肯放棄這些到手的錢財,吃下去沒有吐出來的道理。

  但是在和皇帝的鬥爭中,族黨一敗塗地,這和族黨把決策權完全交給了一個蠢貨有極大的關係。

  萬曆皇帝為太子從隆慶四年就開始出閣讀書,朝臣們的評價很低,尤其是高拱,也是基於這個基本邏輯,不能把絕對的決策權交給蠢貨,張居正則認為可以把萬曆皇帝培養的不那麼蠢。

  大明清理族黨,吃了一頓夾生飯,清理晉黨的最佳時機,應該是戚繼光在把土蠻汗徹底趕出了大鮮卑山以東的遼東地區,讓土蠻汗和俺答汗直接衝突,這樣就不是一頓夾生飯了。

  而由張四維主導決策,發動的大火燒宮,燒不掉皇帝也要燒掉三娘子入朝覲見之事,這是個愚蠢的決定,是不弘不毅的最終結果,對於族黨而言也是一鍋夾生飯。

  族黨還沒完全準備好,沒有收買大多數的官僚、收買將領、庶弁將,塑造出一種朝廷苛責族黨,我們不得不反的共同認知,甚至連貪墨的銀兩、糧草、馬匹還沒有轉化為戰鬥力。

  王崇古這個親舅舅都拋棄了族黨。

  因為王崇古很清楚的知道,和皇帝支持下、戚繼光統領的京營,比拼戰鬥力增長這件事,本身就非常的愚蠢。

  就族黨這個以特權經濟為核心凝聚力的利益共同體,就從軍餉度支上,西北族黨願意給困於糧餉的軍兵,哪怕是一點點的好處嗎?

  結果和王崇古預料的一樣,張四維什麼都沒做到,燒死皇帝本來就很難,成功率遠低於溺水,而朱翊鈞最過分的就是,讓三娘子在地基上覲見。

  張四維帶著晉黨一起倒黴。

  王崇古看著陳學會和三娘子投來的懷疑目光,只能以喝茶來緩和一下氣氛,這錢,他拿過,隆慶五年、六年,萬曆元年,這錢他後來不再拿了,萬曆二年、三年、四年。

  “後來,這錢我都沒有拿了,都被張四維他們拿走了!”王崇古被目光審視,終究是有些惱羞成怒,為了自己爭辯了一句。

  “三娘子你既然入朝商議馬價銀,那就好好商議,陛下已經赦免了我的罪行,你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沒用,別想用這個作為談判的條件!”王崇古申明瞭他已經被赦免過了,按照一罪不二罰的基本規則,陛下不會繼續追究與他。

  有些事最怕的就是對賬。

  王崇古本質上是個買賣人,他喜歡細水長流,而不是一竿子買賣,果然現在一對賬,露餡了。

  議價開始了,王崇古作為循吏,他對議價部分格外看重,那真的是分毫不讓,最後形成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以上等馬六銀五錢、中等馬四銀七錢的價格,每年提供五萬匹馬,上等馬最少要兩萬匹這樣一個結果。

  下等馬朝廷不要。

  大明朝廷的馬價銀支出為二十七萬銀,對於大明而言,一歲節省開支七十多萬兩白銀,而對於三娘子而言,這次入京,獲得了更多的白銀。

  三娘子說的二十多萬兩白銀,包括了邊貿收益,馬價銀對於俺答汗的進項而言,是增加了。

  大明購買羊毛的價格也還算厚道,每年俺答汗能從大明用馬匹和羊毛交換到價值五十多萬銀兩的貨物。

  “我很好奇,為何三娘子每次邊貿,都不帶回去一些金銀珠寶、玉石絲綢等物?”王崇古在談判的最後,知道三娘子的帶貨清單,是有些疑慮的。

  三娘子的清單上,沒有金銀珠寶玉石之物,連絲綢都沒有,都是些鍋鹽布茶,這已經好多年了,三娘子在大明帶回去的東西,沒有奢侈享受所用,哪怕是皇莊力推的國窖、太師椅等物。

  三娘子也就帶回去幾瓶國窖,那還是皇帝賞賜的。

  三娘子卻沒有立刻答話,拿著算盤,噼裡啪啦的計算著這次入京的得失。

  “我倒是喜歡,但是帶回去的話,草原人就過不了這個冬天了,你們那些夜不收,每年都要燒荒,燒的草原根本無法過冬!塞外的白毛風之慘烈,豈是關內人可以想象的?”三娘子合上了自己賬本,大明很賺,草原也不算太虧。